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明白。”

    “那就告诉我,让我明白。”他捏着她面骨手下的力道并不均匀,时轻时重,看得出是在竭力克制。他不能认同她的许多做法,却仍努力去心平气和得同她交谈。

    她心想那又有何用。她与他的信条、经历、处世、手腕,相去甚远,再多的解释亦不过于对方立场或能理解却绝无可苟同。说白了,更多的解释只会引来更多的争辩。华尼托不是看不出来布鲁斯的尝试,只是她已经很累了。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但她清醒而戒备、抗拒而纵容的眼神,代替了言语亦已告诉他许多。

    他捏着她面骨的手慢慢松开控制,摊平的掌心、指纹拂过她面颊肌理,一如多久前晨起睡前最熟悉的亲昵动作,唯独彼时温存尽作了今时无奈和隔阂。

    他叹了一声,她却发笑出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清醒的人,可你近来频频让我怀疑自己的看法。蝙蝠先生,我不是你的莱纳,这世上也没有你的莱纳。”就算有也不是你想象的模样。她的话无疑很伤人,她的语调又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的嘲弄,闲淡却不可忽视的揶揄。

    他只是问她:“那你的眼睛又为何满是悲哀。”那或许都算不上一句问,他是那么明白得在告诉她,他一个字都不信。

    “你一遍又遍得强调你满不在乎,你敢说你不是自欺欺人?你不在乎,又怎会装作不经意给我盖斯卡斯特的解药、不着痕迹清理终端记录;怎会不曾告诉任何人,布鲁斯·韦恩不止是徒有其表的草包;怎会在何心有大计,且明知受伤有碍的前提下,仍义无反顾赶去了哥谭?”他说得很慢也很坚定,“你在乎,你只是草木皆兵到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正视。”

    他越是心平气和,她越是烦躁不安。

    “一个人若想说服自己,他总能找到借口和理由。”

    “一个人若想极力否认,她同样也能。”他答得很快,也让人无力招架。

    所以她不再正面回应。她用没被控制的手,受伤的手,不轻不重拨开他游弋在她面颊的手:“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呵……你不明白……”他笑,三分怒意,三分悲悯。他就着推去的势头反手捉住她,牵着她自己的手不甚着力又不容推拒的拨开她衣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拉到肩头的衣领下,是绕着肩骨的错综绷带。绑得十分凌乱,大抵是主人心不在焉,抑或疲于奔波。

    她微微瞪大了眼,那一瞬的反应不似有假,可能没能料到他知道了她受了伤。

    “不错,你对那位的质疑回答得很巧妙,一步一步让他相信幕后之人的目的一在测他忠诚,二在销毁证据,而你不得不亲自赶到哥谭的理由,是作为对手不能让对方得逞。但他其实没有说错,自始至终,你都只是在转移话题,不是吗?

    “他不知道你伤得不轻,你也不想让人知道,和我交手、和机器人不留手得对打,都是为了表现你身手很好的假象。可事实上你的身体已受不了你那么折腾,所以你不得不文斗。你对他说的那许多细节,恐怕至少一半并非你本意说与他听。”

    他慢悠悠得说着,慢悠悠去揭她缠得并不牢的纱布。她扭动着、挣扎着,可被彻底压制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就好比去哥谭走得这一趟,若非叫他点破,你是想好烂在肚子里的。”

    她移开了目光。可他的声音、他的注视、他的呼吸,他的每一寸每一厘,都锁定着她,她根本无从逃离、无处可逃。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沉默着扛下所有。”她那卷可怜的绷带应着他的话音划落肩头,细腻的皮肤上,伤痕狰狞。

    “这世界不缺英雄,你又何苦学做沉默骑士。”

    散落纱布下未愈合再崩开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一如她被昭然揭开的心境。分明洒了不少止痛药粉,也分明犹在体内的变种基因拼命和意志唱反调、努力让伤口长好,她却觉到许久未体悟的痛。

    “复刻”是华尼托博士让所有人相信她所掌握的基因模型,但谨慎如华尼托,示人的一定不是真实的。可惜那么些人,和她打交道了这么些年,到现在还没摸到这个浅显的道理。复刻的得名,说来讽刺,正是复刻了她所控制的那一例真正模型。

    一切尽在掌控,她应该感到平静,可她没由来的焦躁随着时间挪移,不减反增。

    她想大概是为他那一句“沉默骑士”。一个把沉默精神贯彻到底的人竟倒过来游说她,何需沉默,何需硬抗。

    她的脸上浮出半恼的哂笑:“沉默骑士?你大抵是最没资格对我说教的那一个。”

