宋晓出了管主任的办公室, 直接回宿舍去收拾东西。收拾也不麻烦，床单被子叠好和衣服一起装进包裹里，剩下的洗漱用品等东西就都放进另一个包裹, 再四处看看，没有什么落下的了, 正准备要走人。
门咔擦一声打开来，是何杏梅回来了。
看见她收拾好了东西, 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真的要走了？不继续参加培训了？”
宋晓现在一身轻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是啊, 没什么好留下来的。趁现在时间还早, 我待会先去我对象那儿，还能赶下午的火车回家。”
何杏梅抿了抿嘴，想到昨晚宋晓和她说的话，思索了片刻, 说道：“你昨晚说就算不能借调来省服装厂也还是要来省城的，这句话是真的吗？”
“当然, 其实不来省服装厂，对我来说影响没有很大。或许我可以和厂里的领导商量看看, 我人在省城，其实也不影响我做衣服，到时候样版按时交就可以了。如果这个方法不可行, 我再想想别的。”
这是她昨晚想到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只不过可能曲折一点。但是总会找到一个平衡点去解决的。
反而, 如果固执于眼前这一条路，只会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嘛，再喜欢的工作，也要做得开心才能长久啊。
何杏梅却是一愣，没想到宋晓又有了个别的想法，虽然也是合理的，但是想想自己所在的小作坊，还是决定试一试。
“我之前没和你详细介绍过我在的小厂子。其实离省服装厂也不算远，顺着3路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就到了。厂子是我们生产大队自己办起来的，现在就只有我一个打版师傅，其实都没有做过自己的衣服出来，都是接了省服装厂的一些小单子过去生产的。里面工人不多，但是效益还算不错。如果你愿意来的话，我可以保证给你的工资更高一些。”
虽然认识不久，但是宋晓还是很喜欢何杏梅这个人的，她给的这个建议，当下也认真考虑了起来。静默了许久，宋晓问道：“如果我过去，你们可以开多少工资？你又怎么保障你可以做这个主？万一你们厂里的领导不同意呢？”
“厂长是我爸爸，我大伯是生产队队长，我可以劝他们答应，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另外，我现在的工资是三十五块钱一个月，如果你来，我可以保证能给你六十。当然，你也得拿出像现在这样的生产水平。”
如果能给出六十块钱的工资，其实也不少了，尤其这还是生产队自己办的厂子。但是宋晓也还是提了下自己现在的工资，“我现在在我们单位一个月能有四十八块钱的工资，如果设计的衣服投入生产，一件衣服会奖励二十块钱，我每个月都起码设计出三件衣服投入生产，所以每个月我工资都不低。我想，你们单位可能拿不出这么高的工资给我。”
每个月工资都有一百多？这个工资，就算是她当厂长的爸爸都未必有。
何杏梅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按着这个情况，宋晓确实是没什么道理去他们那个小破厂子，还不如继续留在原单位，就按着她说的，就算她人在省城，其实根本不影响她继续设计衣服。更重要的是，一百多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谁能拒绝啊？
“但是，”宋晓笑道：“我还是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的，谢谢你杏梅。我想我大概需要考虑一段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这个月月底给你我的答复可以吗？”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转折。
“当然！就算是两个月，我们都欢迎你来！”
但还是有些不理解，“说实话，你在你们单位做得好好的，如果可以允许你单独在省城工作，你没有必要考虑我们。我想，你们单位的领导应该是会同意你的。”
“不一定，所以得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要是没路走了，我还得麻烦你帮忙引路呢。”
何杏梅高兴道：“虽然有点不厚道，我心里是期盼你们单位领导不同意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本事的人，不管去到哪里，都能走出路来。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带着小厂子发展成大厂子呢。”
“你说得我都有点心动了。”
宋晓翻出笔和本子，让何杏梅留下了她的通信地址，然后拎起了两个包裹，与何杏梅道别，“我还得去找我对象，等我想好了就给你写信。”
“好！不管你来不来我们厂子，都期待能和你在省城再见面。”
宋晓出了厂子，直接坐公交车到晏桥的单位，这里是不能轻易给外人进去的，宋晓去了旁边的门卫室，先是说明了情况，然后门卫直接打电话去通知了。
门卫看她拎着包裹，就让她在门卫室坐着等。“你来怎么也不提前和你对象说一声？要是碰上他们正在进实验室或者在开研讨会，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中断离场的，你可能得在外面等半天。”
