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兆,吃糖。”

    温兆依言张口,嘴里一甜。

    他垂下眸,眼看那双柔弱纤细的小臂攀了上来,环住脖颈,这肆意妄为,以下犯上的举动,却让他有说不出的快意。口里嚼着她递来的糖,上下齿关切磨着,糖在嘴里化了,化成无数甘甜糖渣,既渣人又香甜,罢不能罢。

    “阿兆,甜吗?”

    鲜嫩的唇瓣贴了上来,湿漉舌尖钻出,按着耳廓轻轻舔舐。温兆陡然变色,浑身舒适地发抖,一手掐住那把细腰,与她光彩照人的眼眸对视,满目春色下,恍恍惚惚,听见自己的声音:“嫂嫂再喂本王一颗。”

    少女不语,唇角轻扬,口中小舌一弹,裹着的舌尖舒展,暴露出那颗晶亮亮的琥珀糖珠。

    看得温兆喉头发紧,眸色一瞬深过一声,两人距离之近,那双蓄着一泓秋水里眼里,几乎清晰地映出他的春情与欲望。如同千万蚂蚁爬过小腹,啃噬着,牵扯着,贲张的痛楚与心头的喜悦撞击着心肺。他抚上少女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正要衔过那颗裹着她口涎的虎眼糖……

    “轰————”

    石破天惊,一道惊雷自头顶劈下,仿佛殛打在耳畔,温兆一惊,霍然睁开双眼!

    眼前骤白。

    随之而来的,便是滚滚沉闷春雷,紫霄万钧雷霆,轰鸣随后就到,寝殿外老槐张牙舞爪,颤抖的树影投在窗棂前,好似鬼影憧憧。

    温兆按了按里衣下的紧绷黏腻,一开口,是他也未料到的沙哑低沉:“来人,给本王斟口茶来,咳——”

    殿外守夜当值的小阉竖听到动静,蹑手蹑脚趋步进殿,手里的灯盏搁在桌上,揭开竹匣,提出茶壶来满了一盏福建路今岁进献御前的草木珍品——香气冠绝天下的小龙团。

    满殿醒目清香萦绕,殿外雨水骤然滂沱,哗啦啦地,犹如天公倾盆,沉重雨珠狠狠地捶打着老槐枝芽,阵阵妖风一声比一声紧。

    这雨,下得像神怪话本里妖魔出世似的。

    小阉咕哝一句,再看床上,福王已经撑着起身了,于是连忙捧着茶趋到拔步床边跪下,双手奉上,“请殿下用茶,润润嗓子。”

    温兆始终皱着眉,没有接茶,一手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眉心复又攒紧了几分。

    “去,叫人备汤,本王要沐浴更衣。”他顿了顿,接茶啜了一口,仍旧觉得身上动火,天下茗品,草木奇珍也解不了内心干渴,想想又道,“床上这些,收拾干净。”

    小阉正奇怪,三更半夜六殿下要香汤要得实在突然。听了后半句,显然知道发生什么。

    等主子下床,他出去招呼几名内侍进殿,三人一同收拾,被子掀开,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对望了一遭。一名面色俊秀的小阉红着脸,掐着细嗓子嗫嚅道:“哪里流出这好些,可惜了,你们说,该不该将王妃请来?”

    “没眼力的。”另一个变过声,嗓子粗嘎的道,“殿下若想宣召王妃,还轮得到你在此谋划不成。昨夜闹出那样大的动静,你是瞎的?”

    一声冷笑溢出来,俊秀小阉怀抱着褥子,瞥他一眼:“你少在我眼皮子底下卖巧,王妃一来,不许殿下同咱们亲近,你这是吃味了。谁叫你嗓子不争气,塞了把沙子似的,怨不得殿下不喜欢。”

