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是执念的延伸。

    154跨越

    查特韦格终于还是死了。接到讯息后的复联大楼里不见太多意外。莱纳近来的行事作风处处流露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特点。也是从懵懂小女孩依稀能有今朝,又如何能不心狠手辣。

    莱纳。现在该叫华尼托了。可他们基本都改不了口。一个名字叫习惯了,一个人相处久了,也就成了记忆中的自然。突然有人说,其实记忆也是造假,反而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是他们仍不能相信——和她稍熟的布鲁斯、史蒂夫,和其余的都不能相信,曼因斯夫妇养出的腼腆天才少女会在一夕间脾性大改,一如没有人相信当年的实验事故真的只是一场事故。

    相信是一回事,找到依据又是另一回。查尔斯和万磁王、和罗根不下三次穿越回事件的时空,却没能把握住多少实质性的证据。也许是人本性向美好不愿接受那个天才少女的堕落毫无缘由,又或许事故背后的真相所牵扯太多太复杂所以行凶人设计掩藏得堪称完美。

    查尔斯一行的全部收获浓缩在了会议桌上散开的资料页中。细看下俱是手稿影印,笔记或潦草或优美,显然非出一人之手。托尼抓阄似用食指中指夹起一张,懒洋洋道:“我猜这是詹妮特的。”他挑中一张字迹最为优雅,随口胡掐。手稿开笔流畅悠远的卷笔和游丝有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也确实如他所料。x教授倾身定睛一看,果断道:“是她。”托尼和教授镜片反光下的双目相对,焦糖色瞳孔中说不出揶揄或者怜悯更多一些——字字确凿说着毫无印象的小女孩,却把该是消散在记忆中的母亲字迹学得惟妙惟肖。

    “她的话大概要反着理解,说忘记的都记得。”半晌,他意有所指抛出这么一句。可惜意有所指的对象正在补交,唯有常见不透光的密室里的高端仪器忠心收录着小段插曲。

    带回的手稿并不全。光看零星散乱的寥寥数页笔记也猜得到。凭这些七拼八凑的资料不足以还原实验全貌,勉强称得上的好消息是能猜出几个重点项目的方向与架构。

    这无疑不是成功的时空探索,却也无可厚非。

    时间旅行的一大准则是尽可能避免与时间线上人物接触。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当时看来无足轻重的微末之举,会否成为将来改变的□□。这也是查尔斯一行所作。加之实验基地本质上的保密性,三个陌生面孔的同频出现本便该叫人警惕。除开关键时间点上他们不远不近得躲在旁处观摩,大多是挑夜深人静时分悄悄潜入。

    身份和时机以及时间线上的种种束缚决定他们无法寻求实验组的内部协助。场地翻查、资料搜集是运气经验对半,谈不上多少技术含量。不过到底不是全然瞎找,起码有份凑合的蓝图作底稿。

    说是凑合,因为是事后修建时重新丈量的。新科调旧址的建筑蓝图在实验事故后也一并失踪。若在当时发觉或会引出蹊跷之感,只是这一处旧址在事故后随着实验组的消亡没落渐渐无人问津,直到近年重新组建国立研究局,选中这有历史意义的旧场地作总部,才又重回视线。中间几十年的起落沉浮,旧稿究竟人为毁坏还是因年代久远失散,便不得而知。重绘的结构图只是重测了残址的建筑布局,至于当时的结构用途设计,对于翻修一目的毫不相干自也无人查证。

    “那索性去现场勘察。”鹰眼可有可无得提议。

    翻修仅是翻修,将事故后的危楼翻修成不至于造成人员伤亡、符合安全标准的模样,能保留的俱按原样保留着。这栋也算历史遗迹的建筑,据说还保留在国立研究局总部建筑群的中心轴线上,其作用不过是“仅供参观”。

    现场勘察也是说说而已。虽说不是不可能,和那边沟通恐怕就要费掉不少口舌。再说改头换面的新基地,到底看不出太多被历史遗忘的故事。

    同样在看建筑图的还有华尼托。

    自与查特韦格短暂会面后,她又回到了赤道基地。她的性子其实喜冷不喜乐,留在此处仅是因为不得不留下。

    她面前的设计图和神盾局里那份修修补补后的残卷不同,是齐全的原件。更准确得说,是还原件——图纸还很新,且是打印件。她对着图纸看得很仔细,仔细到蹙眉。也许是发觉了某些不合理,又或者是某处遗漏了搜查?

    写字台上的闹钟忽而滴滴两声,约莫从斯塔克处学来灵感而配备的智能助手提醒,“主人,五分钟后约了斯泰尔森博士”。没有贾维斯或者星期五的戏剧化,是千篇一律的机械音。

    华尼托从图纸里抬起头,习惯性瞥了眼腕表,尽管闹钟就在眼前,淡声“知道了”。她收好图纸,扣上西服外套的单扣,搭乘专用电梯。专业又漠然,完全看不出和被智能助手打断时面露不耐的是同一人。

