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和郎姆洛被传送到了不同方位。是系统默认值,分散的落地点和事先定好的集合处。

    郎姆洛的传送装置附有总控功能,一经激活除非手动解除,全员将收到离程警示。传送完成后,默认设置为自动开启全息投影,以便融入环境。系统通常会将传送地点定在没有路人往来的僻静角落,全息是再一层的加强保护。唯一的例外情况主体受迫追击,届时系统将强制关闭自动全息,且仅在安全距离之内批准手动开启。

    莱纳被传送的小巷狭窄阴暗,巷口唯一盏老旧路灯在夜风下凄凄惶惶明明灭灭。她的传送形象是幅应景也不应景的冬衣围巾金发上班女性模样。望着手腕上全息缩影下面目全非的自己,她松了一口气。至少布鲁斯被郎姆洛引走了。

    她在错综如地宫的小巷里依照耳麦里的系统提示穿行,才想着今夜空无一人倒不似哥谭寻常的暗流涌动,便在闻到一声金属和地砖的脆响后,见到了一群拿着铁棍的微醺青年。

    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她。落单的妙龄女郎。有人朝她吹口哨,有人向她靠近。一切宛如昨日再现。才是多久前的杰出科学家在深夜的道路得到蝙蝠相助,轻道一句哥谭难觅的谢意,无知无觉中搅了谁和谁的心弦。可其实,那位科学家她从无需人相助。那时无需,此时更不必。

    她最不想见到是布鲁斯出乎意料的参与。

    莱纳眯起了眼睛,投影到全息之下像是上班女郎怕极的缩瑟。恐惧使人兴奋。尤其是醉酒的人。这货连地下世界门槛都未触及的年轻混混怪叫着向她大步迈进,铁棍拖过地面的刺耳兹拉声恐怕用不多时就该打破夜的寂静。

    她也向他们走去,冰冷的目光看着张张酒劲和兴奋参半的红扑面颊,如看死物。有人向她伸手,没有那铁棍的手。她也向他们出手,迅如闪电。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身形如何作了变化,只知道兹拉的拖曳变成了哗啦的破风,锈钝的铁棍在终点燃的路灯下爆出百炼精钢的银光森寒,然后是笨重的闷响和扼杀于咽喉的惨叫。

    片刻后她离开,绕过一地横呈的昏迷和散乱的铁棍。脑海里奇妙回转不停的却是不近但似很遥远的夜,和那个夜里的自己怎样松开了已握紧的折刀、怎样故意乱撒了胡椒水、又怎样为他所救。

    原来他和她之间一点点的温存,俱不过骗意下的阴错阳差。这样的她若说一腔真心与人听,又能使谁人信服。

    带着一点自嘲和苦涩参杂的笑,她到了集合地,和早等候的众人与晚一步来的挂彩郎姆洛一道离开了哥谭。云遮的夜色下褪去全息影像的她同他们完美融进黑暗。

    这才是属于她的颜色,属于她的人生。布鲁斯……布鲁斯不过因缘际会下过于巧合的错误。那双平静的眼睛和郎姆洛被杀戮染鲜活的瞳孔在彼此中找见对方的倒影,传送阵的微光照亮了眼角的纹路却照不透眼中的纷纭。郎姆洛只觉那双眼睛越发冷然。决绝的冷然。

    忘了他,你会过得更好。

    黑暗中,有人这样对自己说。带着斩断式的决绝,自我抛弃的冷然。更好的意思不是更幸福,是更契合既定轨道。一生只一次的选择,她在太早之前已为自己做下。

    没有退路,不能后退。

    又是一个晴天,艳阳高照。隔着未拉严密的窗帘都感觉得到阳光下的雀跃和生机。

    莱纳睁开有些困乏的眼睛,眼里的干涩和身体的抗拒都在提醒着她未散的困意。她瞥了眼床头的闹钟,约莫只睡了两三小时。纵非是最健康的生理状态,她又有多久没曾健康过?

