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淼上了来接人的车,徐一涧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她并非没有察觉到小孩的一样,按她寻常遵循的礼数,必不能让气氛如此凝固,都会询问一下身后人突然低沉的缘由,趁机找一点话题打破僵局。
但不知为何,唯独对着徐一涧她生不起半分客套的念头,也就是这个原因让她看起来对小孩一副漠不关心,毫不在意的样子,十分无情。
也正因如此,沈淼自然也没能看见在她上车后,在医院门口站了许久的男人晦暗不明的目光一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间或夹杂着一点偏执与疯狂,令人心惊。
来接沈淼的是她书屋的员工,也是晋大的学生。
其实暑假期间,打理书屋的也大多是和这个男生一样的学生,因为离家太远,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选择了暑期留校,就会来这里打上一段时间的临时工,人少的时候也可以看书学习,因而这份工作很受欢迎。
而且她给的待遇很好,平日里待人还算亲善,这些学生也多是隔壁晋大的学生,算她的学弟学妹,有了这点联系,私下里关系也还不错。
“姐,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男生把人送进屋就想走。
“你先等等。”想了想,“我记得莹莹最近在书屋管一楼是吗?”
“对,莹姐是在一楼,怎么了吗?”
“没事,”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念头。本想着她这伤行动不便,让人家小姑娘来帮她点忙,但转念一想,人家小姑娘也不是什么随意使唤的保姆,贸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她自己又是人家老板,小姑娘怕是不愿意也不敢拒绝。
强人所难实非她所愿,还是算了。
“喝杯水再走吧,外面正热呢。麻烦你来一趟了,这个月底我多给你发个红包。”
“谢谢姐!水就不喝了,姐你小心点,我先回去了。”男生立马兴奋起来,水也没喝就要走,走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折腾了这么久,竟已经到了黄昏时候。
从客厅一侧的巨大窗户,可以看见太阳西沉,只剩下了一半还挂在山头,橘红的光透过玻璃映在木制纹样的地板上,没有了正午时那般强的攻击性,轻抚上她的脸颊。
沈淼控制着轮椅,在窗前定住。
从暮色昏黄到夜色沉沉,这间屋子都没有半点声响。
行动虽多有不便,好在没有其他意外发生。这些天伤好了许多,虽然还会有些疼,却已经不影响她基本的活动了,不仔细看也瞧不出什么。
她这些天都未曾踏出家门,除了书屋有一些购书的事项需要她批准外,倒也乐得清闲。
今晨起得很早。
沈淼脱掉睡裙,站在镜前,背过身,后背的淤痕已经完全消失了,恢复了以往的柔滑白皙。
她甩手把脱下的裙子扔在床上,走到衣柜前,选了件藕粉色的连衣裙换上。
看见了之前在孙老家中穿来的旗袍,没来由想起那天,自己从医院里离开时偷偷回头看的那一眼。
小孩站在门口那孤零零的身影,可怜巴巴的,像被主人遗弃了还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的小狗。
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强制自己把那点思绪压了下去,拿上包和车钥匙,总算是出了家门。
晋大前两天就开了学,很是热闹了一阵。只是今天是工作日,书屋里的人才少了些,沈淼刚进大门便遇见了个熟人。
“沈老板,好久不见了。”
向他走来的男人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咖色的长裤,再普通不过的打扮,但男人身形颀长,宽肩窄腰,穿起来也是别样的帅气逼人。
在这室内还带着一副黑色口罩。
有些面熟……
走近一点才看清,竟然是路琏。
她也不明白怎么今天出个门就能遇见一个炙手可热,风头正盛的新晋影帝,好在今天人少,没引起过多的注意。
但这位影帝最近实在太引人注目,这里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她赶忙招呼人往楼上去。
说起来她与这位的相识,也是颇有些尴尬。
因为她从不关注娱乐圈,所以第一次见面自然也没能把人认出来,也是这人当时看起来太接地气。
那几日书屋关门整修,那天清晨她来时便看见了一个人影,拿着一个煎饼蹲在书屋门口。也是戴着个口罩,那天还戴了帽子,就盯着手里的煎饼看,也不吃,总之行为十分诡异。
尽管如此,她还是上前问了下来由。一听,原来是来找她的。回了句我就是,然后听说是爷爷介绍过来的。
“这样啊,我爷爷让你来的?”她掏出钥匙开门,“进来谈。”
蹲在地上的路琏却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
“……”
“腿麻了。”路琏倒是也不尴尬,就是笑了笑。
“哈哈哈哈抱歉,那你看着点,别摔了。”看着他慢悠悠起身,活动了一下。
“让你见笑了。”
“没事,跟我进来吧。”让人在一楼坐了会儿,上二楼抱了十几本书下来。
“你要找的就在这儿,只是影印本,原书不方便外借。等会儿跟着我去登记缴费,规定期限内送回就可以了。”
带人去登记,看到男人在职业一栏填的是“演员”,不由得开始打量起来,思索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如有损坏或者逾期,我们会追究责任。当然,希望你好好对待这些书,自然不会有那些麻烦事。”
“嗯……你那个饼,不吃吗?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才看你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有点好奇。”
“这个啊。”男人举起手上的袋子,看起来有些无奈地开口。
“不能吃,刚才就是路上看到嘴馋了,也就只能看两眼,等会儿回去送人。”
当时听到这么一番话,她也只是感叹了一句当演员也挺不容易,就没有了下文。
那之后过去了好几天,才无意间在书屋的那帮学生的讨论中知道这人是谁,让她好生惊讶了一会儿,之后也没再见过了,便忘了这件事。
上了二楼,把人带进了她的办公室。
“随便坐吧。”
她身后的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了那张清隽的脸,却是笑着的,看着她半是玩笑地开口。
“沈老板这次是认出来了?”
