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从牧云音那里离开后,便亲自出了趟城,去请了一名大夫,那名大夫模样生得丑陋,头上还长着癞子,穿着也邋里邋遢,平日里就是给一些贫苦人家看看病,但有钱的人都不去他那里,因为他们都不信他能给人治病,只有霍钰知道他并不简,他和癞大夫相识于两年前,他曾一眼看出他中了毒,且帮他解了毒。
这大夫姓孙,但众人都管他叫癞大夫,这癞大夫是个行踪不定的人,霍钰去他那里时刚好碰到了他。癞大夫正准备出远门,行李都收拾妥当了,结果却被霍钰请回了府中给牧云音解毒。
帮牧云音看过之后,癞大夫连连摇头。
“如何?”霍钰问。
癞大夫叹气道:“俺一时也制作不出解药出来给这姑娘服用,但俺可以帮她暂时抑制毒性,以免她毒入心脏,危及生命,但抑制毒性后她人也会陷入昏迷,得两日后毒药不再发作后方能清醒。”
霍钰略一沉吟后,颔首道:“那就请孙大夫用药吧。”
一炷香过后,癞大夫帮牧云音抑制了毒药,她沉睡过去。
霍钰将癞大夫送出门口,让人带他去客房。
临走时,癞大夫突然说道:“这姑娘是死士吧?”
霍钰微讶,“孙大夫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癞大夫知道自己判断正确了,不由自信一笑,“这种毒一般都是用来给死士服用的,一段时间不服用的话,就会毒发身亡,只不过这姑娘中的毒药有些不同,发作之后,虽然会让她痛得生不如死,但不至于一毒发就身亡,俺看她的主子可能并不希望她死。当然这只是俺随便猜的,将军也随便听听得了。”
虽然癞大夫是随便说说的,但霍钰却陷入了沉思。
癞大夫走后,霍钰回了屋,牧云音已经昏迷过去,霍钰站在床旁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牧云音背叛了晋王,晋王派人杀牧云音灭口,牧云音被他所救,晋王担心牧云音供出他来,一定会有所行动,他必须赶在晋王有所行动时让牧云音见到宣王或者皇上,只不过牧云音如今的情况根本无法交代任何事情。另外,霍钰无法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一个人为了活着可以去杀人,他又怎能信她肯为了赎罪去送死?
但不论如何,牧云音如今都是唯一的证据,霍钰不信她也得信,他可以承受轻敌的罪名,可以不再上战场,却无法容忍几千战士无辜惨死。
看着她脸颊粘着的一缕头发,霍钰手动了下,刚要伸出去,又停住,他面色一沉,转身离去。
因为卧室让给了牧云音,霍钰没地方睡,便去了兰姑待的客房,客房里已经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所有被崽崽弄乱的东西都被摆回了原状,屋子里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地上纤尘不染,霍钰知道这是兰姑收拾打扫的,她一向如此,勤劳又爱整洁,霍钰不由微笑了下,走到榻前坐下。
霍钰让人给崽崽买来的竹木玩具全部都放在了榻几上,不知道兰姑是故意没带走,还是忘了带走,霍钰拿起一木制的小车把玩了下,觉得颇有些意思。霍钰身为家中独子,被寄予厚望,他的儿时过得其实和大人没两样,这种孩子玩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玩过。霍钰把玩了会儿小车就放了回去,又站起身在屋里走动了下。
目光扫视着屋内的摆设,手这摸一摸,那碰一碰,寻找东西被兰姑动过的痕迹,然后脚步停在博古架旁边,伸手认真地去将那放歪了的一尊兽鼎放正,等摆放后霍钰愣了下,不由失笑,他何时变得这般无聊?莫名地又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床的方向而去。该睡了。他告诉自己。
霍钰躺在床上,屋内一片寂静,他闭上眼却总是睡不着,脑子空下来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兰姑离去的事。
霍钰一直清楚他和兰姑之间的关系,一段随时可以断的露水情缘,一段无关情爱只起源于欲的男女关系,他们无需对彼此负责,只要想走便可以走,如今他们这段露水情或许真的到了要散的时刻。
霍钰知道自己是喜欢兰姑的,不同于对牧云音的一见钟情,是与她日夜相处之中渐渐产生的情愫。在霍钰看来,兰姑的容貌虽不及牧云音,但她亦有自己独特的风情,不在皮相,而在骨。
霍钰曾经与牧云音在一起时,他们既是恋人也是并肩作战的同伴,他们无需去迁就对方。
而他与兰姑之间不论是身份,还是志趣相差都太大,和兰姑在一起,肯定需要有一人去迁就另一人。要她迁就他么?她在他这里待了几日,霍钰看出了她与这里的格格不入,看出她的不适应以及自卑,她是个朴实而简单的乡下女人,她当不了高门主母,也不需要这种生活。那么要他去迁就她么?他们霍家儿郎皆是属于战场的,他们是江山社稷的护盾,保护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而不是去当一个女人的丈夫,单单扛起一个小家。
霍钰虽然喜欢她,但这种情感远没有深到必须要长相厮守,做出选择的地步,既然如此,不如早些散了,也免得日后感情深了更加难以割舍。想到要断,霍钰心口像是堵了块石头,有些窒闷,但他知道这最正确的选择。
次日,霍钰忙完事情后便坐马车去了杨柳巷,对于隐瞒身份一事,他应该向她道歉的,顺便再与她好好道个别。
