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会让人滋生很多不清醒的念头, 而白天到来后又会百般懊悔,兰姑便是这种情况。天还没完全亮, 兰姑就起来烧火煮早饭, 喂鸡淋菜。一想到自己昨夜做了什么,兰姑心中就不禁感到羞愧,几乎没脸面对霍钰,所以她一早做好了饭, 喂饱了崽崽, 将霍钰那一份放在饭桌上, 用篾条编的笸箩盖住, 便躲到屋里做绣活去了。
霍钰早醒了,但想到昨夜之事,也颇有些尴尬,所以等到兰姑回屋后才从房间出来。想到自己一向光明磊落, 坦坦荡荡, 今日却躲避起一个女人来,内心不禁心生几分惭愧。
霍钰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到院中清洗。看到衣服上遗留的痕迹,霍钰想到自己昨夜做的事情, 脸不禁一热,有些别扭起来。当时想像的画面更是让他有些抵触与自厌。
霍钰吃完早饭, 与兰姑打了一声招呼,说是要上山打猎去了,兰姑只在里头应声,让他注意安全, 也没有出去为他准备食物与水。
等外头没了声响,兰姑才放下手头的活计,悄悄出了门, 站在门旁听了一会儿,听到院门关闭的声音,她才松了口气。等了片刻之后,兰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打开一条门缝,见院中没人,才彻底放心地打开屋门,走出去闩上院门,以免有闲人和小偷进来。
明明在自己家里,她却像是做贼一样,兰姑突然觉得好笑又窘迫,当她看向晾晒在晒衣绳上的衣服,想到昨夜的事情,脸上不禁又浮起羞色。
午时,兰姑在水井边洗菜准备做午饭,忽听到院外似乎有人咳嗽了声,还有翻动东西的声音,兰姑有些奇怪。隔壁是个空屋子,兰姑没见过屋子的主人,她嫁给秀才的时候,他们就搬走了。但秀才和她说过他们家的一些事情,他们家以前是卖猪肉的,后来挣了点钱,在镇上买了屋地,阖家搬到镇上住去了。兰姑也没打听太多事情,只知道那家的儿子和秀才小时候是很好的玩伴,他们搬到镇上去后,就没了往来。
难不成他家人回来了?兰姑透过篱笆看了眼,他们家太久没来人,屋里屋外都长满了野草矮树丛,一些树上缠满藤蔓和牵牛花,一眼看过去只有绿油油一片以及一朵朵紫色的小花,其余什么都看不见。兰姑并不是个好事的人,见什么也看不到,也就算了,收回目光继续洗菜。
兰姑洗完菜,正准备进厨房,忽然看到院门外有人影晃动,是个男人。兰姑只当又是村里那些没事干跑来晃悠的闲汉,正打算不理会,外头的人却突然说话了:“请问里面有人在么?”
那声音客气有礼,倒是有几分书生的口音,之所以觉得像书生口音,是因为觉得他的声音和王秀才的声音莫名有些相似的,都是斯斯文文的感觉。
兰姑想了想,还是放下装菜的笸箩,伸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才走过去打开院门,外头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他容貌端正,穿着齐整。
男子见到兰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后连忙上前,斯斯文文冲着兰姑作了一作揖,开口说道:“敢问您是王宣兄的娘子么?”
兰姑一见他的做派便知是个读书人,兰姑和秀才生活几年,知道他们读书人最讲礼节,忙不迭地还了一礼,兰姑犹豫了下,才疑惑地点点头,“你是?”听他这称呼像是和秀才是相识,但王秀才只会读书,几乎没什么友人,他认识的,兰姑也认识,眼前这人,兰姑没见过。
那男子文质彬彬地回答道:“嫂子有礼,卑人乃是隔壁屋子主人的儿子王文清,卑人儿时与王宣兄关系很好,常在一处玩的。”
兰姑闻言有些诧异,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她实在没想到他会是隔壁屋子主人的儿子。毕竟他家以前是杀猪的,兰姑想象中那屋的主人可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所以觉得他的儿子应该也差不多,却没想到会这样一个斯文清秀的人物。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秀才已经去世的事情,兰姑也没主动提起,只问道:“王兄弟,你有何事么?”
