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后的第二十天,终于有人找到了他的下落。

    裹着半旧不新的毛毯,拖着两三颗摇摇欲坠的牙齿,从那间充斥着血水和排泄物的茅草屋里走出来,惠特克头一次觉得蓝天白云那样惬人心意。他瘦了很多,头发变得乱糟糟,胡须也长长了。邋遢的模样和街头的流浪汉没有二致。刚离开时的心境,他觉得流浪汉也过得比他强一百倍。

    阶下囚的日子睡不好也吃不饱。吃了上顿没下顿,饭菜并不新鲜,也和可口无关。他曾目睹看守端着喷香的烤鸡土豆泥到走廊尽头,木板上的油腻,深色的脆皮,看得他垂涎欲滴。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地方唯一的住客,夜深人静常能听到哀嚎。那是他第一次那样疯狂得嫉妒。

    惠特克记得自己发病一样得砸墙、砸门,把双手砸得鲜血淋漓。看守冲进来一顿毒打。他料到了。可更让他意难平的是烤鸡。他大声地、发狠地质问他们为什么别人的晚饭是烤鸡。落掉了门牙说话漏风,又加上被打呼痛,他一连骂了好几遍,直到上气不接下气,看守才听清楚。

    “烤鸡?”他们笑得很刺耳。捧腹大笑的模样不比他不神经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背脊发凉,“那是他最后的晚餐。你要是想吃,我们也可以为你准备。”

    惠特克拼命摇头。他还不想走。有那么多报复没有实现,有那么多仇没有抱。他不能走。那一天他没吃到晚饭,算作是对无理取闹的惩罚。牢房里没有钟,他揣摩是午夜时分,尽头的住客被拖出来。屁滚尿流大声叫着“饶我一命”的模样,他这辈子忘不了。他发誓不要变成那样,发誓要那些让他受尽屈辱的人终有一天切身体验。

    探员把他带去医院做了简单检查。永远是这样,不验明不知道有多少,多么痛。医生回身写病例的时候,他偷拿了几片止痛药塞进嘴里。做了那么久的研究员,他知道该吃什么。可惜强效药锁在里面的柜子,他拿不到。

    探员在外间和医生低声交谈了几句。惠特克听不清也不在意。大约是才入职的年轻人,几分懵懂羞怯看着很青涩。他带纸笔来说今晚的安排,惠特克瞥了一眼笔记,密密麻麻。探员滔滔不缺听得他头胀,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在复仇者大厦安置。是安置还是监视,大家心知肚明。他立马一不做二不休大声抗议。

    医生带着护士赶进来,语气责备,“不是说了他神经衰弱?”惠特克忽觉好笑,不知医生如何得出结论。左右对他有利,也就不多话。面色尴尬的探员小跑出去,约莫请示了上级。几分钟的时间,回来时满面堆笑妥协。他猜想上头的意思终归是换个地方监视也是监视,懒得大费周折同他说理。等待时间,护士给他打了一针,说是补充能量的营养素。去他的营养素,药名他认得,是镇静剂。

    回去的路上他昏昏欲睡,恐怕是药效发作起来。眼皮打架的时候听到小探员询问晚餐吃什么,惠特克鬼使神差得答了“烤鸡配土豆泥”。小探员似乎有点为难,他想大概经费有限,并不在意得说了句“我只是随便说手”。最终没吃上烤鸡,盒饭里好歹有几快脆皮鸡肉。十几块一盒的盖浇饭竟也让他吃得津津有味,囚牢里的日子果是苦不堪言。

    小探员自发配他用餐,天南地北得说着,没留意惠特克眼神阴鸷。他满心满意只剩下报复。十倍的报复。三两拨千金得截住探员的话题,惠特克提出第二天配合调查。小探员惊得瞪了他半晌,手忙脚乱翻出笔记本确认还给他过目,说是医生和心理师都认为他状态不适合。惠特克执意坚持。小探员没发只得同上级请示,回复是不意外的不批。

    惠特克没放在心上,却也日复一日不懈要求,想要的答复迟迟没有应诺。

    神盾局没空理会惠特克,因为妮娜的手术就安排在近前。

    手术前一天,莱纳还去港口fia兼职。是神盾局的意思,娜塔莎跟着一块。她猜想是援救惠特克的过程里有了新发现,准备最后收网。他们不知道的是,留下来的人不多了。

    莱纳去了会议室,娜塔莎则回到行动队。据说是有任务,最后的任务。为你而设计的任务。莱纳心想,推门进了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分别前娜塔莎眼里的期待就像是今天他们能钓到大鱼。可惜的是,这桩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鱼在钓他们。

    救出妮娜的那天,刚塞洛斯和她告别,说是很快要走了。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五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有以后,最好是没有。莱纳坐在会议室里,喝一个人的现磨咖啡,视频接通,艾希奥特夸她很会享受。她想哪比得上穿着手工定制坐在私人庄园里的他们。

    她笑笑,不作回应,只是道:“明天要手术了。”哪怕晓得他们并非不知情。这是个可有可无的视讯,她打了回去大概也只被看作对那日艾希奥特客套邀约的礼尚往来。可她自己明白,心里那些不舍和遗憾。