    被窥视的感觉隔着看不见的墙和卧室拉拢的门侵袭。她心知肚明,即使此时有人在观察室外张望亦无可能见到卧室里的自己,可直觉的敏锐警钟却像在说着另一个故事。她好像非常笃定,客厅外有人早早等候自己。所以并不急于离开。

    哪怕业已转醒甚至反身下床,她的读数在监视器看来还是不深不浅的睡眠中。莱纳抓了一件青灰色的套头衫,抵着半开的衣柜边摆弄手臂上没入肌肤的全息屏。

    没有夸张到把科技植入体内,起码她本人不是这类型微创手术的拥护者。这是九头蛇最新研发的手环,全新的设计理念、变色龙似的环境融入功能,且不易被现有探测仪捕捉。当然这有一定程度冒险,没人保证天才斯塔克哪一天心血来潮的发明能够突破。但凡事也正需要一点冒险精神,不是么

    莱纳灵巧的手指飞快点过一串按键,探测仪上的红光闪过一般仪器不可能捕捉的几纳秒停顿,而后她的全息荧屏映出了郎姆洛明显睡意中被闹起的脸。

    “见鬼,你都不用睡觉么?”他嘟囔了一句。眉头的伤痕、唇角的破裂让他看来更像是斗败的公鸡。夜里隔着头盔、面罩未能窥见的伤情,此时一览无余。

    莱纳不厚道的露出揶揄,“瞧瞧你,居然被哥谭的蝙蝠伤得不轻。”语气里小心藏住不知为谁的莫名自豪,换成心底一口自嘲无用的叹息。她没有再让话题发展下去,而是滑动指尖拉出荧屏右侧被隐藏的数据栏,“回答你的问题,我就算想睡,人家也不让我安稳。”

    表单里的读数看在知情人的眼里是一幅生动的画卷。她可以把读数转成画面,但不喜欢。视讯外加影视的双重大流量,能避当避。而这组读数所呈现的是,屋外有人恭候多时。

    郎姆洛看懂了,举起那条淤青横贯了半条小臂的左手揉了揉脸,揉回了一脸工作的专业,“蝙蝠的身手好得有些出人意料。若非是昨夜打斗的器械声和惨叫分散了他注意,我也不会这么顺利逃走。别用那种眼神,论逃跑的大言不惭,谁能和你并提。可我又有种微妙的感觉,他其实也不想穷追猛打——走之前听他问我,‘既有本事潜入哥谭收尾,怎么不去神盾局营救’。我的意思不是他不该知道你们一行的事,业界里沸沸扬扬,他有耳闻不意外。奇怪的是,那句分明的问句我总听着不尽然是提问,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想他是对的,布鲁斯在狐疑,狐疑为何不救看来很像新星的她,狐疑他们另有权谋。他的直觉很准。恐怕这也是让他屹立哥谭的一大因素。另一大自然是连郎姆洛都有些惊叹的身手。她不知道他的身手究竟有多好,可想来求学过刺客联盟又颇受看好的他,若真心缠斗,遁走怕属不易,何况交叉骨本人都那样说了。

    “你觉得特拉维斯和他说了不该说的?”莱纳眯起了眼睛。

    “我以为你会说是复仇者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毕竟威逼利诱和商谈是他们的惯用技俩。不过你是对的,这节骨眼上复仇者刷没刷手段并不重要,关键的是特拉维斯。况且……恕我直言,你对他们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凡事都该有个度。”她笑了下,冷酷地,“我收到消息,准备得差不多了。”

    “终于么。”郎姆洛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凌乱的短发略冲淡了狠厉的快意,“我有另一个消息你会喜欢——最后一批放风人在昨夜归队了。”

    “很快就能见分晓。”她意有所指的目光转向房门掩处看不见的门廊。视讯里的郎姆洛会心一笑,口型似在道一声“敬候佳音”。料想中或有如实质的完结并未填满心头。像在走一条毫无悬念的直道,便是到了路尽头也未见得有满足。心里总是空虚的,迫切用什么填满,而一次次的补充只是一次次徒劳的再消耗。

    莱纳走出卧室的时候八点过了十七分。从起床到洗漱当然不需要半小时,她没有晨起化妆的习惯。只是单纯近乎彻夜未眠有些倦,不想太早得和那伙人斗智斗勇。她和郎姆洛说,万事俱备,只欠的那把东风不论有无她的助推,注定会扬起。所以她给放了会小假,在洗漱间、在卧室发了会呆。