王文清目光不敢落在她脸上,又礼貌地作了一揖,“别无甚事。卑人过几日打算搬回村里住,今日特地过来收拾屋子,收拾了半日,只觉得口燥咽干,卑人那屋里还没有干净的水,想向嫂子求碗水解渴。”
兰姑得知他要搬回来住,内心又是一阵惊讶,但也没问什么,兰姑点点头,客气地回答:“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方便请你进屋里去,王兄弟,你在外头等一下吧。”
王文清是知道王宣已经去世了的,听到兰姑说出孤儿寡母时,他先是怔了下,随后正打算说些宽慰的话,但兰姑已经转身离去。
王文清往院子里看了眼,院子干净整洁,院子左侧有个水井,井边青苔斑驳,几只母鸡在泥地上咯咯觅食,他一转头,看到院子右侧的晾衣绳上晾着男人的衣服,不禁面露古怪之色。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正要收回视线,却看到正屋的门口探出一小脑袋来,正好奇的打量着他,还没做出反应,兰姑便从厨房里端着一碗水走出来,递给他。
王文清接过水,一口喝完,顿时觉得浑身舒快起来,将碗递给兰姑,他连忙道谢。
兰姑微微一笑,“王兄弟不用客气,不过一碗水而已。”兰姑和这些读书人说话,不禁也端起斯文态来。
王文清犹豫了下,方说:“王宣兄的事情卑人听说了,卑人深感惋惜,只恨当时卑人在外边游历,未能前来吊唁。”
他们读书人就爱说这些客套话,是真是假兰姑也不去计较,“王兄弟有这份心意就行了。”兰姑想了想又问:“王兄弟是和家里人一起搬回来么?”霍钰如今在她家里住,两家挨得这么近,兰姑这里发生点什么事估计都瞒不过他们,兰姑总觉得有些不方便起来。
“不是,只有卑人。”王文清回答道。
兰姑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意识到他家可能遭遇了什么变故,不便再多问,只微笑点了下头。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王文清才告辞而去。
兰姑等人走远后,才关上院门,一转头又看到晾衣绳上的衣服,不禁轻叹一声,只怕那王文清夜知道她家里住了男人,兰姑内心不禁有些羞愧,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寡妇再嫁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在娘家时,村里就有个寡妇二嫁的,她有什么好惭愧的。
霍钰并未去打猎,离开牛头村后来到离村几里远的白石山,山脚下的林子里有一间草屋,是林卫如今歇脚的地方。
这草屋是林卫前几日发现的。草屋很破旧,里面铺满灰尘和蜘蛛网,还有走兽留下来的痕迹,林卫猜测是无人居住了,等了几日不见有人的踪影,林卫才放心,打算在这里住下。
兰姑隔壁的屋子是个空屋,虽然可以当做临时住所,但到底在村里,容易引人注意。而这里远离了人烟,几乎看不到一个人。
他家爷也不知道何时才会离开村子,他总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又是餐风饮露,又是打猎,他实在是吃不消。
霍钰到的时候,林卫正在打扫屋子,廊下放着一破旧的笼子,里面关着几只野鸡,是兰姑拿去卖的那几只,林卫还来不及拿去处理。
霍钰一踏进门槛,满屋子的灰尘迎面而来,霍钰伸手挥了挥,收回了脚。没有继续进去。
林卫看到霍钰,连忙放下手中的扫帚,迎上去,正要躬身行礼,却被霍钰伸手制止。
林卫也知道这屋子现在待不了人,便从屋里拿了张破旧的木椅,放到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请霍钰坐下。
霍钰刚坐进木椅中,木椅立刻摇晃了下并发出嘎吱的声音,仿佛随时会散架,霍钰皱了皱眉头,不禁伸手扶了下椅背。
林卫见状连忙解释:“爷请见谅,这是屋里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了,待属下有空再把它弄得结实一点。”
“无妨。”霍钰看着他青白憔悴的面容,开口道:“你先歇几日吧,李天宝的事不急着去办。”
林卫面露诧异之色,但很快便敛去了去,却忍不住问道:“爷是特地来和属下说这事的么?”林卫有些受宠若惊。
