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洪流?

    世界意识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个小世界有这么一种特殊的存在,几乎能算得上这片大陆一种特色的自然灾害。它出现的频率虽然不高,却也到处都有它的亲历者。

    有人说时间洪流像是一个洞口,透过洞口看到的是一条银白色的明亮河流。他刚想再细看,就被这个洞口吞噬。

    不过,这只是在他的视角下,在外人的视角下,只不过是一阵白光没过,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说这话的老头已经度过了最后的恢复期,冲着身边的妻子爽朗地笑了笑:

    “她当时看到我逐渐变成小孩,也吓得要命。而我呢,我还冲她大喊大叫,要她这个老婆婆把我的父母给还回来,哎呀呀,想起来真是好笑,还好我在她身边啊。”

    也就是说,这种来源于世界不稳定性诞生的类似缝隙一样的存在,会把被它吞没的任何存在随机更新成此前任意一个时间点的他。

    首先改变的是记忆,其次是容貌。

    在一段时间后,受影响的人才会逐渐变回原样。至于是多久,短则数个时辰,长则远超人类寿命的数千年,根据种族而变,交给命运安排。

    “虽然听起来不是个好主意,但是——”

    塔克修斯用指背叩了叩眼前黑色的书本,“按照你书中的预言,此时圣子对我的攻略已经差不多过半,我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刻伤害他。”

    “若非我因为你的影响清醒过来,就一定是什么干扰了我的思绪,让我骤然失去神智。”

    虽然一开始觉得打造这种巧合太过离谱,但天道不由自主也深思起来。

    似乎……有几分道理?

    时间洪流是世界本源的力量影响下出现的,因此可以说是对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

    在最有名的事件中,昔日的太阳神赫尔利斯在时间洪流的影响下记忆紊乱,以至于亲手杀死了他的配偶,也就是彼时的精灵女王拉狄娜。

    这直接导致绝望的神灵在复原后亲自走向灭亡,精灵族明暗的对立也由此发生。

    毕竟,就算是神明也逃脱不开命运的安排。

    而此时,冥冥中平衡一切的命运就以黑书为载体出现在黑暗神的眼前。世界意识思来想去,竟越想越觉得用时间洪流为借口,一切姑且算是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见黑书上没有浮现出更多反驳的字迹,塔克修斯知道,它或许同意了这个法子。

    “当然,”新的墨痕浮现,“要保留你的记忆。”

    “废话。”

    塔克修斯笑了笑,“还有力量,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地回到过去。”

    “但是你……真的能做到让圣子和系统相信吗?”

    “这点你也该清楚才是,”

    塔克修斯低着头,神明纯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暗红色的眼睛,他看上去就像是标准的邪恶本身,没有怜悯,没有所有带有善意的情绪,高高在上,那是上位者的眼神,

    “我曾经是什么样的,难道洞察一切的你不了解吗?”

    要伪造黑暗神是被忽如其来的时间洪流冲坏了脑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更遑论伪装之后,对方会不会信。

    但塔克修斯从时间洪流中从容地走出时的样子,还是让黑书都有点不敢置信。

    若说神明形态的他像是一块锋利黑暗的黑曜石,如今的他就是表面漂亮却暗藏危险的一块……

    酒心巧克力?

    危险的气息至少看上去一洗而空,流淌的黑发原先令人想到蔓延的黑暗,此时却带有一点柔软,驯顺地垂在年轻恶魔的肩侧,配合着他的眼睛,闪烁如成色最好的石榴石,熏染如馥郁醇厚的葡萄酒液。

    那双眸子中此刻流露的,是狡黠和怀念。

    “我没想到还有变回恶魔形态的一天,”

    塔克修斯感叹道,“果然,过去的时光就是永远过去了,即使对神明来说也一样。”

    他此时的气质和原先截然不同,唯有细看,才能感受到黑暗神与这位年轻恶魔一模一样的赤红色瞳孔中的神似。

    年轻的恶魔看上去就是那种聪明且狡猾的客人,很讨人喜欢,常出现在魔界的各类酒馆,风流又危险,身上带着玫瑰花香。

    他的力量说不上强,反而是恶魔中较为微弱的一阶,可若是想要抓住他,绝对不简单。

    这就是黑暗神倒退千年的样子吗?

    不过……倒是很有说服力,简直算得上时间洪流大成功。若是顶着这样一副皮囊,演戏大概也容易得多吧。

    黑书定了定神。

    它在纸上写下“塔克修斯”的斜体神名,却被恶魔伸手按住纸面。黑暗神顶着这副模样,实力却一点儿也不减,性格的恶劣一分未变,他的手下涌动着黑暗的力量,硬生生遏制了世界意识往下写的墨迹。

    明明这些黑暗力量也来自世界本源,却已能为他所用,反过来违抗本源。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抵住嘴唇,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现在开始,我是恶魔塔尔。”

    这个名字已经被遗忘了千年,此时却重新被念出来,微微带一点甜腻,是塔克修斯不会再用的腔调,在恶魔身上却危险又吸引人。

    好、好吧。

    少顷,他移开手指,而黑书上重新落下笔墨,是他预期得到的称呼:

    “塔尔,接下来需要让圣子见到你这副模样,”

    世界意识这才想到些什么,开始有点犯难,

    “但圣子此时在大陆中心的光明教会,你怎么可能以这样的身份过去……”

    “别担心,”

    角色扮演是会成瘾的,塔克修斯飞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该怎么说,旧身份。他弯起唇角时瞳孔也会微微竖起来,象征恶魔身份的犄角略微晃动着,笑容像是蜜糖,

    “契约书已经重见天日了,我想,不久以后,我就会出现在教廷中某个人面前。真是荒唐,何其野心勃勃,他的灵魂一定已经摇摇欲坠,辄待被拖下深渊。”

    “契约书?”

