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霍钰是被外头一阵人声扰醒的,醒来时晨光不过熹微,他昨夜睡得迟, 这会儿仍旧十分困倦, 不想从床上起来, 翻个身正准备继续睡,却突然听到外头是男女交谈的声音, 霍钰蓦然睁开眼眸, 转头看向窗外。
声音持续了会儿便停了下来, 然后是院门关闭的声音。霍钰躺在床上片刻, 却彻底没了睡意, 心里像是梗着根刺,他烦躁地起身, 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兰姑正在水井边洗米, 听闻脚步声回头一看,见霍钰长身立在廊下, 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眼眸阴晦难明。
兰姑登时吓了一大跳。兰姑想,任何人一转头便看到有人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想必都会吓一跳。兰姑在衣裳上擦了擦身, 站起身问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在兰姑转身看向他后, 霍钰脸上立刻恢复了平常之色, 目光落向院门的方向, 语气从容地问:“方才有人来过么?我是被人声吵醒的。”
若是细听的话会发现他的语气隐隐夹杂着抱怨,然而兰姑心思不够细腻,根本听不出来。见他问了兰姑也不瞒着她,“方才王兄弟方才来和我借锤子, 打算修葺一下房屋。”
对兰姑而言这就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在霍钰看来却不是,霍钰唇边露出抹讥讽的笑,但兰姑没看见,她拿着米转身进了厨房。
霍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微沉。
等兰姑拿着菜从厨房出来,霍钰已经洗漱完毕,却没走,兰姑嫌他碍事,“你洗完了么?洗完就挪一下位置给我洗菜。”
霍钰往旁站了站,兰姑便坐了下来洗菜,霍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快,终于忍不住问:
“你就没想过他对你心怀不轨?”
兰姑怔了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是指谁,一转头却看到霍钰讥讽的神色,又听他说王文清心怀不轨,不禁皱了皱眉,随后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可能?我一个寡妇,又带着孩子,他又称我一声嫂子,他怎么可能会对我有意思?”
霍钰脸色愈发的沉,她既然如此有自知之明,为何还来勾惹他?是觉得他比不上她那什么王兄弟?然而这些话他问不出口,他收敛心神,扬眉嘲讽:
“单凭这些,你就认定他对你没任何想法?”
兰姑不喜欢他嘲弄的口吻,为了表明王文清对她没什么心思,她十分认真地说道:“王兄弟是个读书人,十分讲礼,不会做出不合礼数的事情来。”
所以他就会做出不合礼数的事情来?霍钰内心愈发的不快,忍不住冷笑一声,脱口而出:“我看你挺喜欢他的嘛,既然如此,何必来招惹我?”霍钰言罢冷着脸转身进了屋。
兰姑愣住,随后心底升起一股怒火,加上想起了之前被他拒绝冷待的事情,那股火便烧得愈发强烈,兰姑站起身几步追赶到廊下,一拳捶打在他坚硬的后背上,结果疼得她险些没掉出眼泪来,“到底谁招惹谁啊?”
霍钰身躯一僵,片刻之后,才缓缓回头看兰姑,那深邃的眼眸有着让人犯怵的威慑与冷厉,“是谁招惹谁?”他用比平日里更低沉的声音说道。
兰姑心咯噔一下,不禁收回拳头,不自觉地后退一小步,心中愤怒的同时又夹杂起一丝憋屈,要不是他表现出来对她有意思,她也不会做出那些轻浮的举动来,两人目光对峙片刻,兰姑突然开口:“那天晚上烤肉的时候,我不小心跌倒,你为什么抱紧了我?”
霍钰先是一怔,随后想起那一夜的事情,脸上不由浮起一抹赧色,不过那抹赧色快得叫人无法捕捉,他唇角微勾,语气更加嘲弄:“不是你先跌进我怀里的么?”
兰姑见他执意不承认,心中火气又往上涨了涨,脸都不禁烧红了起来。兰姑气愤地说道:“我是不小心的,你也是不小心抱紧我的么?”