霍钰下了马车,来到兰姑租赁的小院门前,他没有立刻敲门,而是站了片刻之后,才抬起手,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兰姑,霍钰突然有些紧张,抬起的手怎么都敲不下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笑容,霍钰回头一看,却看到兰姑和王文清正有说有笑地朝着他这边走来,中间是崽崽,正被他们一人一手牵着。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也不知道王文清说了什么话,惹得兰姑频频笑了起来。
霍钰不由皱了下眉头,突然觉得,也许只有自己在意对她隐瞒身份这件事。
兰姑正侧着脸与王文清说话,突然见他脸色变了下,目光盯着前面的方向,兰姑跟着他的视线转回脸,目光便撞进霍钰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眸中,兰姑不由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霍钰没有回答,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在她脸上,霍钰没有看到有一丝一毫的难过,这让他突然有些烦躁,他原以为她对他总归是有情的,却没想到她竟这般无动于衷,还只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怎么来了。难道换了个身份,他就不是他了?
兰姑见他沉着脸不说话,不禁有些不满,但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到底没有对他板起面孔。打开门后,兰姑客客气气地把他请进了院中,关上门,把手里的菜篮子交给王文清,然后道:
“文清,你带崽崽去你屋里待一会儿吧。”
王文清接过菜篮子,点了点头,又看了霍钰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崽崽回他的屋里去吧。
“你……请吧。”兰姑不知道如何称呼他,索性就只说了一个你。
霍钰听着她疏离的话语,再看着她脸上透着虚假的笑容,想到她对着王文清时亲近的话语与笑容,一股郁气突然堵在心口上,不上不下,令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沉着脸一语不发地随着她进了屋。
兰姑此刻面对他很平静,并不是故意在掩饰。
如果他在当天就过来找她,她可能会难过愤怒的质问他,可是他没有,他让她等太久,久到她愤怒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变得心灰意冷,再激不起一丝波澜。
回来之后兰姑也渐渐想通了整件事,他和那牧姑娘是情深虐恋,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她要是跟着他们要死要活的,岂不是成了笑柄?
况且她也没有难过到要死要活的地步。身份什么的,她也没必要再去向他讨个说法了,这也怪她自己不够聪明,没有早些看明白这些事。
兰姑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微笑道:“这茶比不上你们将军府的,你将就一下吧。”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粗茶他都喝过不少回了,还会介意这个么?但霍钰没有说话,端起茶默默地喝了。
兰姑看着他英俊的侧颜,怔了怔,她知道他来大概是要和她解释他瞒着她身份的事情,但兰姑已经不在乎是什么原因了,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了,又不是天塌下来的事,生活还是照常的过。
再次见面,他身份已经成了将军,兰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端起茶杯,低垂着眼看着杯中的茶水,突然想到那天晚上他冲出去找牧云音的模样,以及从丫鬟那里听来的那些话,不由说道:“你和牧姑娘既然还相爱,为什么要分开呢?有什么误会不能解开的?”
霍钰拿着茶杯的手一滞,面色不禁沉下。
兰姑看着他莫测的面庞,以为他是不高兴他过问他和牧云音的事,便道:“抱歉,我只是随口问问。或许你们有自己的苦衷吧,我是不懂你们的。我们这些穷人,只要吃饱穿暖,便知足了,什么爱不爱的,是你们富贵人家才会想的东西。”
霍钰从刚开始见到她没事人的样子便有些烦躁,如今听闻她这些分你们我们的话后,那股烦躁直接从胸口一冲而上,他蓦然放下茶杯,目光冷厉地看向她,“那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算什么?”虽说两人之间谈不上爱,但他还是忍不住质问道,却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你别忘了,从一开始就是你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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