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转场,  戌水的私塾也关门了,蜜娘私下跟巴虎讨论是把艾吉玛带起秋牧场,还是留他跟希吉尔在临山。

    巴虎想了想,秋牧场地广人稀,  其其格和吉雅走路越发稳当了,  又是坐不住的,  把艾吉玛带到秋牧场,他也能在牛羊发情期大人忙的时候跟在两个孩子后面照顾点。

    “带去秋牧场吧,  不过还是要问问他,他大姐二姐不是还没嫁人,  看她们怎么安排的吧。”

    艾吉玛跟牧仁大叔睡在靠河边的毡包里,  巴虎每天早上去打水的时候他听到动静也会起来,  不怎么说话,要不帮忙烧火,  要不抱着扫帚扫院子扫狗窝,再不然就是跟狗坐一起,  拿了牛角梳给它们梳毛。

    这日早上,巴虎出去提水,早上起得早,  上游没人水就是干净的,他也就不用跑到上游去。洗脸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声出来,他看了一眼,  站起身甩着手上的水没立马进屋,而是问:“再有几天要去秋牧场了,  你是跟我们一起过去还是跟希吉尔留在临山?”希吉尔要娶艾吉玛的二姐,婚期还没定,但也不远了,  所以他留在临山守着,还负责把攒下的牛羊狼皮和羊毛卖给过往的商队。

    艾吉玛不想留在临山,他醒着的时候会忍不住回去,但又不敢进他爹娘住过的毡包,远远望着他都会忍不住哭。但他还要送他大姐二姐出嫁,尤其是他大姐,婆家还不是临山的。

    “我等我大姐二姐嫁人了,让我二姐夫送我去秋牧场找你们?”他说的忐忑。

    “这不成。”巴虎否决,家里攒的皮毛可不少,家里没人守着万一被人偷了呢。他看了艾吉玛两眼,若有所思道:“不想留在临山?”

    “嗯,我不想哭了。”

    “那你跟牧仁大叔他们回冬牧场,去割牧草,干活累了能倒头就睡,有事忙了就不想哭了。”巴虎对这事有经验,他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年,跟牧仁大叔照顾一百多头牲畜,忙得不分日夜,得空就睡觉,吃饭都排在睡觉后面,哪有心思还想七想八的,连梦都不做。

    艾吉玛点头,“行,我听你的。”

    ……

    又一年的转场,其其格和吉雅从勒勒车里醒来已经出临山好远了,蜜娘从锅里拿出还温热的馒头,撕去外层的皮,一个孩子给一个。

    其其格咬了一口,举起白净的馒头,皱着小眉头说:“肉肉。”

    “有。”两个孩子都随了巴虎,爱吃肉,一顿没肉就耐不住。蜜娘先给其其格和吉雅围了口水巾再戳了两块儿牛骨头,“呐,吃吧,吃了娘带你们出去骑骆驼。”

    有肉吃孩子也就满足了,啃得津津有味,馒头都不要了,蜜娘只得接过来自己吃。

    其其格和吉雅爱吃肉,长的也快,个子和骨架都随了巴虎,手长腿长,有奶有肉地喂着,一日比一日走的稳跑的快。胆子也大,蜜娘第一次骑骆驼的时候还紧张得腿僵直,两个小家伙完全不知道害怕,坐在骆驼背上还得意洋洋的向在地上跑的狗炫耀。

    有了孩子就要定时定点做饭吃,临近晌午择了个河面宽的地方停下,巴虎下马过来接孩子,孩子落地跑去找狗玩,他跟蜜娘去勒勒车里搬火炉子和锅碗,“我去打水,先烧壶水打桶酥油茶。”

    蜜娘应了声,拿了瓢去挤牛奶,这是给孩子准备的,其其格和吉雅还不能喝酥油茶。等她挤奶回来,男仆已经捡了干牛粪生起火了。

    晌午饭是早上剩的炖牛骨和馒头,铜壶里的水倒进奶桶,蜜娘把骨头汤倒进壶里放炉子上继续煮。馒头切了片,等骨头汤热了撤下铜壶换上铁板,切了坨黄油涂在铁板上,馒头放上去刺啦一声,香味就出来了。

    两个孩子闻到味儿立马丢了狗小跑过来,指着肉骨头说要吃,焦黄的馒头片也说要吃,就是丝毫不提冒着热气的牛奶。

    “先来喝奶。”巴虎端了碗先试试温度,“不烫,快喝。”

    兄妹俩立马就苦了脸,牛奶又不甜又不咸,有肉吃他俩就不想喝奶。

    “喝了爹就给你们挟肉吃。”巴虎拿出杀手锏,小孩牙嫩,一块肉能吃老久,填不饱肚子,还是奶水养人。

    “两块儿。”其其格接过碗讨价还价。

    巴虎点头,看着两个孩子把牛奶喝完,舀了勺水把奶碗涮涮,各挟了两块儿骨头大的牛骨放碗里,“好了,坐着吃。”牛骨大不会咽进肚子里。

    两个男仆坐一旁见东家一家和乐融融看得眼馋,有家有产有妻有子有女,是多少男人羡慕到眼红都羡慕不来的。

    一顿饭吃完,蜜娘去河里洗碗,巴虎提水把火浇灭,两个孩子碗里的骨头还没啃完。

    “是不是吃饱了?”巴虎问,“吃饱了就把骨头丢了喂狗,爹带你们去洗手。”