比起兰姑的激动,霍钰则显得淡定许多,他语气淡淡道:“我并没有抱紧你,是你想太多。”
兰姑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自从那夜被他拒绝之后,兰姑心头就憋着一股郁气,随着他近来的种种行为,那股郁气越积越多,直到心头再装不下那满腔的情绪,便不禁一下子爆发出来,“敢做不敢承认,你就是个孬种!”兰姑恨恨地骂道,完全没有再顾着他的面子。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接受被一个女人说是孬种,尤其像霍钰这种高傲不凡的男人,霍钰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你明明对我有想法,却不肯承认,你到底怕什么?怕我将来赖着你不放?还是觉得我一个乡野寡妇配不上你?你是我见过最孬的男人,看样子,王兄弟都比你强得多。”
兰姑这会儿彻底失了控,只想说出最伤人的话来,让他也感受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
兰姑发泄完,见他脸色变得极度难堪,沸腾的情绪终于平定些许,料他也反驳不出什么话来,便不理会他,准备去厨房做菜。再生气饭还是要吃的。然兰姑刚转身走两步,手腕被一股强大且粗暴的力量拖拽了回去。
目光对上霍钰那双聚集着阴云的深眸,心里不禁一怵,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霍钰抵着一旁的墙壁上,兰姑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动,“你要做什么?”兰姑气冲冲地骂道。
霍钰不理会她的反抗,一语不发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凌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兰姑有些害怕,却不肯屈服于他的强势,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又故意冷笑道:“什么话?说你是孬……”
话还没说完,霍钰便俯首狠狠地堵住她微张的唇。
因为太过突然,兰姑愣住了没有推开他,直到霍钰故意似的咬疼她的唇,兰姑才反应过来,张嘴正要骂人,一温软湿滑的东西却伸了进来,勾着她的舌,逼着她把话都吞了回去。
明知自己的行为已经失了分寸,但霍钰却不想停止,他讨厌兰姑那样想他。想着她方才嘲讽的样子,霍钰此刻只想让她疼,让她屈服。
“嗯……”兰姑双手捶打着他的月匈膛,然而她越是想要挣脱,霍钰搂着她的手臂越是收紧,另一手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推拒的手,狠狠地禁锢在她的头顶。
兰姑浑身像是置身于火炉之中,整个人烧了起来,双腿渐渐地发软无力,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的。
感觉到兰姑不再挣扎,霍钰紧握着她的手才放松些许。手一得到解脱,兰姑便情不自禁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正要回应他那霸道而强势的吻,屋里崽崽突然的一声“娘”瞬间让两人一怔,随后蓦然惊散开。
两人四目相对皆愣了一瞬,而后又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都有些许尴尬。
兰姑被他吻得微肿濡湿的唇紧抿了下,随后一言不语地转身进了屋子。
霍钰背往墙壁上一靠,迷乱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然后忍不住皱了眉头,脸上闪过些许茫然。他也不知道方才那个吻是基于对兰姑的惩罚,还是意乱情迷的表现。
兰姑进了屋,看到崽崽正懵懵地坐在床上,看见她,嫩嫩地唤了声:“娘。”
看着他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兰姑脸上不禁闪过羞臊之色,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娘,找不到衣服了。”崽崽平日里会自己穿衣服,但方才没找到自己的衣服,才叫了兰姑。
兰姑找到他的小衣服给他穿上,目光却不由转向屋外,咚咚乱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想到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兰姑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随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唇上的笑容却丝毫微减。
等从那股雀跃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兰姑恢复了些许冷静,细细一想,他的那一吻或许并不是在承认他对她的心思,而是被她的话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才做出来的举动。他的吻也很熟稔,让兰姑觉得他也许并不是第一次吻女人。虽然他这个年纪应该有过女人,但不知怎的,兰姑内心还是隐隐感到不舒服。或许有别的女人在等待着他?有了这些想法,兰姑心逐渐沉了下去。
兰姑还要去厨房烧菜,但一想到那吻,她还是有些尴尬,不敢独自一人出去面对霍钰,因此等到崽崽起来后,才拉着他一起出去。崽崽不知道自家娘亲的小心思,小手牵着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高兴地往外走。
看到正在院中捣弄弓箭的霍钰,顿时挣脱兰姑的手,撒开丫子往他身旁跑去,然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甜甜地叫了声:“叔叔!”
