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天色将晚,姬酒酒推门出来坐着。只见夕照把这里照得光明透亮,院里细细地起着风,从东边一直透到西边,因想到她已到丰沮玉门,却再寻不回她的姥姥,眼圈红了,不觉泪下。

    姬酒酒坐了一阵,听见开门声,急忙把眼泪擦了。转脸看见华莲出来,说道:“你休息好了。”华莲点了点头,走近看见姬酒酒两眼微红,轻轻道:“人死不能复生,姬姑娘要保重才是。”姬酒酒点头道:“我知道,只是突然知道姥姥不在了,心里难免难过……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姬酒酒说得淡淡的,却叫人觉得更悲伤,这样倒令华莲自责起来。姬酒酒看着华莲的神情,不想他因为自己的事也跟着不快乐,因问道:“我们要迟几日才回去,你给你太公写信了吗?”华莲道:“那日就写了,只怕路途遥远,青鸟还需些日子才能把信送到。”华莲伴姬酒酒在花园里走,花园景色幽静,可与姬酒酒宽怀。这时候裴氏兄弟也推门出来,裴公景瞧见华莲和姬酒酒在一起,更显心事重重。裴公明和裴公逸不像他二哥那样多思多想,出门见‘夕阳无限好’,就赞夕阳无限好,不管‘只是近黄昏’。

    夜里下起微雨,华莲睡不着,开门出来透气,只见院中花木扶疏,在雨雾中影影绰绰,想起与姬酒酒相识的那个晚上。正当想时,裴公景已打一边走过来,同华莲站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华莲,你打算怎么做?若离开这里,诸仙门知道了其中内情,姬姑娘……”裴公景没能说下去,华莲道:“姬姑娘和她舅舅怎么能混为一谈,再者她的舅舅未必就犯下不能饶恕……”因想到一个人,没能说下去。裴公景道:“连你也知道这都是狡辩,当年的姜予辰成了鬼麒主,她的舅舅也不会例外!”华莲想着那个人,想到那个“钟”字……如果是真的,将会有比她舅舅成为第二个鬼麒主更可怕的事,到时候仙门……华莲不敢再想下去。

    裴公景见华莲走神问他想什么,华莲吓了一跳,不知是被裴公景吓到还是被心里想的事吓到,说道:“裴兄,你吓我一跳。”想了想道:“姬姑娘是姬姑娘,鬼麒主是鬼麒主,想诸仙门不会不明是非。”“姬姑娘若执意护着她舅舅呢?”可闻雨滴在树叶的声音,良久听到华莲道:“她舅舅不会成为鬼麒主。”裴公景不明白华莲为什么这样说,只道是无可奈何的一种希冀,也望姬酒酒房门道:“但愿事情如我们所想。”

    一日后,裴公景所求丹药炼出,几人请辞离开丰沮玉门。到了西海岸边,村里男女老幼都捧着金鱼瓜果送行。几人谢之不尽,不取他们东西。枫婆婆道:“你们就拿一些吧,这是他们的心意。”几人推辞不得,取了两个黑皮西瓜上路。

    云船渐渐升起,众人相互挥手告别。云船行在云中,可见云海宝景,无限光明。

    裴公逸枕着胳膊躺在甲板上吹风,逍遥又自在。华莲,姬酒酒,裴公景出船舱看见,裴公景点着头叹道:“我们家阿逸可真会找地方,也极会享受啊!”说着走过来坐在裴公逸身边,拿起旁边的细口瓶子。华莲走过来问道:“瓶子里是什么?”裴公景道:“小孩喝的酒,也不算酒。我阿娘怕他馋偷喝了,专门给他酿的。”说着推裴公逸起来:“再不起来,我们可去吃西瓜了。”裴公逸听见,睁开一只眼睛,拍了拍旁边甲板道:“你们就在这里吃,我一伸手就拿到啦!”裴公景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不说叫你二哥喂你,快起来!”裴公逸闭着眼睛悠哉悠哉宣告道:“不用二哥喂我,我有纸人喂我,还有以后我的功课都会由我的纸人帮我写!”说完手指一引,一只小纸人从衣襟里飞出来,等着他命令。华莲等人简直哭笑不得,姬酒酒微笑道:“你用纸人偷懒,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做了。”裴公逸见说漏嘴,陡地坐起:“姬姐姐,我瞎说的。纸人你就给我吧,我以后再不打让它帮我做功课的主意了。”姬酒酒道:“刚才骗你的,我既给你做了纸人,以后它就是你的了。”裴公逸听了惊讶道:“姬姐姐,你学坏了?学会了骗人?”姬酒酒一下满面通红,幸好甲板风凉,没有给他们发现,细细想来,怔了怔发现自己好像变了许多。

    云船在云里静静穿行,不觉夜到了。太阳没能完全退去,云船后面的天空带着酡红,睡醒的裴公明也出来同大家在甲板上吹风,西方的夜色带着夕阳的余晖,而东方云船前进的方向却是一片星星点坠的深蓝夜空。几人坐在甲板上,耳得为声,目遇成色,只感造物之无穷,一身之事又何足道哉。忽见船头有一仙者,头戴明冠,腰束丝绦,臂卧拂尘,有霜资风采,上前揖礼道:“仙客愿留与我博弈讲道书吗?”又言茫茫尘世喧嚣,不是乐土之语。几人见他独自一个,遂取村民给的瓜,自己带的酒招待。那仙者倒不拘泥,与他们吃瓜并喝酒。待天亮,几人自甲板醒来,见杯盏狼藉,瓜皮未收,茫然相顾,已将昨夜之事忘个干净。

