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已经……太晚了。”华尼托突如其来的低叹莫名其妙,在场的三人却都听懂了。

    詹妮特和克雷格相视,卸下刻意调笑后的表情是几分悲壮的果然如此。他们没有反抗,和所有实验室成员早有预见得从容赴死,是因为时机不到,更因为死是暗线的最好掩护。他们不愿早慧的女儿过早接触真相,她那看似无所谓其实极较真的性子决定她一旦获知,一定会走最偏激也是最有效的那路。稍有不慎会粉身碎骨甚而生不如死,可即便成功她也很难再回头。

    没有人会过问她的过往,她的心路历程,人们看见的只是九头蛇高层间的夺利,作为赢家的她必然亦是恶贯满盈。

    他们预见了她的选择却无法阻止她走上那一条路。

    布鲁斯并不知道曼因斯一家的想法,也许在充满正能量、总能和阴暗正面硬抗的人看来,没有什么不可能。他对她说:“可以的。只要你想,我会陪着你。收手吧。办法不只这一种。”彻蓝的眼睛,如阳光下无云的万里天际,承载着希望与新生。

    她笑了。很讽刺也很无奈的笑。布鲁斯知道那不是在针对他,可心头仍被拧起。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她对布鲁斯说,却看着曼因斯夫妇。

    他们都知道她是对的。九头蛇若轻易谈放过,就不至于叫整个实验室为曼因斯夫妇陪葬。只是聊这些已没有意义。

    “那就站到它的对立面,把它击溃。”

    她想她其实已经在做了。只是瓦解百足之虫,更有效的永远是内部的分化。

    华尼托沉浸在情绪里一时没有回答,同样也不想回答。只是她忽然抬头看了眼吊灯。它刚才晃了一下。并不是有地震,而是空间的异动,说明构筑通道的能量时刻在流失。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对空间尤为敏感,但这不代表曼因斯夫妇察觉不到。他们在她抬头的几乎同时,也望向了那盏吊灯。布鲁斯发觉他们的动作,再探查时却看不出异常。

    阔别已久也谈不上真正重逢的三口之家默契得静默一瞬。错开的二十余年,太多的话说不完,亦无从开口,而且马上也要永远得失去这个机会了。他们是那么懂得彼此,懂得对方不愿将最后的时光浪费在儿女情长。也许“浪费”并不是恰当的词。

    她想到了指引她走来这一路的寓言。那也许并不只是肆意杜撰。她好比故事里从未出场、只活在旁人叙述里的王长女,机敏、耀眼、战无不克。但必胜的信念同样会把人折腾得疲惫不堪,在过度的瞻前顾后里败给自己的想入非非。有时胜利所需的不是殚精竭力,而是如同王女苏西般做回自己的勇气。这是她的父母所想留给她的箴言。

    可是她是谁?这个问题,在她一人千面之初,她曾会想,也会迷惘。熟练之后便发觉,拘泥于此没有意义。因为每一个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她现在忽然想到的不是这些人生意义。“寓言故事里的西州大陆,大约不是空穴来风?我忽然记起九头蛇在西太平洋一无名岛上有座实验基地——由约瑟芬一手创办,历经兴衰之后,退化成一处中转站。这条通道的实际落脚点,就是那儿吧?”

    约瑟芬本意打造九头蛇的又一实验基地。迫于他的影响,曾有项目转移到西太平洋上的新阵地,这个新兴之地也由此红极一时。然而毕竟新兴之所,档案、器械、人员、编制比不过九头蛇几大老牌基地,又加之选址处在贸易线路往来频繁的西太平洋,令总体保守的实验部没有安全感,也就慢慢弃用作暂时存贮实验材料、废弃的中转站。

    克雷格笑着颔首:“我就知道你会猜到。”

    他们说这话时,没有刻意避开布鲁斯也没有过多解释。饶是如此,也让他“受宠若惊”。要知道,按莱纳的性子,断不可能在他面前吐露秘密如斯。他可不可以认为她终于在向他敞开心扉?

    布鲁斯一时的面露古怪她没有错过,但同样没去解释。他大概不会想知道,平生第一次对他的毫无保留,是因为笃定他很快会忘记。

    “你们以为那里很安全。”也许是没有镜子的缘故,她没有意识到她的表情不比布鲁斯不古怪。

    她说得很慢,几乎到了一字一顿的地步,足够克雷格夫妇嚼出不妥:“你的意思,西太平洋实验所不只是传闻里的中转站?”

