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天气微寒。
晨间起了阵风,吹得庭院芭蕉簌簌。
“今日风怎这么大?”婢女端着盆走到廊下,捋了捋被吹乱的衣裙, 然后悄声问:“姑娘醒了吗?”
另一个婢女看了看天色:“应该醒了,且等一会。”
果然, 没过多久, 里头传唤。
婢女们推门进去, 一阵暖气顿时袭了满怀。
如今已是二月, 屋子里还燃着地龙。地龙这东西一般是极其富贵的人家才用的,但她们姑娘怕冷,从去年初冬开始就一直燃到现在。
这会儿,屋子里很是暖和。
婢女们端着东西往里间走, 绕过紫檀雕漆描金琉璃屏风, 见床帘还落着,里头影影绰绰露出少女的身姿。
虽隔着帘子,却能瞧见那少女婀娜撩人的曲线。
她缓慢地伸了个懒腰,声音软绵轻柔:“现在什么时辰了?”
“姑娘, 卯时三刻。”婢女问:“姑娘要现在起吗?若是还想睡也不打紧, 今日不必上学。”
今天书院休沐,阿圆此前一整个年都在家中度过,因此提前跟父母说了今日不回去。她昨夜下学就来了澜苑,晚上径直歇在这里。
她已经在澜苑住了两年多, 比起家中来,阿圆觉得澜苑更自在。
况且澜苑还有许多她喜欢看的书。
“不了, ”她说:“还是起吧,一会儿我还得去书房温习功课。”
“姑娘昨日刚来癸水,正是畏寒的时候, ”婢女说:“书房没地龙,姑娘不妨就在屋子里温习。”
“不行,我在这里只想睡懒觉,还是去书房更好些。”
阿圆掀开被褥下床,刚转了个身,婢女就“哎呀”出声。
“怎么了?”
“姑娘的癸水竟来得这么多?连衣裳都沾上了。”
阿圆扭头对着镜子,想瞧一瞧来着,结果就被婢女拦住。
“姑娘别看。”
她们姑娘晕血这事大家都知道。还记得第一次来癸水的时候,彼时也是衣裙上染了一大摊血,她们姑娘直接晕了过去。
果然,阿圆立即闭上眼睛,也不敢看了,站着等婢女们备水。
等热水备好了,她才去净室沐浴。
阿圆的身子长得极好,如今澜苑就她一个主子,众人服侍得尽心。
尤其是厨子,不只做得一手好菜,还极懂得养生,燕窝鱼翅各样的东西变着法儿地给她做。
萧韫离开的那一年,阿圆肉眼可见地长胖了许多。
彼时她身边的好友,曹薇、程蔓歆她们都在抽条长个,只她还是个圆乎乎的矮冬瓜,阿圆都愁死了。
不过后来有段时间突然开始抽条,就跟出笋似的,一节一节地日渐变高变瘦。
直到如今,阿圆竟是出落成了个纤秾合宜的美人。
不过,她身子虽纤瘦,某些地方却长得毫不含糊。婢女帮她解衣时,都不大敢看。
藕荷色的兜衣下,形状圆润姣好,沟壑险峻。一般解到这里,阿圆就不让她们解了,喊她们出去。
她跨入浴桶里,自己慢慢解开,然后坐入水中。
温热的水包围过来时,她舒服地喟叹了声。
沐浴结束后,阿圆坐在桌边吃早饭,然而才吃到一半,就听见窗户“砰”地一声响。
伺候的婢女顿时拧眉,斥道:“肯定是哪个丫头偷懒忘了关窗,今晨风这么大,估计一会要下雨。”
“今天要下雨吗?”阿圆抬眼。
“估摸是要下一场的,天阴沉沉呢。”
婢女说完,阿圆撂下筷子就跑出门。
“哎,姑娘上哪去?”
“我去藏书阁,”阿圆丢下话:“早饭不吃了,一会儿你们送些糕点过来。”
她昨夜在藏书阁待到半夜,都忘了关窗,她还记得自己作了幅画呢,可不能让雨打湿了。
少女着了身水绿银丝绣长裙,身姿轻盈如柳絮,只一个转身,就消失在廊下。
阿圆一气跑到藏书阁,上了二楼小轩。
此时,有小厮正在关窗,风把桌面上的画卷吹落地上,有一名小厮蹲在地上收拾。
“我来吧。”阿圆走过去,先是审视了遍画作,见只是吹落而并没有损坏,她松了口气。
这幅画可是花了近半个月作的,将要送给婧儿姐姐做成亲之礼。
婧儿姐姐去年游学回来了,然而甫一回京,就爆出了个惊天消息——
原来,颜婧儿并非顾丞相的异姓妹妹,而是顾丞相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此消息一传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失落。
欢喜的自然是颜婧儿亲近的好友,比如褚琬、宋盈,比如阿圆。
阿圆没想到婧儿姐姐居然跟顾丞相有婚约,而顾丞相那样的男子,许多贵女们都悄悄爱慕呢,却不想是婧儿姐姐的未婚夫婿。
她能得这样好的夫婿,大家自然是为她高兴。当然,那些曾爱慕顾景尘的贵女们,恐怕就要伤心一阵子了。
阿圆蹲在地上,缓缓卷起画,然后用细绳把它绑起来,再放到博古架上。
不经意间,瞥见博古架上放着的玉笛,她动作停下来。
这是沈哥哥的玉笛。
沈哥哥已经离开快两年了,他分明说好会尽快回来的,每回在信里头也是这么承诺。
可每回都没兑现,下一次写信又说被旁的事情耽搁了。
想到此,阿圆撇撇嘴,心里冷哼了声。
“姑娘,窗都关好了,可还有吩咐?”这时,小厮问。
“没了,你们下去吧。”随即,又吩咐道:“去燃盆炭火过来。”
她想在这待一会。
“是。”小厮们下去了。
阿圆拿起那支玉笛,用帕子擦了擦,然后放在唇边吹起来。
这两年间,她学了许多东西。
乐器不只有古筝,还涉略了古琴,以及短笛。另外还学了骑马,如今她御马技术娴熟,都能跟曹薇她们跑马比赛了。
还有就是作画。
谢世子偶尔会过来澜苑教她作画。起初萧韫离开时他来得很是勤快,后来变少了。
是何时变少的?
