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视线在他愤懑的五官上打了个转,眯细眼睛又道:“先把你那些牢骚收收——你从宴会离开后先是回了家,然后再和赵立志出门找乐子。为什么?如果你觉得不过瘾想继续嗨皮的话大可以直接去酒吧、省略回家这一步。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安心的代名词,做了亏心事才需要安全感,又或者…你是为了找地方安置那柄海马刀。”
许东尼垂着眼眸,撇嘴道:“我只是想找我女朋友。”
“路小洋?”
“嗯。”
“找她干什么?”
“…心情不好,发牢骚,结果她不在。”
“去哪了?”
“说是朋友家。”
贺峥食指指腹轻轻捻着,眼神带着种迫人的审视。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看也不看地挂断,秦尤倏尔抢声问:“在一起多久了?”
“快两年了。”
秦尤挑了下眉,似乎很诧异:“有结婚的打算吗?”
许东尼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耷拉着眉眼不吱声。
秦尤沉吟片刻,瞧了贺峥一眼,保险起见还是凑近许东尼耳边悄声说:“其实我建议你跟她结婚,就这阵子,越快越好。”
许东尼愣住:“为什么?”
“配偶特权。到时候检方就无法强迫她出庭作证给出不利于你的证据。毕竟你俩在一起那么久,你什么牛马德性她应该最清楚。”
许东尼:“……”
见俩人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贺峥嗤笑一声,手机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他终于扫了眼来电显示,眉微皱,想了想说:“今天就先到这吧。”
该问的都差不多问完了,不该问的有秦尤在,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起身要走,临了却回眸冲秦尤道:“秦律师怎么来的?”
秦尤:“……”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秦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吟吟道:“公交,环保出行。”
贺峥一笑,转身离开。
看守所在郊外,穿过几条大道就是毒泷恶雾的南区了。
贺峥开着车一路飘移,左拐右拐地最终在一家汽修厂门口停下。
脚刚落地,一名戴着小圆眼镜、语文老师一样的秃头便迎了上来,浅笑招呼:“贺队来了,吃过没有?”
看见他,贺峥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很意外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但也没说什么,只问:“车呢?”
秃头名叫彭斯,是这家汽修厂的大老板。他指了指不远处。
贺峥走过去围着车身来回转,打量稀世宝贝一样,手落在右侧车门边缘的小块痕迹上,心疼地龇起牙花子:“哎呦喂…这怎么给补成这样了?”
彭斯笑容平和:“那几个小屁孩车技太烂,一路刮刮蹭蹭的,能补成这样,还是这里最好的修车工的手艺呢,贺队就别鸡蛋里挑骨头了吧。”
“姑奶奶难伺候啊。”贺峥说着拉开车门,视线巡逻犬似的四处搜寻,结果半天也没瞧见什么文件之类的东西,杂物都很少,里外干净地就像她今天穿的那件白衬衫。
“稀奇古怪…什么都没有干嘛那么跳脚。”贺峥暗自嘀咕:“真掉钱眼里去了。”
彭斯:“哪位姑奶奶?让贺队这么鞍前马后劳心劳力的?”
贺峥凉飕飕地瞥他一眼,不答反道:“说吧,什么事?”
彭斯不可能平白无故跑手底下这间不起眼的汽修厂来,既然在这蹲点等他,那一定是有什么事,而且他预感还是顶糟心的那种。
果不其然,彭斯搓了搓掌心,又将手重新塞回两侧口袋里,四平八稳地笑说:“不愧是贺队,聪明——过几天在沙乌会出点乱子,其实也没什么,就死几个小喽啰,反正贺队跟往常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
听到沙乌二字,贺峥顿了片刻,继而点上根烟,一边审视着车身外观一边漫不经心道:“你这是打算篡位?”
彭斯笑笑:“不至于。”
然须臾又流露出一种很叫人心惊肉跳的冷冽来,分外含蓄道:“高起老了,镇不住了,暗中觊觎眼红的多如牛毛。这人总有种妄念,想这位子谁坐不是坐?拼的不过各自胆魄和狠劲罢了。”
贺峥看着他光溜溜的秃顶,很想说一句,貌似您老也不年轻。
彭斯一直浅含笑容,声线几乎和他的面容一般温厚:“你别这么看我,其实贺队心里也明白,我们活在一个混乱的体系里,只有更混乱,才能带来短暂的和平。”
贺峥听这秃驴念经一样满嘴高深莫测的玄学,简直脑袋都要大了。
他要笑不笑道:“可我还没有明白到认为你才是那个终结混乱的人。给我一个值得我这么做的理由。”
彭斯没急着回答,反而侧过身,站直了他那五五开的短平身材,眺望着远方,摆出一幅指点江山的架势,用一种玄乎其玄的口气悠悠道:“贺队你看,这就是南区,这就是我们的城市,已经在折磨中变成了一条脏乱差的臭水沟,到处都是腐烂的死尸、结块的污血和无孔不入的毒品。她已经千疮百孔不堪重负了,她在向我们求救,你听到了吗?”
