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归功于那颗子弹。秦律师也许是真被穿颅的子弹打成小傻子了,她又拽着贺峥兴冲冲道:“贺峥!我们去采蘑菇!”
贺峥哭笑不得:“哪来的蘑菇?”
秦尤兴奋地像吃了导/弹,与在日本跟团旅游的小曼女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鞋子都忘记穿:“我梦到的!长在女巫帽子上的那种!我在梦里看见了,公园那里也有!”
贺峥拉住她给她穿鞋,抬起她脚往里套:“你不是说有毒么?”
“嗯…吃下去才会发作,碰又没关系。”显然秦律师被打傻了也仍然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小财迷,“我们可以用它换银币呀!”
“跟谁换?女巫?她用来干嘛,炼毒药?”
“嗯哼。”秦尤拉着他走,头也不回道:“她每天午夜十二点都会出现的,到时候你千万别睡着,就能看见她了…”
贺峥笑:“我猜猜,等到午夜十二点,我俩就变成了猫?我是橘色的,你是灰白相间的?”
秦尤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贺峥往她脸上亲了口:“因为我爱你。”
秦尤皱眉嘀咕:“牛头不对马嘴…”
秦律师撒丫子跑到昨天逛过的公园,跟田间小麻雀似的飞来飞去,东瞅瞅西瞅瞅,一会儿揪树叶,一会儿拨花枝。片刻不知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大叫一声。
贺峥全程拿手机录像,闻言凑过去:“找到女巫蘑菇了吗宝贝。”
“这儿呢!”
秦尤掬着朵娇妍烂漫的花团捧到他眼皮子底下。
透过屏幕,花色瑰丽,贺峥失笑:“宝贝,这是朵水绣球。”
“这是蘑菇!”秦尤满脸认真地纠正道。
贺峥嘴边笑意淡了些。
他想了想,收起手机问:“长在女巫帽子上的就是这样的?”
“当然了。你先帮我拿着,还有好多,我再去摘…”
秦律师又欢天喜地扑进锦簇的花团中。
贺峥眉峰微蹙,走到她身边,撩眸瞥见一只绕着花骨朵嗡嗡飞舞的蜜蜂,遂拉她远离了些,笑说:“就不怕被蜜蜂蛰?”
“蜜蜂?哪有蜜蜂?”
“你当那是什么?女巫的变身?”
秦尤眸色炯炯地盯住那只硕大的蜜蜂,好一会儿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转开脸,倏尔不耐烦:“不就是个小虫子…”
贺峥握住她下巴追问:“宝贝,这是什么?”
她更加不耐烦,怫然不悦道:“你干嘛一直问这个?”
贺峥缓缓直起身,眼底起了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你看吧,这就是我跟你们强调的留院观察的必要性,早发现早治疗嘛。”主治医生坐在电脑前侃侃而谈,“不是我悲观噢,按照她的创伤程度,我原本设想的就是失去行动和语言能力,变成植物人,像现在你说的认知障碍,都算轻的了。”
贺峥满是担忧地问:“这种认知障碍是不可逆转的,还是可以慢慢恢复?”
“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嘛,你看她现在不也醒了,活蹦乱跳的?认知障碍、记忆缺损、病理性错觉呢,其实多见于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当然了,她的这个情况是属于手术后遗症。”
医生宽慰道:“不要太担心,她还这么年轻,身体各方面条件强着呢。我给你开点药,你自己后期呢,也可以通过日历、小纸条啊这些东西帮助她认知和记忆,进行些益智类活动,打牌、下棋…增加脑储备功能…”
贺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老年痴呆,秦尤要是知道非得自尽。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先不说能不能恢复,即便能,又得花费多长时间?秦尤不笨,铁定会敏锐地发觉自己身上的特殊异样。她还有自己的事业,还当律师,整个指鹿为马过目就忘的认知障碍还怎么弄?
贺峥直犯愁,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告诉她害怕打击到她尚未平复的情绪,不告诉吧,她迟早自己也会发现。
思虑再三,贺峥决定先缓缓,多观察观察几天,万一那只蜜蜂只是个偶然,她又能认出来了呢?
但很明显,他想多了。
之后几天,贺峥一直试图通过不着痕迹地问她生活中各类物品的名称来判断她认知障碍的程度,秦尤十分不耐烦,但万幸大多数问题都能答得上来。除却老是忘记前一天干过什么、走过什么路,偶尔还幻听。
贺峥心疼得不行,是以处处认真样样细致,就恨不能把心肝掏出来捧到她面前了。
又一日,贺峥处理完案件审讯回到医院病房,秦尤疯跑了一天,犯困,早睡下了,他轻悄悄躺上去,从背后环住她。
秦尤还是习惯性地靠火取暖,转过身依偎在他怀里。
贺峥亲了亲她发旋。
窗外月明依稀。
睡得还算踏实,然他半夜很突兀地醒了,因为怀中空空荡荡,习惯的肢体记忆令他遍体一个激灵。
他抬眸四巡:“宝贝?”
