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抱姬酒酒来到闵江口,光天化日下,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公然走在大街上,不免引来许多目光。

    闵江口是药师闵歇的故地。闵歇虽受仙籍,却常常居在本家,为乡民治病。华莲此来,是为求闵歇救姬酒酒的。

    华莲抱姬酒酒来到闵歇府上,只见一药童正坐在外面台基上捣药。华莲上前揖礼道:“仙童,请问你家药师在家吗?”药童听见声响,转身瞧见华莲,走近一番看,道:“可是太白宫的华莲?”又退一步走近笑道:“太白宫的华莲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这药童是闵歇绝小的弟子,模样大抵为人间孩子十三、四岁之样,虽小,却是个得道的全真。

    药童目光如电,华莲顿感一阵忐忑和无所遁形,鼓足勇气道:“你家……你家药师在家吗?”药童望着华莲笑,不说话,饶着打量华莲,忽然脆生生道:“你放着极乐不往,怎么偏往是非海里?”又望姬酒酒问华莲道:“人间的情就那么好?”华莲的脸顿变得一阵窘迫,俯身道:“仙童……烦仙童请一请你家药师,救姬姑娘一命。”“真可怜。”头顶传来药童脆脆的笑声。华莲抬头全身都僵住,似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这时,门内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只听老者道:“谁在外面?童儿你的药捣好了没有?”药童回身,唤了声师父,高兴道:“都捣好了,请师父过目。”华莲一见药师,即上前拜见。药师却似看不见华莲,反问药童道:“童儿方才与人说什么?”药童指了指华莲,道:“童儿说真可怜。”一面说一面扶药师走下来。华莲长揖在地:“药师,请您救一救我的朋友。”药师眼一睁,喝道:“三太子,你要以身惹灾,何牵带我?不救不救,快请远走!”华莲怎肯走,又求一番,药师动了怒,道:“你不去,是要我亲自动手打你们出去!”

    华莲俯地的身子慢慢抬起,只见他额上湿淋淋的,布满汗珠,整个人显得呆滞。“打扰了。”华莲俯身作了礼,站起走到姬酒酒身边,抱她离去。

    北风呼啸,华莲抱姬酒酒来到一间破庙,唤了唤姬酒酒的名字。姬酒酒微微睁开眼睛,那眼里已瞧不见光了,黑色的阴影从她的脸上爬下来。“华莲,回家吧,和你太公还有朋友在一起,忘了我,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姬酒酒的声音像浮着的,她说得痛苦,是狠争出的一点话。华莲抱紧姬酒酒,泣不成声:“我会救你,我会救你……”说完痛苦地低下头……他知道他救不了她,救不了她了。姬酒酒望着,没有了泪流,眼窝的泪也干了,伸出手,未到华莲脸庞已垂下去。华莲的眼睛直了,不敢置信地望过去,恸哭出声。忽然他想起什么,翻出身上囊袋,手抖着打开,满怀希冀的心似受了凌迟,只见华莲一把把囊袋摔出去,哭喊道:“为什么是馒头!为不是救命的药啊!”一抬眼,只见了一个头戴金冠,腰束丝绦,脚蹬履鞋的大仙进来,笑语道:“莫嫌弃!莫嫌弃!当年你以此物救我,今日我以此物报答,说得过去,说得过去!”华莲已磕头在地:“大仙,求你,求你救一救她!”大仙笑道:“非我不救她,而是你不识。”手指向华莲额间点去:“九瓣莲身,已毁其六,快了!快了!”说罢化一道金光,向云中去。只听天边一道声音响:“当年我命犯生死劫,变作行乞得你恩惠,虽有行差,但可全功业。此物,可救一命!惜之!惜之!”华莲闻言,急忙叩谢,捡起被他丢弃的馒头,但见一团金光,馒头顷刻化作一粒金丹。华莲难掩喜色,也不想大仙话里之意,到外面井里取了水,把金丹放在姬酒酒口中,用水冲下她肚去。一会儿,只见姬酒酒身体发出一团金色的光茫,光茫熄后,姬酒酒果有了活人的迹象。

    华莲搭上姬酒酒的脉,激动含泪道:“姬姑娘,你活了,你真的活了。”

    夜里姬酒酒醒来,看见头顶经幡飘渺地荡着,有一点真,又有一点幻,她下意识地找华莲,“姬姑娘,你醒了!”只听一道欣喜的声音响在耳边。姬酒酒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说不出话。风透进来,把庙里的经幡,佛铃吹响,摇着,荡着。姬酒酒看华莲的目光变得茫然,华莲看在眼中,握住姬酒酒的手温声道:“我是真的。等你好了,我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想旁的事。”姬酒酒的手动了动,她触碰到华莲了,渐渐地知道一切都是真的,眼中流出泪来。她望着华莲,想问他是怎么救的自己,华莲已道:“别担心,我没有事的,快睡一会吧。”姬酒酒还是担心啊,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华莲见了,笑着道:“我在这里,你要不休息,我们就不能一起逃命了。”姬酒酒听他的话,慢慢闭上眼睛。

    第二日清晨,二人绝早地出来,入目所见,一片严霜,滑冻凌凌。华莲扶姬酒酒走,这日来到一城,只见城上横写着两个大字:幽州。二人进得城来,只见满地落叶,屋结蛛网。二人走在城中,浑不见一人,才知是个空城。正行时,忽见隅头处转出一人,因有寒雾,二人看不真切。待那人走近了,依稀看见是个上了年纪的兵士,二人看一眼,华莲轻摇了摇头,那兵士过来,二人才看清,只见兵士右袖空着,行得蹒跚,一路走一路似找着什么。