贺峥:“……”
贺峥很想撬开他天灵盖,瞧瞧他那颗光头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怎么能把“我想当黑/老大”表达地如此臭屁又酸腐。
彭斯接着装神弄鬼地说:“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腐败、贫穷,没有战争,也有贪婪,没有贪婪,也有饥饿,自相繁衍,生生不息。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人类需要秩序,否则他们就会自我灭亡。”
“所以你觉得你自己就是那个创造秩序的人是吗?”
话一出口他突然顿了下,联想起某个王八蛋分析他说的——“这些种种就导致了你自负又自大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总觉得不是时代造就你,而是你创造时代,对吗?”
贺峥深深地抿了口烟。
“不。”
彭斯回过头来,脸上依然是那种跳大神一样的玄乎,“我只是维新和巩固。贺队,你大可以相信我,而且我也直觉你会相信我,不然我们也不会合作那么长时间了对不对?”
彭斯笑笑,望着远近昏沉、阴云遍布的天,平缓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热血道:“这是我的城市,我不会亲眼看着她毁在别人手里,更不可能亲自去毁她。我爱她,这就是值得你这么做的理由。”
秦尤接到电话时正在写许东尼弑父案的案情构架——老黑将他调查乔乔背景所得的消息报告给她之后,其实她的进度和贺峥差不多,再加上乔乔之前的口述,她心中已经有了条明确的方向和思路。
构架完成到将半,一通电话便拨过来。
是警方回馈,说是车找到了。
秦尤惊讶片刻,连忙搁下手头工作打车去了警局。
见到那辆熟悉的保时捷,她第一反应并不是像贺峥那样左看右看检查是否有损坏,而是径直拉开驾驶室的车门。
看到那串做工精巧的木质吊坠还完好无损地垂在后视镜下方,秦尤松下一口气。
吊坠样式十分独特,又别出心裁,像个小小的机关盒子,一拧一扣,原本的方形就成了蝴蝶状。
再一拧,又变成心形,打开内壁还镶嵌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女人年轻漂亮,怀里搂着的小女孩跟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似的,只不过由于尺寸太小,又日久经年,模糊地有些失真。
秦尤目光落在那女人如花的笑靥上,忽明忽暗地停顿片刻,旋即收入内衬口袋里。
还是别挂在车上了。
远远透过挡风玻璃瞧见这一幕的贺峥心下生疑,不就一个破吊坠么,有什么好宝贝的。
他没多想,转身进了所里。
秦尤在登记处填写回执单时,觉得跟前的小警员有点眼熟,想了想才记起这是那天晚上和贺峥一块的。
她压住心间疑虑,将笔递还给他,客气道:“谢谢了。”
小警员果然道:“别介,这功劳可不是我的。”
他冲某个方向示意了下,“都是我们贺队找回来的。本来呢,丢车这档子事不归他老人家管,但没办法,我们贺队比较尽心尽责。那天晚上知道你…”
秦尤对他的吹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视线顺着方向扫过去。
那臭流氓杵在窗边调戏小姑娘,附耳不知跟小姑娘说了什么,姑娘脸都红了,他却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好不欢乐。
其实敌视一个人久了,对方在印象里的面目轮廓自然就变得可憎,更谈不上去观察他到底是美是丑。
但她如今这么一眼看过去,却突然发现,这人确实有那么一两分英俊可言。
秦尤思索片刻,朝他走去。
姑娘见有人来,腆着脸说句你们忙后便离开,贺峥也适值停止了插科打诨,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听说你车找到了?”
秦尤:“……”
秦尤很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包里捏出张卡片递给他,又很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尤其是你的。
“这是什么?”贺峥狐疑接过,打开看是张邀请函,还是张追思会的邀请函。
秦尤微微别开脸,跟被逼良为娼似的,忍着某种屈辱感说道:“你不是见不着沈宁和许博涵么?明晚追思会,他俩都在。”
贺峥吃了一惊,挑眉看她。
然后又没忍住笑起来。
秦尤:“……”
笑你妈。
贺峥好整以暇道:“你怎么知道我见不着沈宁和许博涵?”
“我消息灵通,行了吗?”秦尤白他一眼,“爱去不去。”
其实她是在收到追思会的邀请函时知晓的。
她和许家本没什么深厚的私交,不过由于许东尼案子的原因,她作为决定胜负的辩护律师,沈宁这个大爱无疆的许家夫人很给面子,特地亲自给她打电话邀约。
话题避免不了问几句案子进展,沈宁便提到了贺峥来找过她却被谢绝的事情。
“请我去…你就不怕我找到些什么能给许东尼定罪的如山铁证?那你百分百胜率的神话不就被打破了吗?”
秦尤眼睛一眯,贺峥本以为她要秃噜点猛料,结果她道:“嗯,说得对,那你还给我。”
“那可不行。”贺峥眼疾手快地将邀请函塞进兜里,“送出去的东西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怎么有收回去的道理?”
秦尤:“……”
秦尤:“贺队如果认定了许东尼就是凶手,那就应该绞尽脑汁去研究他到底是怎么作案的,而不是大费周章地摸索其他可能存在的嫌疑人,不是吗?”
她说完目光指向小黑板上密密麻麻有条有理的案情分析。
贺峥扬了下眉。
及至她离开后,他才重新掏出那张邀请函细细端量,眼角眉梢吊了点嘚瑟,心想:果然帅哥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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