晏桥也有说过，但是现在她就是过来碰碰运气，如果等不到人，就只能留个纸条让门卫帮忙转交了。
“我也是临时有事情，本来是和他约好了过几天他去找我的。但”
话没说完，宋晓就看到了里面的楼里跑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身上穿的还是她给新做的衣服呢。
“阿叔，我对象出来了，谢谢您啊。”宋晓赶紧拎起包裹跑出门卫室。
毫不犹豫地直接奔向了他，就连后边门卫喊她不要进去都没听见。
晏桥的脚步迈得更大了些，上前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刚伸出手，就被抱了个满怀。他好像听到了身后同事们起哄的笑声。
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里都是担忧，“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在省服装厂有人欺负你了？”
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省服装厂参加培训，她从来不会主动惹事情，除非是别人不好来惹到她，不然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间跑出来找他呢。还把行李斗都给带上了。
一想到她在外边可能是受了委屈，心里就没办法淡定下来，真想立刻就搞清楚是谁，然后把人给揍趴下。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一问，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委屈，眼睛不争气地就涌出了泪，蹭了蹭他的衣服，声音带着哭腔，“我手气烂，抽到了一个垃圾打版师傅，不想跟着学，我和他撕破脸皮了，觉得这个培训没意思，我就走了。”
“那你受欺负了没？”
“没有，都是我在骂，把他们气死了。”
“那就好，骂得好。”晏桥大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他前面不远处有门卫在死死盯着他们，就算不回头看，也知道自己共事的那几个同事在后面看着他们笑。又等了一会儿，察觉到她情绪已经平缓了下来，就推开了她，顺手帮她揩去眼角的泪，然后接过行李。
“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过去和同事说一声。”
宋晓站在原地，正想说让他把行李放在她这儿就可以了，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了前面研究所门前站了七、八个陌生人，都在看他们这边。
脑子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直到听见他们在冲晏桥挤眉弄眼的，还时不时地看她这边，瞬间脸爆红，知道刚刚她扑向晏桥那一幕肯定是被看到了。没脸再面对晏桥的同事了，转了一个身，又发现门卫大叔站在门卫处的窗边盯着她这边
这下好了，她要在晏桥的单位出名了。
刚刚他们在办公室里讨论问题，传达室的人过来大喊说晏桥的对象来了，大家平时没少听晏桥吹自己的对象多好，所以就忍不住好奇齐刷刷地跑出来看。
萧力达和雷霆都是一起去京城参加了三年培训的朋友了，早就知道晏桥有个对象，也见过照片，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雷霆锤了下晏桥的胸口，“你对象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她还有没有没结婚的姐妹啊，帮我介绍一下。”
“去去去，不靠谱。”萧力达不耐烦地把雷霆推到了一边，换上笑脸，“没有亲姐妹，和弟妹玩得好的也能介绍，好看的人都是和好看的人一起玩，比弟妹差一点点我也能接受。”
晏桥：“”
还好刚刚没跟宋晓说带她认识一下他的同事们。
“我让她给你们留意看看。老萧，帮我和秦院说一声，我有点私事，今天请个假。”
“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帮你转达，你别忘了和弟妹说一声啊，我不挑，嘿嘿。”萧力达一个大汉子，突然笑得这么娇羞，让晏桥觉得有些接受无能。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还有我，还有我，晏桥你和弟妹说一下，还有哥儿几个。”
晏桥头疼，这帮人不想打光棍，但是每次单位和其他单位搞联谊都不见他们这么积极。“知道了，我先走了，老萧你记得帮我和秦院请假。”
晏桥一只手拿行李，另一只手拉住宋晓的手往外走。他怕不牵着，就她头都快埋到地下的样子说不定会撞门口的柱子上。
宋晓就是个藏不住话的，很快就把在省服装厂的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这个培训不去就不去了，你还要不要在市里多待两天？我和领导请个假，带你出去散心。”
省城也没什么地方好散心的，而且她也不想耽误他工作，自己也还要早点回单位去说明情况。宋晓摇了摇头，“我打算今天就回去了，单位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我得早点回去。”