霍钰放好了弓箭,一把将他拎起,抱在怀中,目光则落向并没有过来,依旧站在廊下的兰姑身上。
兰姑避开他的目光,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叮嘱崽崽自己洗漱,就进厨房烧菜去了。
霍钰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见她神色平淡,似乎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失落。
早饭时,两人并没有交谈。直到吃完之后,霍钰才和兰姑说了句:“我去镇上了。”
兰姑点点头,并无别的话。
直到他准备出门,兰姑才开口叫住了他。霍钰转身,看着兰姑快步从屋里走出来,然后把一百文钱交到他手中,“出门在外,身上没点钱怎行?”
霍钰也不推拒,收下钱后,一打开院门,却与前来还锤子的王文清打了个照面。
王文清看着眼前高大魁伟,面容冷漠的男人,不觉地向退了一步,斯文的面庞闪过窘迫之色。
兰姑跟在霍钰的身后,见状不由掠过抹羞色,随后抢上前几步,“王兄弟修好窗户了么?”
王文清点头,将锤子还给兰姑,“多谢嫂子。”随后不由看了霍钰一眼,忍不住问了句:“这位公子是?”
“嗯……他是我男人。”兰姑支支吾吾地说道,霍钰一直住在她这里,他们两人不可能不碰面,与其等他从村民那里听得风言风语,倒不如现在坦坦荡荡的承认来得好。
霍钰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但心里的不知为何竟有些高兴。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听了兰姑的话,王文清还是莫名地心生一丝失落,面对着这浑身散发着威慑力的男人,王文清不免有些局促起来,连忙向着霍钰作了一揖。
霍钰从容地颔首还礼。
王文清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于是匆匆告辞而去。
等王文清离去后,兰姑才收回视线看向霍钰,却对上他含着深意的目光,心咯噔一下,脸有些发烫,“嗯……方才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霍钰微微逼近她,回眸直视着她的目光,语气莫测:“我若是当真了呢?”
“啊?”兰姑怔住,他……当真了?兰姑思索着他的话,等回过神来,霍钰已经往外走了一段距离,想询问他是什么意思已经来不及。
想到他方才说话时神情与口吻,兰姑脸不禁一红,难不成他真的把她的话当真了?
莲花翁近段时间都住在别馆。别馆在城外几里之外,乃依山建造,占地面积极为宽阔,周边山明水秀,风景极好。
霍钰到了别馆,听闻莲花翁正在宴客,家丁引着他去往花厅,一路只见亭台楼阁,屋宇错落,清溪萦回,霍钰目不斜视,无心赏景。他虽出身钟鼎之家,但身上并无纨绔习气,且时常为军费困扰,看到如此奢华富丽的别馆,霍钰只会觉得太耗费银子,当然,他也不会对此置喙。
霍钰经过一处园子时,忽闻一阵娇咳声,不由向声源处看过去,只见花丛深处,有一位年轻女郎正和几名丫鬟玩耍。
女子挽着高高的髻子,髻上珠翠满头,衣着华丽而轻薄,体态妖冶而媚,一段纤腰被带子束得不盈一握。
她如风摆柳一般袅袅娜娜地走到一棵海棠花树下,抬起那如嫩笋般的手,摘下一朵海棠花,突然一转头,就看到了霍钰,两人目光恰好对上。
那女子先是一阵错愕,随后见霍钰生得英俊无俦,又高大魁伟,脸一红,不由向着霍钰盈盈一笑,眉眼送情。
霍钰原是无意间与那女子视线相撞,见她对他露出笑颜,心中不以为意,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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