卫生间门紧闭,底部传来微弱的一线灯火与呢喃。
扣了扣门扉,没应声,试探性旋门把手,也没反锁。缓缓推开,发现角落摆了只照明的手电筒,秦尤盘腿坐在地板上,正握着只笔诡异又玄乎其玄地移来挪去,往白纸上图画,口中还嗡嗡嗡地振振有词。
嗯,秦律师尤其钟情于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比如扶乩,又名笔仙。
贺峥直给看乐了,没忍住笑出声。
秦尤:“嘘,我在招魂。”
贺峥还是笑。
他发现秦律师果真是他的快乐源泉,脑袋抽风时候的秦律师更是,效果更佳。
他跟着盘腿坐下,偷偷问:“招谁的魂?亚历山大?”
秦尤:“我自己的。”
贺峥:“啊?”
秦尤:“我要问她一些很严肃的问题。”
贺峥:“比如呢?”
秦尤:“闭上眼睛。”
贺峥笑着照做。
过了几分钟吧,秦尤喃喃道:“…原来如此,贺峥。”
“嗯?”他睁开,垂眸一看,当即愣住。
白纸上被她借笔仙之力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三个字。
最通俗的,最直白的——
我爱你。
贺峥看向她,她双眸不知何时噙满了泪,跟受委屈似的,她抿着唇哽咽道:“…我爱你。”
好像所有残缺的地方都被填满,暖融融如同温酿微醺,贺峥抱过她,嗓音很轻:“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秦尤很生气地推开他,莫名越哭越凶,望着他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在那个玻璃球的世界里,好像哪里都是你,又好像根本没有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崩溃…”
贺峥眼眶发热,温柔舔去她疯涌而出的泪,叹息道:“傻瓜,哭什么,我又不是不爱你。”
相反,是很爱,深爱,无可比拟的。
什么都害怕,什么都惶恐,像个懦夫,如果她脆弱和哭泣,害怕没人帮她擦眼泪,如果她受伤,就恨不能把荆棘全都屠戮殆尽。
秦尤捧着他脸啜泣道:“你太好了…”
就是好,像人类大脑所能幻想到的最美好的东西。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其他的更恰当的形容。
“宝贝…”不知道第几次替她抹泪,依旧充满耐心,像吻一样不知疲倦,“别哭,这应该很开心的事啊。”
秦尤抬手背擦了把脸说:“你要很爱我。”
“特别爱。”
“要永远都爱。”
“下辈子变成孤魂野鬼都爱。”
“我们会变成猫。”秦尤吸吸鼻子,又抱上去。
“嗯。”贺峥笑了,“你是灰白相间的,我记得。”
“不爱我我就找猫猫杀手杀掉你。”
“猫猫杀手已经被抓了啊。”
“我不管!”
秦律师无理取闹起来跟三岁小孩有的一拼,贺峥笑从没停止过,抱着她哄:“我都说了,全天下找不出比我更爱你的。”
秦尤像是哭累了,伏在他肩上一抽一抽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矫情,这么爱哭,可是没办法止住眼泪。贺峥真的太好,像许多阳光灿烂的日子,世界如此冷酷,并将长此以往地冷酷下去,而贺峥就是唯一令她动容落泪的存在。
彼此都是。
贺峥大概可以解释那种恨不能融为一体的强烈情愫了,因为他们相依为命,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像逃亡的公路之旅,再没有比这种感觉更令人心潮澎湃的了。
说白了就是最老土的常言道,没了你我活不下去,他们没了对方就活不下去。彼此都是彼此唯一的羁绊。
这是比爱更深层次的依赖。
秦尤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还在他怀里。不知道是记着呢,还是像之前一样忘却了,她胡乱抓着脸道:“我眼睛好酸啊贺峥,我是不是要瞎了?”
贺峥给她气笑,拇指缓缓替她捏揉眉心,嗔道:“谁让你昨晚哭得那么厉害,哄都哄不住,小哭包一个。”
秦律师显然记得,因为此言一出,她脸上立即浮现种相当尴尬和别扭的神情,活像做贼被人抓包。
贺峥乐了,终于可以变本加厉地逗她:“你是不是小哭包,爱哭鬼?”
