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混沌,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愈走那雾愈浓,渐如海水般汹涌和多变。

    遍地枯木肃然屹立着,越走脚下的路越坑洼难行。

    哪里传来了几声刺耳的鸟鸣。

    草叶之香和腥味混在一起。

    又行一阵,腥甜之味愈来愈重,裴公明和裴公逸再受不住扶着一截断木干呕起来,呕至一半又吓得跳起。“怎么了?”几人急过来,只见那截枯木下处钉坐着一具尸体,但见她双目睁着,脖颈的皮肤已烂,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到身下,渗进泥土里。阎丹罗瞧见,一张脸顿变得惨白佯装镇定道:“被钉死的傀儡,有什么好怕?亏得还说自己是仙门弟子!”裴公逸不服气道:“我们……我们哪里怕了?分明是某人自己怕了。你们是同类,小心你家公子把你也钉在上面!”话音刚落,眼前刮起一阵大风,几人忙举袖遮挡。一会儿风住了,浓雾散去,但见远处现出木桩林来。阎丹罗抓紧孙岚,招呼道:“你,在前面走!”孙岚受她桎梏,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华莲和裴公景对视一眼,携裴公明和裴公逸跟上去。

    一行人来至木桩林前,注意到这些木桩上皆钉着尸体,可很奇怪他们却没能及早看出。

    天边的乌云重重堆积,不一会压过来,木桩林顿时一片昏暗!西北天空亮起一道电闪,雷声隆隆,似要把死人从棺材里震出!

    木桩嘎吱作响!

    几人急忙望去,只见那钉着的尸体动起来,挣扎着要离开木桩!奈何胸口的桃木简牢牢钉着,半点脱不得。一时间,那些尸体对着长空发出凄厉的哭吼!

    一道闪电劈下,被劈中的木桩和尸体顷刻成为数寸,烧起来化成灰烬。雷电渐止,尸体渐次安静下来,风带着一股恶寒的气味轻轻吹着。

    一行人步入桩林,一一看去,只见这些尸体竟与先前所见的那具一模一样都是做出来的皮影傀儡!

    一行人行至其中,时时留心,不敢有一丝大意。正行间,一只皮影傀儡突然从后掐住裴公逸脖子,裴公逸双手去扳那傀儡手腕,想把它摔过去却觉那手腕竟如铁箍一般丝毫不松!华莲和裴公景急转过身,只听那傀儡哭道:“你们别过来!放我走!请放我走!要不然我杀了他!”但见那傀儡约摸五六十岁,样子像个打渔人。

    裴公景厉声道:“放了他,要不然现在就叫你死!”那傀儡吓得连连后退,裴公逸一脚踏在傀儡脚上,但觉脖子铁箍似的手一松,急忙矮身钻出来。那傀儡顿慌了神,转身就跑。裴公景一个跃身阻住前路,那傀儡转过身又跑,又见华莲等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几人哀求道:“你们饶了我吧,我没有害过人,我只想离开这儿。”裴公景气道,“你耍什么花样?”那傀儡满头银发,身子颤抖,跪着不住磕头。明知它非人,华莲仍不禁上前扶起。那傀儡站起,呆呆地望着华莲,竟一点也不加害,在场之人无不吃惊,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阎丹罗疑问道:“你和我一样吗?”那傀儡转过身,望向阎丹罗道:“我是公子第一批做出的傀儡,你也是公子做出来的吗?”阎丹罗将信将疑地点头,饶着那傀儡瞧了瞧,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自思道:“公子每六十年都会做一批傀儡,我是第十六批做出来的,看来他该被钉了近千年。”那傀儡战战兢兢地问:“你们能不能放我走,我在这里给你们叩头了。”说着就跪下去,华莲忙伸手拉住。华莲望向裴公景,等他说话。裴公景略一沉吟道:“放你走不是不可以,不过现在你却不能走。”语罢望向华莲,意思说你可总算不叫我头疼了。那傀儡听肯放他走,激动地说不出话。一行人正待要寻殷红素,却觉脚下晃动,听得隆隆声响,地面开始剧烈摇动起来。“是……是我眼睛出了问题吗?为什么一切都变成了灰色?”“孙岚?孙岚呢?”一股惊人的压力不断从四面涌来,华莲、裴氏兄弟、阎丹罗还有刚才的老人傀儡被那股压力压得苦痛不堪纷纷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悠悠转醒,已不知摔在了何处。只见高空、脚下火团不住流窜,不时落在被钉的傀儡上。远处山石好似煤炉里的灰碳,没有风,热汗流下,滴在地上,溅起白色的雾团。

    “这里和涂山好像,华莲我们摔到涂山了吗?”华莲注视四周道:“这些傀儡还在,应该不是涂山。”

    突然阎丹罗向前跑去,开心的像个孩子。只见她跑到一个傀儡身前,一下拔出它身上的桃木简。那傀儡失了桃木简的固定,仰面跌下来,阎丹罗赶紧扶住,口中紧张地唤:“卷哥哥!”那傀儡睁开眼嘴唇蠕动着,不太置信地道:“丹……丹罗?”阎丹罗乖巧地点头,那傀儡惊慌地动起来,把阎丹罗往外推,“丹罗你快走,不要在这里。”阎丹罗一甩手,站起来道:“你别不领情,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裴公景从旁道:“嗯,原来是来找你的卷哥哥来了?你那位殷姐姐要是知道了,怕是要伤心死了!”阎丹罗瞪裴公景一眼,秋水样的眼光望向华莲,“我总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待我好的人,否则,这千年的寿命该有多无聊。”裴公景笑道:“那可真是辜负你啦,我们华莲已心有所属,除了她,他都会变成不解风情,不懂情爱的棒槌儿。”华莲在四处看着,果然一心只找出口。阎丹罗轻轻抚上自己的半边脸道:“所以那天我被摔醒了,我是皮影娃娃,他是仙家公子,该怎么配……”裴公景叹息一声,摇头无耐踱到华莲旁边去了。

    “小心!”只见无数火团砸下来,一行人急忙闪避,一会火团熄灭,未待如何,天空一道轰响,下下兵刃。“阎王爷,你究竟把我们带到了什么鬼地方?”“阎王爷?裴公景你太瞧得起我了!”

