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宿原本也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未婚妻不感兴趣, 要不是老头子非要拉他去云台观,他情愿在家里逗鸟。
最近家里新进几只鸟,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送来之前还提前训过,叫声极好听, 会朝着丢食的人欢快扑腾翅膀。
周礼这侄子没有比周宿小多少,叔侄俩都是淮江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得知周宿得了新鸟,从家里赶过来要看。
周家的树上鸟笼已经琳琅满目, 个个金贵, 都是用全金打造的笼子,还真有点养金丝雀的味道。
周礼来的时候瞧见和他同样纨绔的小叔歪靠在躺椅里, 百无聊赖逗着鸟,而嘴里咬着一片不知道从哪棵树上揪来的树叶,手里盘着两颗碧绿色宝石。
他身旁的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瓜果糕点,阿银低着头用扇子给他扇风, 偏偏他小叔十分兴致缺缺,隐约有不耐烦, 以及索然无味的表情,跟个古代皇帝似的。
周礼暗暗撇嘴,怕被周宿发现挨打,立刻又扬起笑脸,“小叔!”
周宿朝他瞥过来, 也是非常不感兴趣的一眼, 不过周礼习惯了,他嘿嘿笑着跑过去,坐在周宿身边, 抓起他桌上的葡萄吃,“听说你新来几只鸟,我来看看。”
周宿轻“啧”,脚轻轻踢面前的鸟笼子,“你要?”
周礼哪儿敢啊,“我就是来看看。”
“拿走。”周宿说。
周礼赶紧把鸟笼捡起来放在身边,“谢小叔。”
周宿盘着他那珠子换个姿势躺,却觉得怎么也不舒服。
“你说……”
周礼吃着葡萄看他。
“一个小女孩儿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要跳井?”
周礼顿了顿,懵懂摇头。
周宿也不是真想问他,自己琢磨不出来,他觉得有些心烦,被鸟叫吵得头疼,“拿着你的鸟快滚。”
“得嘞!”
周礼迅速的滚了。
周宿却越来越不舒服。
这样的不舒服仿佛是从云台山离开后,确切一点来说是和那个想跳井的女孩分开后就尤为明显。
“莫名其妙。”
他从生下来就矜贵,养尊处优,万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稍有不顺心自然就拿别的东西来出气,于是重重踢了踢桌子,吓得阿银赶紧问他疼不疼。
周宿推开阿银,拧着眉回去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难得睡着了竟然又梦到那女孩站在枯井边,直盯着漆黑的井口,像是要往下跳。好几次周宿都被吓醒,醒了就发脾气,搞得阿金阿银日子苦不堪言。
他吃不好睡不好,就连他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们邀他出去玩,也根本没有兴趣。
这样的状态持续两个月,直到梦见女孩终于跳进了井里后,周宿从梦里惊醒,不管不顾带上人连夜赶去云台山。
少年年纪也不大,却气度不凡,站在那口枯井旁盯着它,活像看什么血债仇人。
阿银不明所以陪他看着。
“填平!把这口井给我填平!”
阿银愣愣转头看着自家少爷,“啊?”
“需要我再说一次?”
阿银摇头如拨浪鼓,连忙让跟随的工人挖土往里头填。
周宿仿佛还不解气,“明天让人准备机器,把这口井给我挖了!”
“……好。”阿银苦笑着,哪敢不听。
“你。”周宿忽然盯住他,黑暗里他的眼瞳漆黑如墨,已初露未来的风采和深邃。
“去挨家挨户的找,把那个大约五岁的女孩子给我找出来!就是上次要跳井那个。”
阿银懵圈,“……您为什么要找她?”
周宿拧拧眉,阿银立刻不敢追问,匆忙带人去找。
周宿瞥了一眼挖土填井的工人,他就不信,这井都没了她还怎么跳!还怎么死!
原本想坐着休息,等待阿银带回来消息,却有点儿坐立不安,毕竟梦里的画面太真实,那鬼丫头不会找别的方式寻死吧?
关他屁事!
周宿心安理得的坐了下来。
两分钟后。
还是莫名其妙各种不舒服与焦灼。
他阴着脸起来,往后山走。
他记得所谓的未婚妻就住在这附近的道观,他没兴趣见她,只是想去问问道观里的人,这附近哪家的父母亏待孩子,弄得孩子都要自杀了。
那三千九百石阶,周宿爬得毫无耐心,心里头不知道骂了多少次,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天亮。
云台观的门已经开放,弟子在里头扫地,见到周宿,以为是香客,有礼的走上前,“这位……”
周宿打断:“这附近有没有哪家孩子大概五岁左右,女孩儿,长得很漂亮。”
弟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啊?”
周宿不耐烦推开他,继续往里走,见着道士就打听梦里的女孩,但他是个没耐心的主,不等人好好回想就继续找。找了十来分钟,在一亭子里遇到个喝得半醉的男人,道袍穿得松松散散,时不时还笑两声,跟个疯子似的。
“喂。”
玉奎转过头来,看着俊昳少年,挑了下眉头。
“看到过一个五岁的女孩吗?长得很漂亮,爱哭,喜欢跳井,喜欢吃烤肉,还喜欢念诗。”
他形容得面无表情,原本是很俊俏的脸,现在看起来凉凉冷冷地。
玉奎乐笑。
当然是见过,应该就是他最小的徒儿吧。
只是她什么时候爱哭?喜欢跳井?喜欢吃烤肉的?
“你找她做什么?”
“算账。”
玉奎来了兴趣,他徒弟什么时候招惹这样的小子?而且他模样,怎么看起来有点似曾相识?
他指了指左侧,“她应该在那里。”
周宿要走,顿了顿又退回来,“你是玉奎?”