霍钰定定地看着他片刻,才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是。”霍钰顿了下,继续说:“以后打到的猎物可以直接拿去卖,然后把钱给她。”
还是为了那兰姑大姐……林卫心中有些担忧,他家爷年轻英俊,血气方刚,那兰姑大姐虽是个寡妇,但面皮生得好,人看着也斯文,他以前总听一些士兵说,寡妇最懂风情,他家爷虽纵横沙场,但在情场上……总之一言难尽。这对男女日夜共处一室,林卫不禁有些担心会出事,虽说露水情缘也没什么,就怕他家爷又栽一次。
“爷,您如今伤势也好了,等补偿完李姑娘,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林卫忍不住问。
这乡野之地消息闭塞,京城有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林卫内心十分着急,看着他家爷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更加着急。
霍钰闻言沉默下来,神色变得高深莫测,片刻之后,他淡淡开口:“该是如此。”
兰姑想霍钰今日不会回来,就没有给他留晚饭。晚饭过后,兰姑给崽崽洗了澡,抱着他去床上睡觉,他白天没睡,一沾床没一会儿便睡了。
这时暮色才刚至。兰姑洗了澡,又顺便把头发洗了,便坐在院中的大树下用蒲扇扇干头发。如今已到五月,再过两日便是端午,兰姑明天打算去镇上一趟,买些过节要用的东西回来。
天渐渐热了起来,兰姑贪凉快,衣服上的扣子解了几颗,露出里面的抹胸以及一片白皙肌肤,那抹胸装不下她的丰满,春光便隐隐暴露出来,她也无所谓,反正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
兰姑撇下蒲扇,正要拿起木梳梳顺一下头发,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兰姑停下动作看过去,透过竹门缝隙,兰姑认出霍钰那一身衣服,忙不迭地把衣服最上头的一个扣子扣上,随后走过去开了门。
两人目光对上那一瞬间,又不约而同地移开,想到昨夜的事情,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
“今日没有打到猎物。”霍钰开口打破沉默,一边说着一边进院。
兰姑察觉他的语气有些冷淡,不禁有些局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遇时的那种氛围,她扯出抹笑容,“没关系,猎物也不是每次都能打到的。”兰姑关上院门,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衣服上没扣实的扣子向下一耷拉,露出半片抹胸,隐隐看到里面的鼓胀。
霍钰猝不及防看见,眼神倏忽一冷,随后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兰姑慌乱的把衣服扣子扣上,脸上一阵燥热,看他的脸色大概以为她有意在诱惑他吧?兰姑想解释,但又无从解释。
“我先进屋了。”霍钰淡淡地说道,言罢转身进了屋。
兰姑看着他的背影,想要问他吃没吃晚饭,但嗓子又像是堵着一果核,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面色涨红,一声也不吭,任由他消失在门内。
他又没打到猎物,身上又没钱,上哪儿吃的晚饭?他分明是躲着自己,不想和自己待在一处吧?兰姑心里来了气,他一个男人就算和她发生点什么,他也不吃什么亏。他要是真没点意思,兰姑也不去勾惹他,如今他这样避着她,好像她是虎狼,要吃了他一眼。他表现得如此抗拒,兰姑也再放不下自尊和面子去
纠缠他。兰姑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发,又放下梳子,恨恨地瞪了眼屋内,这男人实在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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