    云船在兰陵地界渭水边停下,几人下了云船,裴氏兄弟邀华莲和姬酒酒去他家玩,观看牡丹。华莲和姬酒酒推辞,裴公景道:“哪有到了朋友家门却不入的道理?除非你们不拿我们兄弟当朋友!”华莲和姬酒酒便到裴公景家去。

    进了城门,裴公逸和裴公明已跑着前去报告,只见城中牡丹花盛,万户千门不尽繁华气概。走过一阵,到一山门下,只见山道清幽,林里野花艳艳。抬头望,可见重重楼阁,巍巍宫殿。上得山里,牡丹花香一步一闻。到了门首,早有裴氏兄弟父母迎出来,裴氏兄弟父亲裴眠长身玉立,母亲裴夫人豪爽好客,相互见了礼,分主客进了大门。裴公景将丹药拿给他兄长,待晚些时,华莲和姬酒酒方去看望。恰逢金银台楚庄携儿子楚瑜登门做客,又交了朋友。只是那楚瑜却不大欢喜裴公景,也不知是因何。夜里主人点夜明珠领众人游牡丹园。第二日华莲和姬酒酒不再耽搁,辞行往嵬城回来,裴氏兄弟送行至渭水边。

    不日华莲和姬酒酒到了嵬城地界,欲落云船进城中来,忽见城南树林有隐隐黑气,且闻打斗声,二人急往树林来,一进树林便闻到阵阵血腥味。这里树林高大茂盛,日光照不进来,显得尤为阴森。

    二人走在树林里,见这里黑气与以往不同,更像一种虚影。两人越走黑气越盛,至一开阔处,急忙灭了火折闪进一大树后,但见一团黑色的物什在空中吊着,上面黑气滚动,隐隐泛着红光。黑气周围俱是铁链,向四周伸着,尖利地刺进‘人身’。铁链哗啦啦紧箍,那黑气驱散了些,竟是一个披发蓝衣的年轻人!只见他面容一片死白,额头至右眼角被劈裂了一道缝,依稀可见骨头,一双细长的眼里聚满黑气,铁链抖动,末端被刺进的身体摔落下来,一动间又被砸在大树上!华莲和姬酒酒一手接住一个,已知这些人俱是些成精的野花和树木。

    华莲和姬酒酒在旁注视,只见黑气渐渐淡去,年轻人落下来似脱了力般双腿跪在地上。撞在树上的树怪花精翻身爬起来,想接近又不敢。华莲和姬酒酒走近,见年轻人身上犹泛黑气,过了好一会才彻底平息。

    年轻人睡了过去。华莲和姬酒酒不知他来历,不敢贸然离去,因问身旁的树怪花精,树怪摇头言道:“我等也不知他的来历,他是去年冬令从这高空摔来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这样,只是这次发作的厉害,险将我等伤了。”华莲和姬酒酒只觉得那年轻人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无他法,便在树林里等他醒来。一会那年轻人醒过来,见面前摆着水,看了看树林上空不言语起身离开。

    华莲问他道:“你受人所控多久了?”年轻人离开的脚步停了,转头望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受人所困。”声音轻微,说话似有不便。华莲看他说道:“你的灵识已醒,可树林上空的黑气却未散去。”年轻人低了头,一会道:“他们已追我许久,你有办法…帮我摆脱吗?”华莲想了想,道:“有一个地方也许会帮到你,只是会委屈你一些。”说着拿出沈丹青走时留给他的紫檀炉。年轻人笑了笑道:“这有何……委屈?”化一道黛蓝的光进入紫檀炉内。紫檀炉内有神光护持,黑气追踪不到,只要年轻人不出紫檀炉,想不会出什么事。

    紫檀炉内年轻人坐下调息,想到华莲和姬酒酒样貌,有一瞬失神,想起风雨崖的那个雪夜。“他们竟全然……不识我……”看腕上的铁链手镯,默默道:“那日差点……被他给杀了。”华莲和姬酒酒告别树怪花精,径进城来。时令是夏时,只见嵬城恢复了些许生机,不如走时的萧条,一些因留恋家园不舍离开的人这会也出来做生意。

    华莲送姬酒酒到逍遥居,姬酒酒看华莲身上道:“你把他收在你身边,自己要小心。”华莲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的。”快到门口时,只见白牡丹和蘽老头已跑出来,白牡丹拿着手绢一面跑,一面喊:“姬姑娘,姬姑娘!”招摇的简直不成样子。蘽老头在后道:“牡丹啊,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姬明月听见喊声,急急出来,姑侄相见,一片欢喜。姬明月邀华莲进去坐,华莲道:“不了,太公还在家中等我。”因问姬明月道:“我太公他一切好吗?”白牡丹已抢道:“小姑爷放心,我们家明月经常去看望,你太公一切都很好!”白牡丹说话很快,可大家都听的很清楚,只是有些不明白。蘽老头问:“哪里来的小姑爷?”白牡丹道:“明月是长小姐,姬姑娘是小小姐,华公子当然是小姑爷了。”听到这里,华莲和姬酒酒的脸都红得厉害。华莲尴尬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众位请进去吧,改日我再和太公拜访。”姬明月道:“那好,逍遥居改日再招待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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