    兵士突然转身望过来,惊看华莲和姬酒酒。

    华莲和姬酒酒走出来,华莲走前歉意道:“对不起,我们惊到你了。”哪知兵士突然变了形色,袖里闪出金刀朝华莲刺来。姬酒酒急喊:“小心。”华莲闪过,责问道:“我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要害我性命?”抓住兵士手腕,“砰”的一声,金刀落于地。华莲也惊住,出声道:“你不是活人!”兵士听言,趁华莲晃神,踉跄跑走。华莲捡起地上金刀,走回来扶住姬酒酒,二人好生奇怪,看向金刀,只见金刀上刻着一个蓝字。二人走了几步,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听到背后刀刃破空之声,即分开闪在一旁。赵错召回紫焰刀,远望道:“华公子,你们叫我三兄弟好找!”说罢飘上来,双眉倒竖,一招推向华莲。他臂力威猛,掌未到,已是一股疾风,华莲勉强跟他推了一招,身子不由急退。

    这一推赵错已知华莲不是他敌手,心想:“正好趁此杀了他!”便接着又是一掌,向华莲疾冲过去。可他的身子忽然急撤,跃了回来,右手捂住胸口,站定了。华莲急扶住姬酒酒,高牙,无贤则冲上来分站赵错两侧,末了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二人。忽然赵错瞪大眼,但觉喉头一甜,张口就喷出血。高牙见状大惊,骂道:“孽障,你对我大哥做了什么?”但见姬酒酒面中一片雪白,身子站立不稳。瞬息,高牙和无贤互望一眼,飞身上前,一白一灰分打姬酒酒和华莲。只听无贤道:“姬姑娘手段了得,我也想讨教讨教!”方才无贤瞧得清楚,当他大哥挥掌时,姬酒酒身形一晃,左手按住赵错右腕,直向他胸前推去。

    赵错双目似开似闭,慢慢放下右手,“咔”的一声,把手腕接回去,半垂的目光眯向华莲和姬酒酒,踏步而前,又不由急捂住胸口,不敢再动气,心想:“自己一生与人对敌,今日竟自己伤了自己,真是讽刺!”无贤一把铁扇,直削姬酒酒,姬酒酒方才一击已用尽全力,这会在铁扇下只能连连后退,眼见无贤的铁扇就要落下,也不知华莲是怎么办到的,夺过高牙的云旖剑,抵上了他喉珠。云旖剑锋利无二,剑尖已见血珠。无贤一见急忙收回铁扇,华莲带高牙一步步走向姬酒酒,叫他们退后。高牙在华莲手上,无贤,赵错不敢轻动,眼睁着看他们离开。等赵错,无贤找到高牙时,只见他被打晕放在街角,华莲和姬酒酒却不知去向。

    赵错四下望了望,冷笑道:“跑?在这幽州城,我看你能跑去哪里?”即吩咐手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华莲拉上门栓,转身去瞧姬酒酒,担心道:“姬姑娘,你怎么样?”此刻姬酒酒胸腹间有如火焚,疼痛难禁,忍着道:“你怎样?他有没有伤到你?”突瞥见华莲右臂的新伤,抢身起来,想起他制住高牙时的情景,又想起昔年她舅舅以肩穿刀打钟伯仁的情景,不禁喉咙一紧,思想已变了几变。但见姬酒酒慢慢将手轻轻覆上去,华莲只感伤口一阵痒又热,一会伤口竟不疼了。姬酒酒拿下手来,脸色愈发白了,华莲急忙扶住,痛心道:“我没事……伤口总有一天会好,你又何苦耗费你的心神?”姬酒酒听了,看向提醒她身份的龙爪,微微笑,说道:“我是烛龙啊,一点心神不算什么。”姬酒酒所说不假,烛龙这种活物其生命自比起他活物顽强,一点心神的确不算什么,姬酒酒之所以如此虚弱,是因为她烛龙之身尚未完全醒来,而先前她受伤本重,今又与赵错交了恶,不可不谓雪上添霜了。

    忽听外面阵阵脚步声,赵错他们已追了来。二人一道看向门外,一会只听脚步声愈来愈远,又隐约听到高牙叫骂:“见鬼的幽州城,走来走去都一样!”外面恢复了平静,姬酒酒看华莲说道:“也不知这幽州城是何人所建,竟叫他们找不到这里。”心里却暗暗想:“我不能在拖着他了。”面上却毫不动声色。华莲听了笑道:“才不是,是高牙他自己不识路。”又极认真道:“我们一定会平安离开这里,无论发生什么,姬姑娘我们都不要分开。”姬酒酒一怔,随即又恢复了,轻轻道:“好。”

    天色渐渐暗下,华莲站起来,透过门上的暗孔望出去。只见长街尽处隐隐亮起火把,紧接着赵错的声音传进来:“华公子,赵某人奉劝你识时务,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华莲侧耳听了一会,走回姬酒酒身旁道:“你放心,赵错他走不进这里。”姬酒酒点了点头,知道华莲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若能走进来,早来抓他们了……可他们也不是愚笨的人,等时间一长自然就看清这里的奇术了。果然,一会儿外面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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