玉奎送一口酒进嘴里,点点头,没问他怎么知道,这小子看着就聪明。
周宿扯下身上订婚的玉佩丢给他,“你徒弟,我不娶。”
玉奎可乐笑了,看着周宿离开的背影,抓起那块玉佩细看,又去看周宿背影。
原来他就是周宿,百闻不如一见,果然纨绔得可以,有他当年风范,只是不娶他徒弟?
玉奎笑着摇摇头。
话说得太早了吧。
左侧是高墙,根本没有门,周宿感觉自己被那道士捉弄了,但幸好有棵枝繁叶茂的核桃树,郁郁葱葱,枝丫都伸进了院子里。
周宿平生头一次爬树用在了此刻,但大概爬树耍鸟这样的招数是纨绔子弟生来就会的,周宿很轻松就爬到树上,踩着伸进院里的树干进入院内的领地。
风带得树梢左右摇晃,周宿扒开树叶看着院里面的陈设,简简单单摆放着一些花草盆栽,根本没有人。
“谁啊?”
忽然,软糯糯的女孩儿声音响起,一下子正中周宿心脉,与那天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与梦里跳井的脸吻合到一起,周宿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有些腿软,从树上栽摔下去。
眼睁睁的,叶青尧看到一个少年从树上落下来,哐当一声砸坏她的桌案,导致墨盘里的墨水都溅到她脸上。
闭着眼,叶青尧都能感受到冰冷墨汁在脸上流动的轨迹,缓缓睁开眼,与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睛对视上。被他带落下来的树叶犹如慢放一般地,一片一片落在俩人中间,落在她的头顶。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她花猫似的脸,周宿大笑起来。
叶青尧微拧眉,“怎么是你?”
周宿被砸得有些疼,但当着她面是不可以露出痛苦神情的,反倒端起懒洋洋,慢条斯理的姿态,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碎桌和墨水里看她。
“怎么就不能是我。”
叶青尧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
周宿好整以暇看她一会儿,歪歪头,显然是纨绔子弟的散漫模样,“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这么狼狈?”
“还不是因为你忽然从树上掉下来。”
她整张脸都被墨水弄脏,头发上有很多叶子,不过依旧坐得端端正正,看起来刚才应该是在写字。
周宿眼里有笑意铺开,伸手要去碰她的脸。
叶青尧往后退,躲开。
周宿再近,左手扶住她后脖颈拉过来,不容拒绝地用右手去擦她脸上的墨水,谁知道越擦越脏,他笑得停不下来。
叶青尧想推开他,周宿不让,摁住她的手忽然说:“看到你没死,我挺开心的。”
叶青尧微愣,“我不会再想死。”
周宿唇角微勾,心情怪异的好起来,“知道怕死了,挺好。”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只是小姑娘,刚开始学修心,没有多少境界,对他忽然的出现有些好奇。
周宿捉下她头顶的叶子,放在指腹里反复的捻,眼睛却始终看着她,“我这人不喜欢听长辈安排,最烦那些破规矩,我想要的得自己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明明他们年纪都还小,哪里懂什么感情,就算是他也一知半解,但就是觉得她还不错,很特别。
“喂。”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懂含蓄的人,早在家里茶饭不思的时候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们长大以后结婚呗。”
他看着叶青尧,等着她脸红,然而小姑娘很平静摇头,“我早就有未婚夫了。”
周宿笑容维持不住,语气冷冷,“谁?”
“周宿。”
……?
叶青尧重复:“淮江城周家,周宿。”
周宿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原地转悠两圈,像是在找出口,找不到,最后急匆匆爬墙翻出去。
叶青尧不明所以,也不觉得好奇。
她收拾完混乱的局面,去陪师傅吃饭的时候,竟然看到周宿在给玉奎捏肩,脸色阴沉得能杀人。
叶青尧进门的动作愣住,狐疑看着周宿,虽然了解不深,但这个人应该不可能会做伺候人的事吧?
“你们……?”
“你别管!”周宿阴冷道:“过来吃饭。”
叶青尧看向玉奎,玉奎朝她挤眉弄眼,招呼她过来坐下吃饭。
师徒俩吃了几分钟,周宿心情不佳的转开脸,捏肩的力道越来越重。
……要不是为了拿回来订婚的玉佩!
闭了闭眼。
算了!
等以后娶到这小道士再跟她算账!
他在想往后父债女偿的事,一块肉递到了他的嘴边,还散发着热气和香味。
小姑娘娇婉嗓音传来,“吃吗?”
“……”
父债女偿什么的……
再说吧。
“我弄坏你写字的桌子,赔给你怎么样?”他回头,看着叶青尧。
叶青尧把肉塞进他嘴里,学的是那天他喂食的方式。
她坐了回去,安安静静吃饭。
忽然开口:“你亲手做的话,也可以。”
“行啊。”周宿笑,突然的,捏肩捏得越来越用力。
玉奎满脸痛苦,“轻点!”
周宿不为所动,问叶青尧:“是不是他欺负你,才让你想跳井?”
叶青尧看向玉奎,沉默。
玉奎:“……”
“喂小道士。”周宿朝她挑下巴,笑意流转,虽然只是年纪轻轻的少年,却已经可以预见以后成长为男人后,是何等的潋滟与倜傥。
“要是你对我说点中听的话,哄我开心了,以后我保护你啊。”
叶青尧看着他流淌出笑意和有些期待的眼睛,摇了摇头略无奈。
“别闹了。”
“小少爷。”
周宿微愣,捏肩的手失准,一下子捏中玉奎脖子,险些把他捏断气。
叶青尧吃自己的饭,没理他。
少年深望着她,忽然低头笑。
唔……
小少爷的话。
也不错。
玉奎回头瞧。
他眼睛熠熠,哪里能藏住。
分明就是少年人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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