秦尤脸埋着枕头,耳尖泛红:“我也没有很爱哭啦…我肯定是被噬魂怪附体了…”
贺峥好笑,抱她起来使劲团她的脸蛋:“你真的好可爱哦,要附体也是被可爱鬼附体了。”
绯红一路蹿到后颈,晕染半边。
“不要亲我,都没刷牙。”秦尤挡开他,噔噔噔地跑进卫生间。
恰巧小曼女士例行打来跨洋问候视频,贺峥便停下跟随的脚步,划了接通。
昨天买了些鲫鱼和山药,准备用vip病房内的简易厨台煲个汤啥的,正需要母上大人的指导呢,电话来得相当及时。
其实前阵子贺峥就有在跟母上大人学做菜,全程往往是贺峥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加了这个忘了那个,油盐酱醋一团乱,小曼女士则隔着视频猛虎咆哮,喷得他体无完肤更是乱上加乱。
厨房成了战场,小曼女士就是指点江山的参谋长。
“山药得切段,不是你那么大一块啊!小点小点…”
“可以放半盒牛奶,就我上次告诉你那牌子,德亚低脂高钙的,哎对对对…”
“中火慢炖,你别调那煲汤,煮粥就差不多,半小时吧…”
等秦尤洗漱完出来,都还能听见余参谋长气势如虹的号令,贺大队长灰头土脸的,忙里忙外就像个跑腿小兵,不敢怒也不敢言。
秦尤没忍住,噗嗤笑。
回头看见她,贺峥随意划了下屏幕挂断视频,啪一声合上高压锅,洗干净手贴上去道:“宝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爱过。”
贺峥气笑:“不是这个。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自己…?”
“什么狗屁认知障碍?”
“你都…?”
“我有那么笨吗?”秦尤翻个白眼,“这种状况我还是能察觉得出来的好吧?”
脑袋突然空白,记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看到某样东西,既感到很熟悉,又觉得陌生如新大陆,矛盾极了。
偶尔还听到史前恐龙发出浑厚的长吟,又或者置身于一个恍惚的玻璃球中,她抓住苍白的护士问,为什么你长得那么像我妈?
护士告诉她:因为我是你内心想要变好的那部分。
结合种种光怪陆离,秦尤不可能发现不了自己大脑内的毛病。
也恐慌过,害怕自己沦为疯子或傻子。事实上恐慌的心绪一直存在,只不过被她收敛得当,用玩世不恭遮掩,以免使得贺峥更加憔神悴力。
但彼此这般了解,贺峥并非看不出。他拥她入怀,轻声道:“我会陪着你,慢慢好起来的。”
秦尤没说话。
他又从床头柜里抽出一沓卡通图片,拉她在床畔边坐下:“除开药物治疗,医生还给了这些专业的小卡片辅助恢复,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尤:“……”
秦尤突然觉得自己智商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
什么专业小卡片,不就是幼稚园小屁孩玩的看文识字吗!
正要发作,贺峥忙哄道:“医生说一套下来有帮助的,试试么,嗯?”
秦尤徐徐将那口气咽下去,瞄了眼色彩古怪的图片,面无表情道:“秃鹫。”
“这个呢?”
“红灯笼。”
又拨一页。
“非洲难民。”
“汉莫拉比法典。”
……
贺峥想了想,掀开被子指着问:“这个是什么?”
秦尤:“……”
秦尤一巴掌甩过去:“你耍流氓啊!”
贺峥嬉皮笑脸:“我就怕你不认得八英寸,哪天把它给剁了。”
秦尤两耳冒烟:“就该给你剁掉。”
“我不想看了,无聊。”
“那拼图?”
“……”
“就没有高级一点的、好玩一点的游戏吗?”
“那你想干什么?”
秦尤尚在思忖,不经意触及贺峥灼灼的目光。
某种暗藏着的意图□□又明显。
她眯了下眼睛。
贺峥下巴搭在她肩上,指腹缓缓滑过她纤细藕臂,意有所指道:“状态挺好的么…”
她挑眉:“想搞我?”
他欺身凑近,笑容痞坏:“做梦都想。”
秦尤朝他勾勾手指头,贺峥附耳过去——
“想得美。”
清凌凌又绝情的三个字。
“给过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秦尤慢悠悠地想下床,却被他一把摁倒。胳肢窝痒得很,秦尤笑得前仰后合:“…贺峥!”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贺峥攥着她五指反剪过头顶,俯身笑问。
“什么?”
“男人一生只能做8000次左右,假设我俩都活到60岁,从我俩在一起开始算,算30年吧,每年266次,平均每天算一次吧,你躺了四个多月,整整120多次。”贺峥相当严肃地补充:“我要把少做的120多次都补回来。”
秦尤哭笑不得,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每天只一次吗?”
这个数据完全是错误的。
贺峥笑:“唔…勉强高于平均值吧。”
他说着正要往下亲,后方倏然传来一阵大叫:“哎哎哎视频没关,视频没关!”
俩人扭头扫过去,餐桌上正对着他们的电脑屏幕亮堂堂,小曼女士的脸被放大,表情惊恐又赧然。
贺峥:“……”
秦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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