    吉雅先把骨头扔给口水哒哒的巴拉,端着碗站起来指河边洗碗的人:“娘。”

    “嗯,给娘。”巴虎拉着两个娃往河边去,水浅,晌午又热,他给兄妹俩脱了鞋袜丢到河里,自己也脱了鞋袜下去。

    蜜娘在上游把两个碗洗干净放篮子里,“你带他俩多玩一会儿,消食了再抱进车里睡觉。”她趁着没孩子打扰,又去和了一盆面,晚上蒸两锅羊肉大葱包子,明早起来只需要热一热就能吃了。

    迁徙转场的路上,馒头包子和酥油茶是省事又省时的好搭档。

    孩子睡了也该启程赶路了,刚走没一会儿,东南方向远远看着有一个黑点,羊群里的狗也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越走越近,蜜娘坐在骆驼背上看清那是一行人,为首还举了一面旗,旗上有字:康。

    巴□□马截停了领头羊和领头牛,人和狗好奇地盯着越走越近的人,不,是军队,手里拿的有刀枪,马背上的人穿的有盔甲,后面的马车上装的木箱看着就很贵气,箱子上还缠了红封,上面绣了个端端正正的“寿”字。

    巴虎跟蜜娘对视一眼,他先下马接蜜娘下来,去勒勒车里摇醒两个孩子,孩子没睡好就闹觉,张着嘴小声哭。

    “丫头别睡了,快来长长见识。”蜜娘抱着其其格站在车辕上,指着远处一行长长的队伍,“快看,威不威风?”

    一家四口隔着浩荡的牛羊群看着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不时瞅过来,眼睛扫过数不清的牛羊,末了有个骑兵打马跑来。

    “东家,有官爷来了。”男仆大声喊,驱马靠近勒勒车,不敢迎上一看就能要他们命的官老爷。

    “大兄弟,我们是从大康来的,给可敦贺千秋送寿礼,进了漠北最先碰见你们,大将军让我先来遣个喜气。”骑兵见有十来只狗虎视眈眈的,他也没敢靠近,说了另一个目的:想买几十只羊。

    巴虎把吉雅放在车辕上,他下车走过去,问要多少只,他去羊群里挑选了体型最大的,原本是留着准备冬天宰了自家吃的。

    “不要钱,送给你们吃,就当是我们一家送给可敦的寿礼了。”巴虎帮人把八十只羊赶过去,不接递来的银票,还转身就跑。

    “哎!”骑兵大喊一声,打马追上,“这是大将军给你的,你得拿着。”

    巴虎不要,一个劲的强调是送给可敦的寿礼,他左拐右拐在草原上绕圈,家里的狗见了以为他是受欺负了,呲着牙狂叫着扑过来。骑兵不得已打马回转,再回头就见男人被狗围着,笑着朝他挥手。

    “怎么回事?”车队中间有一架四马拉着的马车,车里坐着的人出声,透过推开的车窗往外看。马车外的人立即禀报:“是大将军派人跟这里的牧民买了八十只羊,想着晚上给将士添个菜,但那牧民不收钱,说是给可敦贺寿了。”

    “皇姑母倒是受子民爱戴。”

    车窗关上前,蜜娘跟巴虎都看见了车里人的侧脸,一致屏住呼吸,“真贵气,可敦也是这样的吧?”蜜娘喃喃自语。

    巴虎还真见过可敦,他站在地上目送往西的军队,说:“可敦看着很亲切,不像车里的人看着凶,倒是可汗长得很凶。”

    军队走远了他还忍不住回头望,“以后要是可敦回大康,我一定带着你跟孩子们提前在临山迎接她,有她才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到晚上做饭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念叨:“我听老一辈人讲过,可敦嫁到漠北之前,整个漠北都没有铁锅,那时候只有炖菜没有炒菜,什么都没有,没有砖瓦房,没有暖炕,没有私塾,没有砖茶,没有澡豆,没有油皂,也没有来往的商队。”

    火炉子里的火光映在男人脸上,他眼里的光熠熠生辉。

    “也没有我。”蜜娘补充。

    “对,也没有你,那我只能打老光棍了。”巴虎笑,心里想的则是如果没有可敦嫁过来,他也活不到遇到蜜娘的那天,可能在十四岁的那年冬天就冻死饿死了。

    日头升起的时间越来越晚,天黑的越来越早,孩子一日比一日跑得快,秋日刚走了大半,巴虎在秋牧场收到官府的人传来的信——今年要提前返回冬牧场,因为今年的朝贡由大康的军队捎回去,王都的军队不过来了。

    没了军队的护送,回程的速度又拖沓又慢,必须要提前走,免得迎上了风雪天。

    蜜娘站在山包上看那还搭在一起的牛羊,天气还暖,一些牛羊发情期还没过,这时候赶路,那牛羊聚在一起岂不是要引起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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