    她到厨房煮咖啡的时候,娜塔莎领着27号从监察室里不请自来。提着香气扑鼻的食盒明知故问,“还没吃早饭吧?我买多了,一起吃点。”

    精致的白色食盒似乎是近日里占据社交媒体的新星咖啡厅。倒没想到女特工会有闲情赶这些时髦。懒于猜解用意的莱纳平淡接受,和女特工一人一盘看不出特色的奶油煎饼。没有27号的分,因为女特工说甜食是女人的特权。莱纳想一大早来,大概总不至于和自己玩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观其变。

    切开含入舌尖的一刻果然是预料中的甜腻。甜腻中莱纳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连咀嚼的动作都有一瞬暂停。端着似有用心目光盯牢她的女特工也不知可曾错过这点细枝末节。

    莱纳在薄饼里尝出枫糖的味道。不大有人会把枫糖融在面粉里作早餐煎饼,更常见的做法是淋一层枫糖浆。不算太久前也有人每天为她做这样的早餐,说甜食是点亮一天的最好方法。她告诉笑着如此说的老人,她不喜甜、不喜淋湿的煎饼,老人笑着承诺下一次为她做纯粹的鸡蛋煎饼、却又转身悄悄融了枫糖。枫糖煎饼。阿福的煎饼。

    是布鲁斯来了么?

    莱纳机械得咀嚼,食不知味。垂下的眼里有太多欲涌现的情绪被用力压制。

    “好吃么?是不是有家的味道。”女特工状似无心发问。

    家?她想,她没有家。她曾有过很大的房子、很尖端的实验室,也有过尾随的伙伴、严厉的导师和能闲话的同僚,可那不是家、那些也非家人。莱纳又叉了一口送入嘴中,咽下大半才缓缓说:“哦?是什么新流行的广告词?恕我孤陋寡闻。”

    女特工笑着摇头,不知可算是看穿了那无懈可击也不堪一击的伪装。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向了27号。

    27号在娜塔莎的身后,倚着厨柜,才升起的阳光恰好落在灰色毛衣的肩上。就像是记忆里的早晨有人在窗边同她问好。

    莱纳动作优雅得吃着煎饼,心里却后悔没有进一步细看数据,看一看那个人有没有来。大概潜意识认定他不会来更希望他不要来。

    “你给我讲卡伊纳的故事,起初我愤怒、伤心,埋怨她那般圈圈绕绕的关切怎能揣摩透彻。后来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归到空洞也无所事事的日常,才恍然这种无趣对于她还有许多像她的人是一种奢望。”27号娓娓道来的样子越来越有莱纳讲故事时的腔调。

    “然后我就克制不住得在想,你们这样的人付出真心会是什么模样?是像我一样恨不得掏心掏肺,还是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因为不能说吧?说了会有被出卖的风险,说了也会招致风险。莫不相关之人的点滴都能倒背如流的你们,对于真正上心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了如指掌。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没有人告诉我,可我猜他一定不平凡,不然我的同僚不会刻意淡然化。卡伊纳有次半真半假抱怨,说死脑筋的人总学不会放手,立场和爱面前企图两全,可那是不存在的。我曾以为她是对的。直到现在。或许难以接受,甚至光想起就倍感痛苦,有时不放手偏把对方向惩罚推的正是出于爱。如果她还活着,我会亲手将她送上被告席,看着她被宣判,每天去监狱里探视,陪着她一点点改造。因为爱,首先从接纳开始。”

    莱纳带着淡笑听完27号的心路剖徐,几乎要疑心可为布鲁斯假扮。真像是他会说的话。可她一样肯定,面前是货真价实的27号。

    “祝贺你又在卡伊纳的问题上有了新看法,尽管我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和我有丝毫联系。”

    “你愿意接受与否,这便是我想与你说的,大概也会是那个人想和你说的。”他披着阳光向她又走近一步,“我真心替你和卡伊纳还有那座和无数座基地里的人惋惜。但愿不久后能见到另一个你,走在康庄正道上的你。这就是今早我要说的全部。”

    目送27号离开,莱纳快要笑出声。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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