应该是阿圆抽条之后,许是觉得不大方便,便渐渐来得少了。
再后来,谢世子索性让阿圆每月把画作送去卫国公府,若是画得好,他就让人带礼物过来。若是画得不好,带来的就是一封谢大爷不讲情面的信。
上头指指点点说出各样的毛病,有时候都能把阿圆说得脸红羞愧、无地自容。
总之,谢世子别的都好,但在作画上俨然是个极其严厉的师父。
阿圆吹完一曲,觉得今天发挥不好,也不知是不是来癸水身子弱的原因还是怎么,气音不稳,曲调毫无意境。
她索性放弃,把玉笛放回博古架上。
过了会,婢女们端食盒过来了,除了带来糕点吃食外,还带了一封信笺过来。
阿圆瞧见上头龙飞凤舞的“阿圆亲启”四个字,就知道是谁写来的。
“今早到的?”她问。
“昨日夜里就到了,但昨夜姑娘歇下了,小厮没送过来。”
阿圆点头,接过信笺,打发婢女们离开。
等屋内安静后,她矜持的唇才缓缓翘起来。
虽然沈哥哥这人讨厌,而且总是言而无信,但她还是很期盼收到他信笺的。
唔让她猜一猜,若是没猜错,里头肯定又写了何时回京的话。
阿圆趴在软榻上,先是拉了张毯子盖住自己,下巴陷进软枕中,这才拆开信笺。
不过令她诧异的是,这回信上却并没说归期何时,而是说了近日在渝州的一些琐事,顺便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之类的,内容跟往回差不多。
看完信,阿圆心里不大高兴。
又是因为有事耽搁了吗?
还是沈哥哥自己也觉得总是食言,便不承诺了?
哼!
爱回不回!
阿圆把信笺扔地上,趴在软枕上蔫蔫地盯着看了会,随后又起身去捡起来。
唉!
罢了!
沈哥哥以后是要入仕做官的人,当然得好生办差,有事耽搁也正常。
这般自我安慰了一通,阿圆去书架上找了本书来看。
春雨霏霏,连着下了好几日才放晴。
阿圆的癸水干净后,又回归了书院生活。
慧香书院学制三年,今年是她们在书院最后的一年,待过了五月,就要从慧香书院结业了。
因此,这最后一年的学业还颇是紧张,从早上到下午,讲堂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阿圆和好友们整日不是背书就是背书。
这日,几人窝在号舍里背书。
“哎你们见了吗,京城来了许多考生,好些客栈都住满了。”过了会,曹薇在一旁说。
没过多久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天下学子寒窗苦读就为了一举高中。从去年冬开始,京城就陆陆续续地涌入了许多学子。
有的在京城租屋子住,有的住客栈。临近考试,客栈几乎都要住不下了,放眼望去,街道上、酒楼里、茶寮中,随处可见考生们。
阿圆今早乘马车来书院时,还听了一耳朵路人谈论春闱的事。
“苏州有几个学子,夺魁的呼声很高啊。”曹薇继续道。
“你如何知道?”程蔓歆问。
“嘿嘿”曹薇神神秘秘道:“我哥哥今年也参加春闱,听他说的。”
“而且”她凑过来:“我还听说苏州的这几个学子长得最俊呢。”
都是十五六的少女,对男女之事也懂了许多。再谈到这种话题,反而没以前小的时候放得开。
这会儿,个个皆是微微红着脸。
罗玉秀啐道:“呸!都在说考试的事呢,你提俊不俊做什么?”
“这很重要啊。”曹薇说:“若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当了状元,届时游街多瘆眼睛啊。”
她话落,几人好笑得不行。
“我看你不是想看状元游街,你是想物色人选,届时好榜下捉婿吧。”
听她们这么一打趣,曹薇脸就红了。
这一脸红,众人顿时明了。
“看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曹薇也不扭捏:“我都打听好了,那几个苏州来的学子就住在百福客栈。”
“所以呢?”
“所以”曹薇眼睛一眨:“我想去瞧瞧,你们去不去?”
“这不好吧,若是被发现多羞人啊。”
“我们又不是去客栈瞧,我打听得知他们明日会在聚贤茶楼辩论文章,届时我们就当去凑热闹如何?”
曹薇仔细说了一番安排,然后道:“怎么样?你们去不去?”
几个姑娘都有点心动。
程蔓歆当即道:“若是阿圆去,我就去。”
“啊?”阿圆正在想事,突然被提名字,回过神:“什么?”
“明天我们想去看苏州学子辩论文章,你去不去?”
“明天我还有事”
“听说苏州那几个学子长得很俊呢,而且才学极好。”
“也也可以抽空。”阿圆改口道。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只是,令阿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那样的场合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萧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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