    “你默认了。”他没有一点被挑衅的意外。她恍然回味他的用意。

    心照不宣的隐秘一再否认也无法叫对方相信,对峙的僵局只是徒然。反正……这是“梦境”之中。被压制的年轻博士无所谓也有些豁出去得想,想着想着,心中的烦躁褪了些许。

    “你凡事非要讲究个明白,真和假、在乎不在乎,当真这样重要吗?”她尝试着掰开他的手,但纹丝不动,“我想你和我心知肚明,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她用家常一般的口气,平淡也无谓得说着“回不去”。他怒从中来,手下克制不住用了力道,扣在她崩开的伤口,疼得她拧眉。“既然回不去,你为什么还时时刻刻想着这座于你不过过客的城市?”他知道她并不如她表现的无所谓,他只是在恼她的故作无谓。

    “毕竟也算一段回忆,毁了可惜。”她依然淡漠得听不出情绪。含糊的言辞中,也许只有她自己知晓,毁了可惜的是城池,还是城里的故人。

    “我以为,我只是你的逢场作戏。”他蓦然转折,她却听出些似曾相识。细想一会儿,才依稀记起那是她亲口对妮娜说。她不意外最终传到他耳里,她不过始料未及他会面对面同她讲。

    她失神的那一会儿功夫,他揭开了她开衫的纽扣。仰躺在他一身笔挺西服之下的她,只余内衣、纱布和伤口。

    他俯身去捡弄散的药剂绷带,她趁机试图起身。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用腾出的大掌将她按下,不回头道:“别乱动。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没想道他会在这些字字句句上面较真。

    既然多次尝试未果,她干脆懒于挣扎。她的伤口的确需要认真清洗包扎。从肩头蔓延到后背,自己清理说实话并不方便,有人愿意代劳,不能说不是好事。何况,她乏了。不论是强制着不许伤口愈合,还是拖着伤躯又狠狠打了一架,抑或和面前这人的斗智斗勇,都让她感到疲乏。

    其实她无所谓有问必答,这是“梦境”,她主宰的梦境。有问必答式的妥协,很不“莱纳”。她注定是没有安全感,又擅长反布网的类型。太轻易的妥协只会让他纠缠得愈厉害。

    “你想听我说什么?”她语气平静得发问,那或许已不能被称为问句,“想要我亲口向你承认,我还在乎你?那种东西,即便承认了,于你又有多少区别,不容邪恶的蝙蝠侠先生?”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简单一句有用没用去衡量。”布鲁斯捧着瓶瓶罐罐,不慌不忙得回身,“就像你钟意我这件事,对你有用吗?”

    毫无用处,还百害无利。可是喜欢一个人,从非理智能控制。

    她面露自嘲。

    “我不想去问你和玛尔斯对瓜葛,左右问了你也不会说,也左右不过逢场作戏。”他把药抹在棉签上,尽可能轻得涂抹在她伤口,“我只想问你一句,隔了这么久,你是否会想我?我……好想你。”

    华尼托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字。可是那一刻的欲言又止,那一时闪避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她也很想他,是念起时会心痛却不敢再触碰的想念,是街头巷尾、小报电视遥遥一瞥也能作会心笑的守望。思念成疾,她却未想过治病。

    她听他长叹一声,等再回神,他已俯身吻住了她。

    那双她很喜欢的深蓝眼睛,牢牢将她锁住,幽起的那一抹蓝如飓风不停下滔天翻滚绞出的深海之浪,情谊涌泄。悲伤的、怜惜的、怒其自弃、哀其不争……

    他用行动告诉她,不管天高地远、世界角落,也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总有一个人会记得她、惦记她。她或许是被历史遗忘的希安娜,人人畏惧的华尼托,但在他那儿,她永远是初识时的莱纳,有一颗仍会向善的心。

    每一颗向善的心都值得被呵护。过程的错误需要矫枉、需要赎罪,但就像没烂透的苹果,终能够被补救。

    所以千万种相仿遭遇才酿就一个蝙蝠侠,千万人里唯有一个布鲁斯。

    他用行动唤她归去,她却无比明晰她走的路、未完的路无法回头。她无比清醒,又无比希望时间静止在此刻。他吻得太认真,没看到她眼里藏不住的悲伤。

    她的路注定是一条无人问津的孤独之路,凶险、血腥。带着隐姓埋名、面目全非的勇气熬下的人生,从开始就注定了同样的或致死仍无法正名。她从不为自己辩解什么。解释于她那样的人没有意义。即使能被理解,也不会被苟同。

    他企图用爱将她感化。她还爱着他,她多么拼命隐藏却无法掩盖的事实。只是爱有时也会将渐行渐远的人更迅速得推离。

    因为爱如蝉翼,那一刻的绝美狠不下心碾碎。

    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却不如心里做下的诀别。她放纵自己与他缠绵此时,却又那样郑重无声得同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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