他一脸担忧，宋晓却是一脸轻松，“你不用担心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都想好了，这次回去呢，就和领导提，看能不能我在省城工作，做服装设计打版嘛，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如果领导不同意，那我还有另一条路，省城郊区大通公社的红河大队有个小服装厂，人家厂长的女儿要花重金请我去呢。”
“干嘛？怕我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的？”
晏桥摇了摇头，怜惜道：“我相信这些都是你深思熟虑后才有的打算，就是”
“就是觉得省服装厂更好，觉得我考虑的那两个方案没有那么好？”宋晓摇了摇头，“我自己去走了一趟，我觉得省服装厂也没那么好。哎呀，也不是没那么好，就是不太适合我。要是待在那儿，不可能会有在花州市服装厂那么轻松，也不会有那么多机会。人家不会为了我重新开一条生产线。都说宁做凤尾不做鸡头，我不是，我觉得鸡头比凤尾好。”
见她确实是想得开，晏桥也就没再继续劝，眉头也松开来。
“做什么都好，不做坏事，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晏桥也在想她刚刚说的那两条路。
想把工作间带到省城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对于厂里的领导来说，管理不方便是一回事，更难的是怕被人借这个事情做文章，其实没有那么容易。至于第二条路，红河大队就在3路公交车的终点站，从他单位过去要二十分钟，其实也不算远。但是一个生产大队办的厂子规模不可能有多大，以后的销路都是问题
他的思索被宋晓给打断，“你应该说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我。”
晏桥挑眉，笑了下，“那可不行，你爸说了，要做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事情，不然要打断腿。”
“”
嗯，她爸的思想教育很成功。
俩人一起去吃了午饭，又去百货大楼第二门市部买了些东西带回去给家里人，然后晏桥就送她去火车站买票坐车。
晏桥陪着她去到站台，临近开车时间了，乘车员再三提醒，晏桥才把行李给她。
每次道别都有很多话想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火车站里暂别相送。被其他来送别的人的情绪感染，晏桥的声音也有些喑哑。
“好了，该上车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你好好工作，在省城等着我来就行。”宋晓心里有离别的难过，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她就是知道，距离他们在省城相聚的日子不会太远。
——
回到花州市，晚上白秀华回家看到客厅亮着灯的时候差点被吓一大跳，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就她一个人在家怕是打不过。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叫人来时，宋晓从客厅走了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道：“妈，你回来了，吃饭了没？”
瞬间松了一口气，但是又觉得奇怪，“不是说要去省城培训一个星期吗？这么早就结束了？”
“哦，我不去了，那个培训没意义，学不到什么东西，我就早点回来了。”
白秀华可不觉得有那么简单，拉着她到堂屋的凳子上坐下，“你赶紧说说是不是在省城惹什么事了？”
宋晓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还能惹什么事啊，啥事也没有，就真的只是那个培训没用，所以我就跑了。”
不给白秀华追问的机会，宋晓站了起来，“不说这个了，厨房里还有热水，妈你早点休息哈。哦对了，我买了些东西，放客厅了，那个花茶听说喝了对身体好，怎么好我也不知道，你带点去医院泡着喝。我先回房间了。”
说不过就跑，这是宋晓这么多年自己总结出来的老经验了。
隔天宋晓去人事处销假，林主任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还问她省城那边的培训是不是很不错。宋晓苦笑着摇摇头，还不如他们花州市服装厂自己搞培训呢，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三位打版师傅的本事都够他们学的了。
服装设计打版部的人更是觉得奇怪，不知道她怎么就回来了。
晏阿姨第一个走了过来，心里明白宋晓突然回来肯定是因为在省城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情了，就赶紧问道：“发生什么了？”
其他人没追着问，但是也都围了过来，也都担忧地看向她。
还是自己单位的人好，刘师傅和卢师傅虽然不是教自己的师傅，平时的交流也不多，但是偶尔也会给提点建议，关键时候还是很关心她的。在这个单位，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帮人了。