    说着妖妖娆娆,扭身就走。

    经过桌案,瞧见桌上竟被吃去半碟的虎眼糖,俊秀小阉立时顿住脚步,怀里的褥子发出淡淡的腥膻气,无疑瞬间点透了他的灵犀。

    回想起今晨在御花园那一幕,眼珠滴溜溜一转。

    殿下这是换口味了。

    也是,家味不如野味好,乡野丫头比女先生,自然更有滋味。这不算什么,寒门女子,花费些银钞买来就是,能够伺候殿下,是她们九生九世修来的福分。

    殿外大雨滂沱,琉璃瓦当垂下一条条粗硕的水柱。

    雨幕深重。

    千重殿宇静静耸峙在倾盆大雨中,墨色漆夜,潮气隐在无形里,渗人骨髓。

    再过几日便是郭皇后的生辰,每年这日,是温琅为数不多踏出东宫的日子。鲜少人知,皇陵里的郭皇后墓不过是衣冠冢。

    妃嫔自戕乃是大罪,当年隆冬大雪,郭皇后自缢之后,平承帝盛怒之下赐死凤仪殿宫人。更命钱善保等心腹将郭皇后的尸身暗暗葬在西山猎场。

    挖个坑,填埋就是。

    就连一块像样的碑文也没有。

    世人都以为郭皇后因病亡故,随后入葬皇陵,葬在平承帝百年之后的皇陵边上,作为陪陵。也以为温琅幼年被废,送去守的皇陵当真是生母郭皇后的陵墓。

    其实年幼的他很清楚,墓穴中什么也没有。

    陵邑者与禁卫军所守护的皇后陵寝,那些供奉的香火,事死如事生的葬仪,与他母后皆无关系。

    那双抚过他头顶的手,那个熬夜为他做罗袜的人,早在西山猎场不知何处的底下,被一抔一抔的黄土掩埋,啃噬消磨成了白骨。

    这段日子也是温琅最难入眠的时候。

    窗外哗哗地浇着雨水,雷声不断。

    殿内门窗闭着,被窝温暖干燥,忍冬睡得踏实,雷打不动,任它外头风雨如晦,蜷缩在他臂弯里,小小地打着轻声呼噜,像只酒足饭饱的小兽,娇憨又可爱。

    窗外骤然一白,一豆灯火微微颤抖。

    他赶在雷声落下前,抬手捂住了怀中人的耳朵,然而忍冬还是醒了,咕哝几句,被困意折磨的惺忪睡眼微睁,见温琅还醒着,试了几次,才算抬起睡得发软的手臂,依样画葫芦,罩住他的耳朵。

    “阿琅不要怕…………”

    温琅微微一愣。

    她睡得迷蒙,声调又软又娇,困得眼皮快撑不住,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几息之间,又闭眼睡着了。

    仿佛清风吹开遮月的乌云。

    将他从如梦似幻的重重幻想里一把拉了出来,淡漠冷冽被柔和取代,屋外风雨疾催,温琅拥着她,切切实实地拥着她,叫他有些不舍睡着。下颌轻抵在忍冬发顶,嗅着她的发香,空落的心填满既涩且甜的情愫,“媞媞,我真的很想你。”

    怀里人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娇嫩的唇瓣翕动着,含糊吐着话,小鱼吐泡儿似的,隔着里衣,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后半夜,温琅竟睡着了。

    翌日,两人皆是被殿外鸟雀啁啾吵醒的。春雨向来莫测,昨夜下得那般大,今晨出了太阳。

    天光盛大,水洗过的绿叶鲜嫩嫩的泛着波光。连日几场大大小小的雨,像是冲刷去东宫多年驱散不去的阴森寒凉,整座宫殿罕见地透出一点生机。

    昨个在永寿宫,太子妃夸了海棠一嘴,陆氏同温琅禀报,说起长公主考校等事,只是顺嘴一提。谁知道,今天天不亮,王胜便带着人运了七八盆的海棠来,摆在廊上,煞是好看。

    询问之下,王胜贼兮兮地笑道:“太子妃殿下喜欢的,太子殿下自有法子。”

    太子妃鼻息敏锐,不爱重香,但海棠例外。

    宫中花房侍弄花草很是讲究,说是花比人贵重也不为过。平承帝乳母张氏喜爱簪花,因此花房烧着地炉,常年温暖如春,养花用的花泥更是从南方漕运直送入京,催得花物早开,日日悉心料理。

    张氏爱戴牡丹,花房最好的侍者拨去照料那几株珍品,那几处是寻常人进不去的。饶是如此,去了花房,王胜今日活像打了鸡血,喜气满腮。

    徐守忠预备早膳伺候两殿下,内侍进进出出,他瞥见王胜得意忘形的模样,紧走两步,照着后脑勺就一大嘴巴。

    “咋咋呼呼,成何体统,想惊扰着主子嘛。”

    王胜憨笑两声:“干爹教训得是。”

    徐守忠瞧了一眼廊上一排含苞吐蕊的海棠,猜出七八分。

    往日东宫讨要分例,各司衙门无一不给他们脸子瞧。早几年,宫墙底下长满杂草,殿下自去割草,将他与陆氏吓了一跳,慌忙不迭高呼死罪,最终取刀来,一茬一茬地割。反倒是太子劝慰他们,跟着他叫他们受苦了。

    左右没少受人脸色。王胜也是受惯白眼的,今日领了这份差事,不但顺利把花取了回来,又被几名小太监奉承几句,心里别提多舒坦,一时也就得意起来。

    花房不比别处,因平承帝乳母张氏的缘故,那儿就算是宫里的一大肥缺所在,哪个不是鼻孔看人。

    不怪王胜高兴。

    徐守忠望了一眼内殿。耳边是的干儿拉着陆氏说话,兴奋不减:“还是太子殿下有手段,您老是没瞧见,那几个往日哼哼哧哧的小东西,见着我时,喊我胜哥哥呢,说干爹是大珰里的人物,早早就听过我名声啦。”

    陆氏笑了起来。

    “干爹,你觉不觉得,殿下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王胜贴过脸来,徐守忠猛地回身,抬起脚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将人从廊上踹到阶下,“小心闪着舌头,劝你敛这些,想想再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东宫怕是整个黄城里最受苦的当差处。

    能十几年呆下来,那对太子无不是忠心耿耿。再过几日就是郭皇后的冥诞,每年这个时候,太子殿下便会上西山猎场去,从白日坐到晚上。

    今年,有了太子妃殿下,不知太子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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