言语间不乏有戏谑之意。
“我平时是对路先生的职业知之甚少,但若是这会儿还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让路先生失望。”
“失望谈不上,只是可能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知名度了,或许是我还不够有名,才让沈老板认不出来。”
你要是名气还不够大,她还真就想不出如今名气大的还有谁了。
收起了打趣的心思。
“路先生,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男人闻言,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低头将手中的口罩叠起来放在口袋,而后看着她,说:“最近又要进组,演了个大人物,来这儿恶补一下。”
“这样啊……”放着这人在楼下太不安全,“这段时间都会来?”
“是啊,进组前没给自己安排其他工作,想着来沈老板这沾点书香气。”
这可不太好办,虽然麻烦,但也没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思索片刻就有了主意。
“那就安排你上二楼,二楼书阁一般不对外开放,我可以让你呆在这里,一楼的书你都可以翻看,但是二楼的书都不随意对外借阅。”
男人笑了笑
“那就多谢沈老板的收留了。”
“客气,这也是爷爷的意思。”
路琏也没多呆,甚至连茶都没喝,走这一趟像是就为了见沈淼一面。
她送人下了楼,把人送到了门口才折回去。就看见谢莹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一脸兴奋地看着她,俨然一副小迷妹的样子,看着路琏离开的方向。
沈淼上前,抄起手上的书对着这犯花痴的姑娘头上就是一记。
“人都走远了,这么喜欢他啊。”
谢莹莹捂着脑袋,哭丧着脸却又难掩雀跃地说:“淼淼姐,你怎么还认识路哥啊,我对你的崇拜有上升了一大步!”
“就是你上个月没在的那段时间,人来借书。”
闻言,谢莹莹捶胸顿足,一副后悔不已的样子,实在是太夸张滑稽,看得沈淼一乐。
“好了,人家这段时间可能都要来,把人带二楼去。”
“可是二楼不是平时只有老板你在吗?”
“我又不经常来,人家想看什么书,你麻利一点帮人拿上去,别到时候传出个‘新晋影帝现身小破书屋’的热搜头条就行。”
虽然谢莹莹对“小破书屋”这个说法并不赞同,但还是很兴奋地应了下来。
“去去去,上班开小差,小心我扣你工资。”
“知道了!”说着回了一楼的图书室。
沈淼则是独自上了楼。
沈家这书屋建立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年之久,沈淼毕业后,爷爷就把书屋的经营管理交到了她的手里。
在过去二十年里,书阁逐渐发展成了一个集贩书与图书室于一体的模式。一楼是向大众提供的阅读场所和图书买卖地,二楼不对外开放,多是一些绝版的书籍或较为珍稀的手抄本和影印本,或是上世纪出版的刊物或杂志,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借阅程序也更加复杂。
书屋一共三层,三楼是爷爷年轻时与一些朋友交流的场地,如今也时常被用于举办一些文化沙龙。
沈家的书阁在晋城颇有名气,又在晋城大学附近,平日里多是学生在此地交流学习,又有“晋大图书馆”之名。
书屋经营至今也不为盈利,反倒是凭借盛名在外的优势和沈爷爷的名望,近些年来收回了不少古籍字画,让它们免于成为一些人圈钱的工具。
这地儿也算是晋城的一个文化地标。
沈淼到了三楼,现下这也没有开放。朝西边开着一扇窗,与楼下不同,三楼基本保留了书阁建设之初的模样。
红漆雕花的窗台前是一张方桌,上头铺陈着几张宣纸用一对檀木镇尺压平。
纸上只有一间木屋,破旧不堪。屋前院中却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树干上缠绕的红绳是黑白间唯一的亮色,几乎夺走了所有的目光。
沈淼看着这点艳红,眼中晦暗不明。手不自觉抚上纸面,挡住了那红绳的痕迹,突然发狠屈指,纸张从掌心这一处开始皱成一团,连同下面那一张没有描上眉眼的少年的肖像,毁在了手中。
无论梦境中的她与那些过去有多深的羁绊,都与她无关。
过往种种,责任也好,仇恨也罢,她已经用一辈子偿还过了。
无论是谁,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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