    神明可不会随便将自己的命运和某个召唤咒术绑定在一起,这听起来像是恶魔爱玩的把戏。

    “是啊,”

    塔尔的笑意更加浓郁,他垂下眼睛,低声说:

    “召唤几千年前的我的那张……契约书。”

    教廷位于王都的中心,那是一个白鸽环飞的所在。每一日,清晨熹微的光伴随着高级神官登上白塔的最高处,引导教士们一同为了光明祈福和祷告。

    往下看,是刻印着玫瑰图章的广场,这里一年四季都焚烧着不灭的圣烛,氤氲着洁净的气味。广场正中央的喷泉在灼热的阳光下,溅开钻石般明亮的水滴。

    然而,这一天,无人有心欣赏这样的风景。

    人们窃窃私语,流言像是长着翅膀的乌鸦那样,不仅仅在光明教廷的内部飞翔,还在整个国家盘旋,发出嘶哑难听的怪叫。

    据说光明圣子忽然传送到教会的早祷现场,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据说神官们启动了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典仪,恳请光明神降下神恩拯救圣子。

    据说教皇的怒意有如雷霆霹雳,要将这件事追究到底。

    秘银铸就的大门上盘绕着玫瑰,此时死死锁住,教廷禁止所有外人人士进入,可相关的讨论仅仅用了一上午便演变得愈加剧烈。

    人们众说纷纭,所有的流言在此刻疯狂蔓延,不论是否真的和事件相关。

    不知为何,一个此前从来没有被人注意过的说法,逐渐被挤上了风口浪尖:

    教廷的大主教埃德温是一个骗子,他隐瞒了自己不堪的出身和卑劣的血统,这才激怒了神明,招惹了这一出祸端。

    人们紧张兴奋地分享见闻,虔诚的人聚在一起祈祷,祈求光明神原谅这些妄议者的罪过,保佑圣子的安宁;而聪明的人却隐约能感到这些人的背后,站着更加庞大的力量。

    “先生,”

    他们颇有深意地笑着,勾起你的兴趣却不继续,只是冲你摆摆手指,

    “我可不敢再讲下去,但我们这位好主教的事情,不久后就会举世皆知了。”

    埃德温此时正跪在光明神的塑像之前,在他的背后,同时跪着一大批圣职者,或是捻动着玫瑰念珠,或是捧着秘银十字,都在虔诚地祈祷着。

    祈祷在此时绝不是优先级,毕竟,教廷此时的当务之急是举行典仪请求神恩。

    可身为王都的大主教,他却被隔绝在典仪之外。

    教皇看向他的眼神复杂而隐含着一点怜悯,却还是毫不容质疑地命令他离开仪典现场,他是这么说的,请求神恩的典仪上必须纯洁无暇,容不得一点污秽。

    “虽然……”

    教皇顿了顿,缓和了一点语气,

    “流言未定真假,但我们不能冒险。你对教廷的贡献,光明神也会看在眼里的。”

    风暴中心,埃德温的手却依旧很稳。他跪在大法堂光明神的雕像之前,闭着眼睛,一粒粒转动着手中的玫瑰珠,感受珠串在手中粗糙地摩擦,留下香膏的气息。

    他的身上是一件纯白色的主教大氅,象征着崇高和纯洁。法杖此时用不上,横在他膝盖之前,杖上那颗鸽血般殷红的红宝石依旧熠熠发光。

    直到傍晚五点的钟声响起,白鸽回巢,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神殿内只留下闪动的烛火。

    他才睁了一下眼睛,灰色的瞳孔像是最深沉的雾气,不见任何情绪。

    “诸位,”

    他低声对后面跪着的教众宣布,

    “祷告在此时就可以结束了,若是有要走的,此时便离开吧。”

    这批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教会的核心人物,如今主教发话,竟也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但剩下的人依旧很多。

    虔诚、驯顺、毫不保留,这是他们的特征。

    埃德温也没有走,他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人再抬头,便又重新跪好。

    圣子尚未醒来,他必须一直跪下去。

    直到夜半,才有人来圣堂通报。

    典仪很成功,光明神的神力治愈了圣子诺亚大部分的伤口。但此时圣子仍旧是虚弱的,导致他受伤的是异常强大的黑暗力量,就算是神力也无法一次性驱除。

    但总而言之,已经不必再为圣子的性命安危祈福。

    “吾神保佑。”

    人们纷纷合拢掌心,在胸前赤诚地感恩光明再一次的垂恩。主教当然也是如此,他在人群的注视下抬高了权杖,涌动着的光明的力量席卷了大部分的疲惫。

    不过,他没有治疗自己。

    这也是情有可原。

    不论外界的传言是否为真,没有保证光明圣子的安危,这沉甸甸的过失依旧落在大主教的肩头,他此时算是待罪之身,默然接受着所有加诸于身上的罪责,等待着宣判。

    有些人看向埃德温的眼神是怜悯的,有些却是赤裸裸的怀疑。

    主教却像是没有感知到这些目光一般。他跪了足足一天,双腿麻木,此时一阵阵泛起刺痛。然而他的神色依旧平静,眼中是没有一点风吹动的灰雾。

    直到他回到自己休憩的寝室,坐在鲜红色的天鹅绒帷帐边,从书堆中抽出一本陈旧的书籍。

    书籍摊开,静静地躺着一张暗黄色的纸张。

    上面记载着一个召唤法阵。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眸中的浓雾终于涌起,深沉的野心终于一窥无遗,所谓的平静无波和引颈就戮,都是假象。

    事实上,从最低微之处开始,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权柄。。

    他将要继续向上攀升,决不甘心倒下

    就算是灵魂,也并非不可牺牲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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