    两人差点大打出手,好在兵刃停下来。

    周围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的凶险从未发生。

    华莲放下挡在二人中间的手,道:“裴兄、阎姑娘不要争吵了。这里危险,我们得尽快找到出口才是。”阎丹罗一扭肩膀,“是他先叫我阎王爷的!”裴公景气红了脸,半晌没有说话。

    一行人一面警惕周围动静,一面寻找殷红素和出口。

    裴公明在一木桩前站定,拿出身上阎丹罗画的殷红素画像瞧了瞧,又比对了比对,出声道,“二哥、华莲、五弟你们快过来,看看它可是……可是殷红素啊?”几人听到声音赶过来,一脸惊诧,拿出自己身上画像又瞧了瞧,裴公景道:“差不多像。”这时阎丹罗打一边过来,看到木桩上钉着的傀儡,一把拨开华莲裴氏兄弟,双眼不能置信地盯着。

    “殷姐姐,居然真的在这里……”

    只见殷红素的头发已变得花白,面容和身体大半枯黄了,半干的胭脂水在她的脚边滴淌。

    她胸口的桃木简深可入骨,阎丹罗伸手一把拔下,扭头仍出好远。失了桃木简的压制,须臾间殷红素便恢复过来清醒了。华莲裴公景等人看清殷红素面容,不觉吃惊,它的样貌竟与那夜孟婆江上踏荷而舞的女子一模一样!

    “丹罗,你怎么在这?”殷红素呆呆问道。阎丹罗看着殷红素,把头一扭哼道:“公子真狠心,竟把你钉在这儿!”殷红素苦涩地摇了摇头,“丹罗,不许说公子坏话。”“丹罗,你背叛了公子?”殷红素突地提高嗓音,望向华莲裴公景等人,又低头紧张地望向阎丹罗。阎丹罗撒手站起来道:“我没有背叛公子,我只是借他们的力量来救卷哥哥。”翁卷受宠若惊地看过来,欢喜之情不胜言表。裴公景“嗯”了一声:“倒给他人做了嫁衣裳。”阎丹罗一仰头,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说道:“谁叫你们那么爱相信人,怨不得我。”阎丹罗笑盈盈地望着华莲,显然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华莲看向阎丹罗道:“无论如何多谢阎姑娘带我们来此地。”语罢望向地上殷红素。阎丹罗不解道:“什么意思?”裴公景笑道:“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啊?”阎丹罗眼珠一转,望向地上殷红素明白过来,气歪了脸。

    殷红素站起礼道:“不知道诸位找小女子有何事?”华莲道:“姑娘可去过葛瑞葛家?”殷红素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裴公明急道:“你说谎,鬼丫头早把你给供出来了!”殷红素淡淡一笑道:“公子说笑了,丹罗小孩子心性,说的话真的不足为信。”阎丹罗踮了踮脚,开心道:“是啊,我满嘴谎话,十句九句有假,当不得真。”华莲思想片刻道:“阎姑娘的确小孩子心性,是我们错怪殷姑娘了。”听阎姑娘说你家公子咳血不止,不知道这句是真是假。”“咳血不止?可我已经给公子用了心头精血……”

    殷红素关心则乱,察觉自己失言,顿时花容失色。阎丹罗气得跺脚。良久,殷红素缓缓道:“不错,他们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与我家公子无关。”裴公景道:“我们如何相信你?”殷红素听言,眼光望向周围的傀儡,落寞道:“有什么不能信,公子把我钉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说明了。”几人闻言,一时间都沉默了,裴公明道:“那你家公子可是个好人。”裴公景道:“那倒未必。殷姑娘,你可知枯树林发生了何事?”殷红素抬眸疑惑道:“还请公子指教。”裴公景道:“那里等了数百草头怪,可与仙门弟子动了手。”殷红素道:“这和我家公子有何关系?”裴公景含笑不语,华莲望向殷红素道:“殷姑娘,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们不说殷姑娘该能料想到。”殷红素有一瞬的失神,摇头不信道:“不是我家公子做的!”裴公景道:“是或不是我们出去自有分晓,在这里多说无益。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殷姑娘你可不要泥菩萨过江还妄想替他人揽罪!”裴公景说完,径去寻出口。裴公明道:“对,华莲,我们还是赶紧出去的好,我们可不能呆在这里过年。”华莲点了点头,转身也去寻了出口。

    阎丹罗,翁卷还有先前的那个傀儡自不肯呆在这儿,一会儿也来寻了。周围在变化了,一会儿成了一片沼池。

    西北边的月亮升起来,带着晕黄的边。月光下,沼池黑黢黑黢的,泛着冷峻的光泽,没有涟漪。无数傀儡被浸泡着,池面上生长了几朵紫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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