“没发生什么，就是在省城那边不太愉快，参加这个培训没什么用，过去就是给打杂的，我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
宋晓说得轻松，但是落在三位打版师傅的耳里，认定她肯定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卢师傅是最先出声的，愤愤道：“咱们参加培训是去学习提升自己的，去打杂算什么事。省服装厂就是这么安排的？”
“我手气不好，抽到了一个最差的打版师傅，又不给我换。想想也就算了，挺没意思的。”
“没事，不就一个培训，不参加也没什么。”晏阿姨拍了拍她的手，但是心里却在担心宋晓如果以后能借调去省服装厂的话，怕是在那边的领导面前没什么好印象。
刘师傅沉吟道：“你抽到的打版师不会是宋元吧？”
“嗯？是他，刘师傅认识？”
刘师傅双手背在身后，听到她说是，心里也了然了，就说起了一些旧事，面露嘲讽，“他啊，我和他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他这个人是有天赋，老师也看重，但是这个人人品不行，前些年就是靠着举报师傅才当上了省服装厂的打版师，他那些本事都是师傅教的绝活。我跟师傅的时间短，来不及学，这辈子，也是学不到了。”
办公室里的人都沉默了许久，没想到还能牵扯出刘师傅以前的事情来。但是短短几句话，其他人都对省服装厂那个叫宋元的有了厌恶之心。
宋晓更是生气，“我只当他是看不起女人，嘴里每一句好话，没想到他还恩将仇报！亏得省服装厂的领导还很重视他，真的是”瞎了他们狗眼！
卢师傅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小宋还是先去和领导说明情况吧，不管怎么样，从咱们单位选人去省服装厂培训是两家单位一直以来的合作，说不定你前脚刚走，省服装厂那边后脚就已经打电话给领导告状了，去好好说清楚。”
大家也很快就想到了这一茬，催着宋晓赶紧去。
卢师傅猜得没错，宋晓刚去办公室找四车间主任，就先遭遇了一阵数落。
“小宋，你说说你，脾气也太大了点，人家省服装厂的管主任都打电话到我这儿投诉了，说你不服管教，看不上人家最好的打版师傅，叫你帮忙扫个地都不愿意。”
四车间主任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气得都快冒烟了，“搞成这样，咱们以后还怎么和省服装厂合作，怎么把人送过去培训学习？还有你，还说想借调去省服装厂工作，我看这个事情也悬了，你也不用想着这件事情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确实会影响单位和省服装厂的合作，这个没有办法争辩。
“在这个事情上，是我做得不够妥当。主任，你说我没说错。”
认错态度良好，也让四车间主任消了一半的气。影响是有些影响，但也没多大，他就是想说重一点，让她吸取个教训。
“但是，”宋晓坚定道：“我的教养没办法让我继续跟着这么一个人学习，除了我处理事情的态度有些激动，我没觉得我做的不对。”
“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主任您先别激动。”宋晓顿了顿，道：“至于您说的借调到省服装厂工作的事情，这件事您就当我没说过吧，就算能去我也是不会去的。”
想着干脆就把事情都摊牌了算了，宋晓继续说道：“但是我肯定是要去省城工作的，我这里有个想法，如果我继续留在单位，但是是在省城工作，每个月按时交样版，这样可不可行呢？”
四车间主任更生气了，大手拍了拍桌面，就差没怒吼了，“当然不可行了！”
深呼吸几下才平复了心情，四车间主任还想好好和她掰扯，“不说别的，单位和省城之间，沟通交流就是个问题，如果厂里临时有别的订单要做，还得给你打电话，然后等做好样版了再送回来，来来回回的，都得花多少时间了？不说这个，就算是平时做的样版，我也没少找你调细节吧，你人在省城，我还得坐趟火车去找你？”
“还有，你做样版用的布料，是你自己去买，还是从单位这里给你送过去？送过去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贪用单位买的布料？总不能为了你还得专门安排个人来监督吧？”
“再有，谁不想去省城工作，多体面的事情。你开了这个例子，那其他人呢？人人都来说，那干脆在省城建个分厂好了。”
说得也是，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主任您说得对，这样看来是不可行的。”但是宋晓也没多大失望，这条路不行，还有另外一条路呢。
路是走不死的，实在是走死了那就掉头呗。
四车间主任松了一口气，就怕她死盯着这个点不放。甚至还心里暗喜，没了省服装厂这条路，说不定人就安心留下来单位工作了，换做别的单位别的岗位，哪有现在这么高的工资？
“行了，这件事情就算这么着了。你这个月月底交一份检讨上来，以后做事情大局为重，可不能再这么任性妄为了。”
宋晓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说要去忙了。
她都要跑路了，写个鬼的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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