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尤思来想去地走了神,一直端详着的目光令贺峥有所察觉,他扭过头,紧锁着的眉峰便放下,朝她笑了笑。

    这会儿已至深夜,警局内除了日常值班的早走光了,只剩下他们这么一帮“留守儿童”。

    而队员们人困马乏,抵挡不住汹汹来袭的睡意,都趴在桌面上睡得昏天暗地。

    偶尔一两声呼噜,与城市萧萧的斑马鸣应和成了静谧安宁的清梦。

    月光从百叶窗溜进来,与朦胧灯色相连。

    “想什么呢。”贺峥坐过来问。

    “在想你啊…怎么三十不到就当上了队长…走后门?”

    贺峥抱过她放自己腿上坐着,捋着她鬓边发丝玩儿,戏谑的嗓音带笑:“走你的后门?”

    话音落,好好趴在桌面睡觉的郝诚实突然哐当一声掉了下去。

    数秒过后,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哂笑道:“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秦尤轻扇了他一巴掌,笑骂道:“痴心妄想,除非你先同意。”

    “就算我同意了,你觉得按照你那爬层楼都得去掉半条命的弱鸡体质,你能撑多久?三秒?”

    “啊…你都想到这份上了,态度没那么坚决了?真的考虑过?”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贺峥耸耸肩,“未尝不可。”

    “是么。”秦尤甚是稀奇地瞄着他,“没有任何不满或别扭屈辱的心理?”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但你的开心最重要。所以你看吧,我不是大男子主义,我是秦尤至上主义。你就是我最最最最爱的宝贝。”

    贺峥照着她的脸就吧唧亲了一口。

    秦尤笑着躲闪:“你手底下人都还在,别败坏你们警局门风。”

    “睡着了看不到。”

    “我现在还是个伤号。”

    一说到这,贺峥骤然长叹。

    他将她放回原位,埋头冲着她双腿连亲带摸,好不惆怅道:“美腿啊,快点儿好吧,我还指望着你过活呢。”

    她这厢还没什么反应,倒是郝诚实,一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悄摸瞄见贺队脑袋埋在她腿上,露出个乌黑的发旋,画面怎么看怎么的暧昧,也都怪他自个儿发达又丰富的联想能力——郝诚实刹那间又是惊愕又是脸红。

    太刺激…不,下流了吧!

    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郝诚实简直没眼看。

    秦尤发现他的异样,她揪起贺峥耳朵:“别玩了,你在你手底下队员心目中的形象都要变成淫/魔了。”

    贺峥抬头撞见郝诚实那很是难以形容的、既羞赧又愕然的复杂神态,无赖一笑:“看什么呢,没见过人偷情啊。”

    郝诚实手忙脚乱地捂住眼睛:“我不看我不看!”

    被这小菜鸟逗的,俩混蛋相继没心没肺地笑出声,一时间动静不小,惊扰了浅眠的队员们。

    队员们个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贺队便敲了敲桌面道:“回家睡吧,冬天冷,别在这儿过夜了,着凉了可不好。”

    又看向秦尤:“我们也回去吧。”

    “听完这卷录音带。”

    她重新戴上耳机,贺峥往她面前的笔记本瞄了眼:“哟,秦律师还是个美术特长生呢。”

    页面上时间顺序人物特征记录的有条有理,简洁美观,有的还在词句后面画了个小小的肖像。

    就比如那个30秒,画了个两股战战白发苍苍的老头,浑身赤/裸,面部表情十分滑稽。

    秦尤睨他:“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贺峥就笑,又问:“你觉得到目前为止怎么样?”

    不待她回答,他自个儿反倒捏着眉心颇显苦恼地说:“线索都太片面了,没有关于她们来去路程的描述,要弄清楚她们到底被带去了哪里,还是有点困难。”

    “找到双胞胎不就得了?”

    “是可以弄张画像出来,双胞胎相似的特征也比较有利,但要想找到他们,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们不是抛了几回尸么?也没线索?”

    “没监控啊,抓那些孩子也都挑的盲区,又深更半夜,只有鬼才能撞见了。”

    贺峥惯性想点烟,但反应过来他强迫秦尤一起参加的戒烟计划,就没点,只懒懒衔着过嘴瘾:“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把可可直接扔大街上的垃圾桶里,太粗糙了,被发现的风险就更大,像之前的,都是去荒郊野外扔河里,挺谨慎的,可这次为什么这么马虎潦草?”