    斯泰尔森博士,乔瑟夫·斯泰尔森,空间物理专家,也正是她同查特韦格提过曾与因斯塔尼亚太太共事、引她兴致的那位。

    斯泰尔森为人内向,不好社交,乍看之下有些腼腆以及唯唯诺诺。和同僚交往不深,是个不开课时一头扎进图书馆或实验室便废寝忘食的痴人,偏偏讲起研究专题双目放光、滔滔不绝叫人无从打断。斯泰尔森学识渊博,为人聪颖,据说也曾在某家私立名校供职。只是他的研究兴趣偏冷门,亦没有能叫人眼前一亮的大发现,加之不善交际,在部门里从来是坐冷板凳的主。与因斯塔尼亚太太共事的州立大学物理系中,私下里都讲他从名校混来,是因为他们这儿没那些条条框框、也不太讲究开课多少。

    总之他的名字放在州立大学,论学术是名不见转,论怪人连因斯塔尼亚夫妇那样木讷的也有所耳闻。

    他是真正的科学狂人,和华尼托自己不同,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

    电梯停在57楼。斯泰尔森的办公室在右翼第五间。

    华尼托叩门进去的时候,斯泰尔森已抱着资料夹踱步了十来圈。他拘谨向华尼托鞠躬问候,厚重镜片下的眼里是十年一日的怕生和无措。从寄养到因斯塔尼亚名下与他开始接触到后来真正共事,华尼托与斯泰尔森的交集在她的势力中是排得上名号的悠久,可偏偏他之于她看起来比谁都生分。他像是人们谈起理科男时刻板印象的典范,不善交际到尴尬的程度。

    从私立名校到州立大学,他混得不好。兢兢业业孜孜不倦的小学究,和图书馆里厚重的百科全书一样,一股子酸臭,赶不上时代潮流、人人避而远之。她当时说服他加入,其实没有花太多口舌。她说:“科学是疯子的事业,正常人理解不了不求回报、无止尽的投入。”那一瞬间他双目放光,隔着厚重镜片也挡不了终逢知音的狂喜。他不知道她没有说的是,疯子也分种类,有人痴心科学不能自拔,有人为了目的不得不栽进复杂方程。

    他是前者,她是后者。可抱负明确的野心家总能在需要时让人误以为同类。那些人至今对她信服。

    斯泰尔森的办公室布置如其人,简洁、有序、一丝不苟。在他的地盘你看不到灵感所至随手记下的草稿四处丢弃,所有文件分门别类堆放得有条不紊,几乎到了强迫症的地步。

    强迫症先生的笔记本上罗列了会议大纲。大点分小点,总而言之是华尼托懒于去做的细致。她的大部分脑筋和安排都在脑子里。

    斯泰尔森说:“我们对贝鲁西斯的观测证实了你之前所怀疑——那个时空隧道是真实存在的。”

    在57楼贝鲁西斯还是贝鲁西斯,不是实验体703号。因为57是楼是个相对重视个体的地方。这里的科学家信奉典型案例的以小见大。贝鲁西斯和业已离世的菲尼克斯便是两例常被论文援引的典型。

    华尼托示意斯泰尔森继续。“他在深度催眠中所谈及与不符合他生长环境的尖端实验室、科学家和描述上与现今定义下的尖端有所偏离的仪器,说明时间背景距今有些年代。毕竟有些过分离奇,所以最初怀疑是梦境。但和神经科学、脑科学部门的系列合作实验派出了这个可能性——贝鲁西斯所转述的事件过于具体,细节过于写实,对话过于逻辑,单纯的梦境无法编造出这一套完整体系。

    “可能性只剩下时空穿梭。他的某些特质恰巧成为开启时空通道的契机,在特定的时间点回到一段特定的过去,并与另一时空中人进行互动。尚无法证明,但我们倾向于这一通道是人为故意留存。一般时间线上的人物对随机的陌生访客,总该有正常范围的警惕甚至排斥。贝鲁西斯回忆中女首席科学家毫无保留的欢迎和热情,更像是在证实他是她存心在等的未来访客。像是她有所预见未来的某个时刻,终将出现符合她设下先决条件的特殊个体,寄希望以之为媒介连结过去和未来。”

    “他是不定时空中无所特别的变量,又是唯一的常量。”华尼托特别的表达方式,让斯泰尔森在怔愣之后拍手叫好。沉浸在情绪的他,没有注意她一瞬间怀念又沧桑的神情。

    这算不上一句多有深意的话,却是她幼年的科幻故事里父母常爱挂嘴边的一句话。兜兜转转许多年,过去与未来间只差了个原来如此的恍然。

    原来那些科幻故事也许不只是哄小孩的睡前故事,听来莫名似有深意的所指或许也正另有所指。

    斯泰尔森手中的笔记翻过一页,“我们正着手安排对贝鲁西斯的定向催眠。我们希望通过他对实验仪器细节特点的描述,确定生产设备的大致年份,借以排查剑出这条时间通道的实验室。”斯泰尔森翻笔记的手有些克制不住得颤抖。那是克制不住的兴奋。

    对于一个毕生致力空间研究的人,还有什么比一个精妙绝伦随机触发的时空通道更能调起兴味。何况通道的建造时间早于当前。

    “我们需要您的批准以同搜查部门协作。”斯泰尔森侧向办公桌。需要签字的批准文书就摊开在华尼托面前。钢笔搁在笔架,显然事先打满了墨汁。华尼托飞快得扫视,如他所愿得签了字。

    她在离开时古怪玩笑,“我兴许知道是谁人所为。”

    这个从听不懂隐喻暗示的木讷强迫症先生,在那一刻竟有股直觉——直觉这个过分年轻的顶头上司不只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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