    倒不是遗憾这种卧底生涯——是遗憾被遗留下的那些人。默许娜塔莎踏入这个据点起,这个地方本身和一批人就注定被放弃。理由大概是千篇一律的能有限、忠心不稳。真能改恶从善也未必不好,可惜的是港口fia这种地方留下的俘虏,很难被调查机构发“通行证”吧。

    莱纳又想起凯文。在休息室碰见,他又一次为她留了早饭。被遗弃的对象里大概不乏他这样一心想成为港口fia人却又为人生迷惘的青年。迷惘会驱使人探索,而探索可能颠覆一个人的信念。她都晓得,比身处漩涡中的年轻人看得更明白。因为晓得,所以更为他们遗憾。从此以往,他们将永远带着污点而活。是港口fia的污点,亦是寻常人世界的污点。

    刚塞洛斯问她在想什么。她有些敷衍得回答,“我很惊讶,罗曼诺夫特工没有发觉。”刚塞洛斯笑了一下,没有接话。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因为这个问题答案她该更清楚才是。

    清剿行动是在当天晚些时候展开的。参与行动的除了神盾局,还有好几个特工机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莱纳和娜塔莎的假身份被保护到了最后一刻。当反剪双手铐着手铐和娜塔莎先后路过凯文时,后者还递了个有如“宁死不屈”的表情。坐上和旁边看起来无差别实则更宽敞的轿车,娜塔莎不禁向等在车上、探员打扮的史蒂夫和托尼转述。莱纳脑里挥之不去的是里基厄特的临别赠言。他说:“但愿那不会是你的明天。”长此以往的话……她不免露出自嘲也似的笑,却被误解成了对凯文的不解。

    那晚复仇者大厦开了小小的庆功宴,莱纳也受邀在列。斯塔克很早前预定的名厨当场做的菜肴,让莱纳终于也体验一把艾希奥特描绘的奢靡。入口即化的鱼肉淋着不知名的酱,她却食不知味。可她掩饰得很好,没有人发觉她垂下眼睫时才浮现的淡淡伤感。也就更不会有人问一句,为何而感伤。然而她的心不在焉,他们多少有感觉到。

    史蒂夫问她,“在担心妮娜吗?”

    她摇头又点头。说不清是在担心妮娜还是担心手术。尽管这听起来该是同一件事。不幸的是,并不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手术的成功比妮娜本身重要很多。当然成功本身也代表了她有机会康复。但这微妙的不同,往往意味着许多。

    她不禁会想,和她同坐在这屋里的复仇者全员是不是也都关心妮娜胜过她身体里的“钢筋”。从没有人言明,恐怕不止一个人猜想所谓钢筋,即失踪的振金。毕竟在人体里植入过量金属且存活下的先例似乎闻所未闻。除了艾德曼合金,除了金刚狼。

    “真的觉得,她身体里的是‘钢筋’?”莱纳那样问,多少有些故意。

    史蒂夫看着她,叹了口气,放下啤酒杯,“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大家都在怀疑。但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不管惠特克种进她身体的是不是和这块盾牌一样的振金,妮娜都还是妮娜。待她的心不会因此改变。”

    她朝他露出安心的笑,纵然心里想着最好不过。

    莱纳夜里在复仇者大厦留宿,心思太多,睡得并不好。索性冲了把澡,穿戴整齐,到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泡了杯咖啡,烘了几片面包。手术定在十点半,尼尔和她约了八点见面。现在还早,太早。三点四十五,有人说它夜里,有人说破晓之前。

    休息室的自动门打开了。莱纳记起晚饭时克林顿开玩笑说,史蒂夫偶尔会在深夜长跑。但进来的人不是他。黑色西装,黑皮鞋,黑衬衣。她有一段时间没看过这类打扮。上一次见到还是港口fia成员盛装出场——他们并不每一天都穿得那么笼罩。复仇者大厦里的来客自然不会是港口fia。

    布鲁斯。是他。

    不明白为什么要赶来,尽管细究多少能猜到原因。三点四十五,比平时稍早的收工时间,大概是提早结束工作。休息室里被她调暗的灯,随着他一步一脚印依次点亮,像是时装秀上的模特。他比他们更耐看。

    他们互相道了早安,她问他,“怎么会来?”

    他微笑着抽走她手里的咖啡杯,凑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又变戏法似得从身上转出一个盒子。装着蛋糕的盒子,巧克力布朗尼。

    她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那时的她没有领悟,男人讨女人欢心不需要理由。他想,就能做到。

    “他们说你心不在焉。”他答非所问,顺手勺了两匙糖洒进咖啡。他不喝加糖咖啡,她知道。可她也不喝,他不会不知道。

    “所以专程来安慰我?”她把加了糖的咖啡推到一边。

    “你该开心些。比方吃点甜食。”又被他推了回来,“至于你的前一个问题——不,我是专程来替你庆祝,特工生涯的告一段落。”

    她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心里却忽然明白过来,什么遗憾惆怅说到底不过为了一个他。尽管细算起来,她和他相识并不算久,经历过的又多少立场相悖。可与他总有种说不明白的吸引,像是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更好版本的自己。

    成年之后很少会说渴望,她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很清晰得晓得,她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纵然渴望的另一个意思,是求而难得的痴念。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无比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偶尔会把他逼到怒火边缘。那样也是好的。她想。有人肯为自己生气。

    她到底举起咖啡杯,朝他一晃,像在敬酒一样,“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喝下一口于太腻的甜咖啡,心想姑且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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