    秦尤仔细回想了下当天看到的监控,道:“不是马虎,是急,你再把拷贝的监控放出来看看,面包车原本一直走的右车道,到回收点那就突然变过道去,跟正常扔垃圾一样,中途发现了这个回收点,索性就甩了出去。”

    贺峥指尖敲着鼠标,盯着那小段视频来回反复地看:“问题就是为什么这么急?有什么事情比抛尸还重要?杀人?丢另一具尸体?不是,他完全可以一起处理掉,什么事情会比抛尸重要…”

    “不要固定思维啊贺队,说不准人家就是赶着去约会又或者是回家蹲点看球赛呢?你想想,他们只负责抓人、善后,这是他的工作,他急着把尸体甩手,跟大部分人急着踩点打卡下班一样,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球赛?”贺峥顿了片刻,放大其中某一帧画面,秦尤凑过去看,是那截露出来的模糊手腕,好像戴着个手环一样的东西。

    贺峥做完精细处理,暴露出的手环部分清晰呈现在眼前,上面刻着头红鸟的图案。

    秦尤还没瞧仔细呢,贺峥却突然笑了,搂过她脑袋就吧唧亲了一口,相当愉悦道:“特别顾问立功一件,回头给你奖面锦旗。”

    秦尤嘴角抽搐:“老土。”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她想几秒:“把你衣服脱了?”

    贺峥很大气地说:“回家再脱,让你玩个够。”

    秦尤只冲监控画面抬抬下巴,问:“什么意思?”

    “11月初那几天全国足球联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8号晚场是东岛州的火烈鸟对阵北加的太平洋。看这手环,他是火烈鸟的粉丝,南区7号大街一直到底再过两个路口就是赛皇体育馆,联赛的举办地址。”

    贺峥笑看她:“你猜的不错,他是急着去看球赛的。”

    “体育馆门口一定会设有监控,虽然人流量大,但要把他揪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我就不信,我这火眼金睛还捞不出他这根针。”

    之后几天,案件侦查轰轰烈烈地展开。

    体育馆监控拿到了,确如贺大队长所说,人流巨大,如海如涛,狂涌着簇拥在门口往里面挤,犹如过江的水鱼。

    体育馆大门口一左一右两盏监控,可以说是360度无死角,但人头攒动相互掩映,以肉眼去分辨着实令人头昏脑涨。

    郝诚实和贾乙丙排查着监控,贺峥早已根据11卷录音里所描述的体貌特征在电脑上一点点拼凑着双胞胎画像。

    这双胞胎就一点好,不带口罩,如若不然跟五叔一样遮地严严实实,那真是无处着手。

    “眉毛再往这边来一点,对对对,就这个位置。”

    “这招风耳太招风了,有只好像遗传性的内卷。”

    “颧骨瘦些,肤色偏黄,三角眼,还有那金牙别忘了。”

    行动技术组队员余子望道:“一个镶金牙一个没有?那得做两张?”

    “都长一个样,做一张两张没什么区…算了,做两张就做两张吧。”

    余子望点着鼠标将色块涂上去,缩放了一个来回观摩整体画像,微微转过电脑屏幕示意他道:“你看看。”

    贺峥扫了一眼:“行,打印出来吧。”

    机器声连连不断地响起,白纸进画像出,不消片刻摞成厚厚的一沓,很快又辗转分发到各个队员的手上。

    紧接着像是波澜壮阔的号角、偷偷摸摸的小广告,无声无息地穿梭于南区的十街九陌间。

    当然不可能像通缉令那样明目张胆地贴,先不说合法不合法,就是这动作也纯粹是愚蠢的打草惊蛇。

    因此画像只存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密语中。

    贺峥没闲着,卷了几张画像便赶往南区。

    其实有一点秦尤说的不错,贺峥对于彭老师的确比较信任,起码从案发到秦尤提及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未怀疑过他。

    秦尤和他没怎么接触过,怀疑很正常,但他不同。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尊重科学的数据,如果把彭老师套进这版犯罪特征和行为模式里,逻辑是完全不自洽的。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实践又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想弄清楚彭老师到底是不是那个幕后大黑手,引蛇出洞是目前最佳的办法。

    周末彭老师不上课,窝在他那和贺峥的狗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极简风鸟宅中,独自伤春悲秋地不知道在抽什么羊角风。

    窗帘严丝合缝,些许光隐隐绰绰地晃进来,跟林黛玉待的潇湘馆似的,真叫一个薄雾浓云愁永昼。

    彭老师架着小圆眼镜细细打量着那画中人:“这就是那双胞胎?”

    “对,你认识?”

    “贺队别说笑了,我要认识不早把他哥俩打包送给贺队你了?”

    彭老师放下画像,没像往常那般拍着胸脯承诺一定会把人揪出来,而是迟凝片刻,用一种跳大神的语气故作玄虚道:“贺队,你信神吗?”