    “一度是。”华尼托的目光越过父母,越过布鲁斯,越过墙头,漂洋过海,似有回到许多年前太平洋西方无名的小岛,“在约瑟芬作困兽斗前。”

    她说得极为克制平淡,可布鲁斯还是听出了尾音里的一点轻颤,品出一些异样。她的眼光乍看漠然,细琢下回忆、厌恶、刺痛、提防……诸多情思掺揉一团,让人五味杂陈。

    经由这些时日的调查和恶补,布鲁斯对九头蛇谈不上了如指掌,也能娓娓道来。他自然晓得约瑟芬这个名字,一度代表了权力顶峰,直到玛尔斯后来居上。提起玛尔斯,他难掩下心中古怪,毕竟传闻里的玛尔斯和华尼托纠葛颇深。数年一日凝视深渊的布鲁斯很明白,虎视眈眈的鬼蜮里,兴起之秀全无依仗、后来居上隐有压过老牌集团之势,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也就了然传闻……多半是真的。

    他不知如何开口,可任谁真心爱惜,怕是都接受不了爱惜的对象和另一个人,在无关真心与情爱之处,渊源深远。他不介意拱手把所爱之人想让给更值得的对方,却不能忍受这种只为算计而存续的关系。

    他自然不会在她父母面前开口。但他多次的欲言又止也让她隐约猜到几分。

    华尼托没有理会,只是就着由她而起的话头,自顾自得解说:“约瑟芬雄心勃勃新搭建的基地,遭受来自科研与行动部的双双抵制,他虽心有不快,也不得不暂时妥协。西太平洋基地在很长一段时间确实只是中转站和教育所。但这不代表约瑟芬放弃了——他那样的人从不懂放弃为何物。”

    她没有说的是,她也一样。

    “由于各方势力的兴致缺缺,西太平洋倒称得上货真价实独属于约瑟芬的地盘。他任由自己的阴暗和恶趣味在那块风光秀流的土地上滋长。任谁第一次登上那个草长莺飞的小岛,都很难将它和背地里的满身龌蹉联系。兴许察觉大势离他远去,兴许仅是权欲念作崇,约瑟芬在西太平洋践行胸中蓝图的雏形、培养他看好的接班人。”

    接班人。

    布鲁斯蓦然明白过来,隐微的古怪源于何处——她在说的恐怕是自己的故事。

    “受资源、人力限制,也碍于查特威格等一众老人等虎视眈眈,约瑟芬在岛上仅能利用废弃品进行简易的小规模实验。任何项目,还得经他安插于西伯利亚、赤道等地的人手争取而来。”她长呼了一口气,“不必我说,你们也能料到,由来是这种不经通报、没有进度安排的小规模实验,更为所欲为、不计后果,因本就是心念到时缘来一笔。

    “所以说,命运的事情没有谁能未卜先知。如果我当初走进了你们造好的梦境,在西太平洋上安家,也许能混在千千万的废弃品里躲过一劫,也许操作员核查仔细发现了我这不输于此的乱入者,竟未可知。”

    “那个岛上……有的只是实验废品?”布鲁斯知道自己不该在她父母的残魂面前提及此事,那只会为死者徒添忧虑。可他终究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等他回过神来已听到自己用发颤的声音,如此问到。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实验废品。”她含笑的眼睛更是直白写着“你既已猜着我便说与你听”的坦荡,“约瑟芬热衷于纠察叛徒——这又八成和他本人的发迹脱不了关系。他当初将背叛演绎得多炉火纯青,上位后就有多担忧被别人反套路。他捉住的叛徒,或者说嫌犯,有时候会带到这个岛上审讯。关起门来,用些手段,该说的不该说的,多少总会吐露点。大家对他的手段其实心知肚明,只是捉叛徒这种事,于谁都不会缺斤少两,便也由着他。

    “他做的最过分的一次,是把一个神盾局卧底的女儿捉来岛上凌/迟。那是颗直接埋在他手底下的钉子,却是旁人为他揭开,他也没为此少被别人拿来说事,可想而知他有多恼火。那名特工行事谨慎,没留下把柄够他杀鸡儆猴,唯一的一点破绽在他手把手教导的后辈,算不上有力的证据,也不是不能作文章。那时候的约瑟芬一连在几处失意,气急攻心之下,命人一刀一刀把姑娘解剖,剜出脏器,剩下的一点皮肉最后还酿成药酒,强灌给那可怜的老探员。”

    她说得悠扬婉转,像是个无关痛痒的小曲。布鲁斯越听越品出几分熟捻。他惊疑错愕交错的目光,隔着头顶吊灯刺目的黄光,对上她含笑的眼眸,在她的逐字逐句中越瞪越圆。

    她说:“实验区的主楼是白壁的欧式塔楼,塔楼环绕之间有一个很美的后园。羊肠小道、跨湖木桥、湖心一亭和可供翻阅的书籍棋谱。那天,那个女孩就被绑在柳条边的灯台上,而约瑟芬和我在最高的那处塔楼上远眺。”

    这是27号恩师的故事,初听时他就为她的侃侃而谈心惊,更觉古怪。如今由她亲口承认,当时她就在不远处,亲眼见证着一切,他却失语难言。该指责她无动于衷,还是心疼她的遭遇?很想问一句,当时同样小女孩的她,怀着何种心情和约瑟芬一同目睹,是否惊慌失措、恶心到干呕,又或者冷静到漠然?是何促使多年间她念念不忘,又为何在多年后毫无波澜道出?

    他曾以为自己很懂她,却也许从未了解过她。她的一生起伏和所经历,距常人俱太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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