    “你问一个警察信不信神?”贺峥嗤笑,抿了口烟又道:“就算不是警察,我也不信那玩意儿。”

    彭斯早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微微叹息道:“那是因为你还没到绝境啊。当世界以其无情的残忍至你于无能为力的地步,那便是无论你科学逻辑多么缜密、唯物主义多么坚定不移,你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向虚冥之中寄托一份虔诚的祈祷。”

    彭老师不知道发什么颠,不等贺峥回答又道:“希拉里那个老巫婆之前说,我们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家。信仰…要它干嘛呢?如果这个世上真的存在值得我们去信仰的神,那它又为什么会对这些受苦受难的人无动于衷呢?既定的命运?未免太过不公。”

    贺峥:“说不定是对人为的考验。”

    “人为?”彭老师摇头笑笑:“千禧年世纪之交的时候,我们公报曾经说,一个国家的强大,不应只有gdp和奥运金牌,在复杂的数理模型当中,更应包含百姓的尊严和权利,社会的公平和正义。这眨眼间都十年过去了,我们发射了不知道多少个颗人造卫星和火箭,航母数量在增加,科技军事蒸蒸日上,单单一个东岛州的gdp就能抵得上俄罗斯,可为什么人却越活越没有尊严了?贺队有想过究竟是什么原因吗?”

    贺峥捻着短短的烟蒂说:“你不是教政治的吗?你应该比我更懂啊。”

    “我不懂啊,我混乱的很,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在进步还是在退步。也对,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和骄傲。但只要你在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的迷茫了。”

    贺峥想了下说:“人心揣着杆尺,是非对错,自有衡量,也就无所谓什么迷茫不迷茫的了。”

    彭老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笑说:“你看,我们身处在无声的动荡里,就像只提线木偶,消费陷阱诱惑我们花不必要的钱,现实主义引导我们人云亦云,附和声浪摧折我们同流合污,所见即一切,但你却还能屹立不倒甚至逆流而上,这也就是我喜欢和欣赏你的点。”

    “哎,别乱来啊,我有老婆了,对你这种秃头男没兴趣。”

    彭老师笑眯眯的:“秦小姐?”

    贺峥但笑不语。

    “贺队,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彭老师摆出点正色来,道:“逆流而上固然好,但放到当下的环境里,这条路注定会很难走。比如你现在这件案子,直觉告诉我,一旦你深入追查下去,你就不可避免地会在日后某一天跪倒在神像前乞求上苍垂怜的。”

    贺峥眯了下眼睛:“这是警告吗?”

    “是提醒。”彭斯微微偏过头看他,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很莫名其妙地笑了:“我早该猜到的…也对,除了她也没谁了。”

    “什么意思?”

    “贺队,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目标明确很有主见的人,一般人绝对动摇不了你,除非跟你关系亲密的…爱情让人盲目啊。她跟你说了我的什么坏话?”

    贺峥只是看着他,他又笑:“相信我,我对怀疑的眼神很熟悉。”

    贺队整日和刻薄的秦大律师混在一起,毒舌给染了个七八分相象,他要笑不笑道:“缉毒犬没让你上可惜了啊。”

    彭斯哂道:“不过归根究底,大约也是我的错,也没让你足够了解我。像我刚才说的,我欣赏你,把你当朋友,你应该知道,我彭某人别的没什么,只一点,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当然了,我也绝不能够容忍朋友的背叛。”

    “我就尽量当做没听到你这句下马威吧。”贺峥给他念叨烦了,捻灭烟道:“画像给你了,把你那些个小喽啰散发出去挨个挨个找,赶着点儿时间,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我尽量。”

    “尽量?你就是这么敷衍你的朋友的?”

    彭老师苦笑了一下,默然不语。

    贺峥起身的动作一顿:“发生什么了?”

    他一开始就觉着今儿个的彭老师不大对劲,虽然尿性还是跟平常一样爱故弄玄虚以及文绉绉的酸腐论调,但怎么看怎么都有股人比黄花瘦的哀戚。

    彭老师行至窗边,将窗帘略微拉开一条缝,叹道:“管15个人像在管一座城市,管一个帮派就像在打理一个国家,谈何容易。他们跟着我大都只是想捞快钱,异心随时都会冒出来,当快钱大大缩水,就更加蠢蠢欲动了。”

    贺峥明白他的意思,贩/毒网收了近六成主要支干,利润降减的幅度可想而知,小喽啰和马仔们大部分以贩/毒为生,突然断了财路,可不比杀人父母?

    再者这么多人员空闲下来,能干些什么呢?开个厂子纳鞋底?别逗了,尝试过暴利的滋味还能习惯几十块钱的日薪吗?这不就跟让赌徒洗心革面去摆摊卖鱼丸一样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假如彭斯手里没有能牢牢拴住他们的东西,即便是血腥镇压和清洗,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贺峥虽然因为流浪儿的案子对他心有埋怨,可他并非理不清现实,贩/毒网渐渐收紧了之后,恐怕他这边也不安生。

    对于什么流浪儿,自是抽不出空挡去关注。

    窗帘略微拉开后,有丝光透进来照在地面上,彭斯两手抄着兜,直盯着脚下那块地面,幽幽道:“好几年了,没想到败在这件事上…他一直都想开疆扩土,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没有营养的烂土,迟早会把庄稼坏死…背叛,出卖,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

    彭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块地被沙发挡着看不见有什么东西,贺峥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一瞧,地板上赫然躺着具被勒断气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是彭斯身边的亲信,二把手,得力的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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