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青尧一起吃过的饭, 次数少得周宿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好不容易她愿意留下来吃点东西,周宿格外重视。把牛肉热上,再重新炒几个菜, 饭菜都上桌后, 他忙忙碌碌为她夹菜, 完全忽略了自己。
“你不吃吗?”
“我不饿。”
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时刻注意她夹了哪道菜, 吃进嘴里的表情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也好记住她的喜好,多了解她一些。
他在田里忙活了一天, 饿是肯定饿的,但根本不愿意将视线在她脸上挪开半秒, 就这样多看看她吧,兴许很快就不能再看到了。
心腔里,苦涩膨胀得疼痛,周宿不露声色, 轻声问:“好吃吗?”
一个肯定的回答就是他的希冀和渴望,在周宿看来, 他能做的太少, 已经给不了她什么,仿佛只是这些, 平平淡淡的讨好。
叶青尧看到的这双眼睛里铺满了忐忑不安,以及刻意隐藏的克制爱意。
“你喜欢吃什么?”她忽然问。
周宿一愣, 对她突然的关心受宠若惊,心慌慌想回答,却差点咬到了舌头。
“都行!”
“你给我炖过这么多次的汤, 自己有尝过吗?”
周宿摇头。
叶青尧放下筷子和碗,拿来他的碗盛上一碗给他。
“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根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对待,周宿看着她,陷入怔愣与木然。
她那样平静,仿佛举手之劳,随意而为,但这对周宿来说却宛若恩赐。
他早已经不敢奢望有一天可以心平气和,气氛和睦地和她吃顿饭,从没想过她会对他表达只言片语的关心。
这么突然。
这么的,令人容易滋生贪念。
明知不可为。
周宿闭了闭眼,在这刻下定决心。
不走了。
他郑重地,甚至有些虔诚地认真喝完。
“好喝。”
叶青尧笑:“你的厨艺当然是好。”
“不是这样。”
叶青尧不明就里,看向了他。
周宿看进她眼里,话压在喉咙里,刚要说出来,夜风拍打窗户,两片雪钻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丝丝缕缕的凉冷。
叶青尧从窗边收回视线,唤来阿弯抱在怀里,“我该走了。”
周宿心里一紧,嘴唇立刻干燥起来。
舍不得。
不想她走。
不想她又回到胥明宴的身边。
叶青尧起来时,他同样局促地跟随,欲言又止,几次三番,却什么也没说,默默找来伞,默默帮她拉紧披在身上的衣服。
喉咙里涨涨的疼,他眼圈应当是被夜风吹红的,躲着他的视线,声哑低闷:“我送你。”
叶青尧淡笑:“不用,这条路我很熟悉。”
周宿很愿意听她的话,但怎么忍心和舍得放她一个人离开?
“我也很熟,我送你。”
他找来干净的手套,想为她戴上,但怕她不喜欢被自己触碰,有些踌躇。
叶青尧把手伸出来给他,周宿愣了愣,“让我来?”
“嗯。”
心骤然颤了颤,脑袋又开始发晕。
“……好。”艰难地应声,他缓慢握住她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时,顾不得紧张和欢喜,而是皱眉问:“怎么这样凉?”
他立刻捧起她的双手轻轻揉搓,哈气,努力让它们温暖起来。作用好像不大时,他突然拉开自己的外衣,把她的手放在胸膛心口处。
叶青尧的掌心贴在那儿,感受到炙热心跳,也因为他拉着她手放到衣服里的动作,她不得不靠近他。
周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愣愣地垂眸,叶青尧轻柔抬眼。
屋里,一灯绻暖,映着他们近乎相拥的影子落在墙上,拉开了周宿第无数次晕头转向心动的闸门。
但他知道这是不该,不对,不配的。
他想将叶青尧与自己分开一些,好叫她不要太靠近他这肮脏不堪的身体,手快要碰到她腰的时候,顿了顿,指尖回缩。
他收回手,自己往后退半步。
周宿没敢去看叶青尧的神色,感觉到到她的手变得温暖起来后,低头帮她戴上手套,把伞递给她。
“下雪路滑,我背你。”
他就要蹲下去时,叶青尧已经向外走去。
“不用。”
周宿追上为她撑伞。
雪幕同行,纯白洒落一片,铺了满地白霜,绿树漆白,伞从下头过,电筒光晕散开,前路清晰而漫漫。
快到道观时,叶青尧发现伞已经完全偏向她,周宿的肩膀与头发都已经落满雪,白头可见,让人能窥见往后岁月,仿佛他年老时也应当会如这般温柔而懂疼爱。
“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叶青尧停下往前的步伐,没有立即进道观,而是在伞下抬眸,淡淡看他。
周宿大概能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这样不好吗?”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周宿看着她,无比肯定。
“喜欢。”
“觉得自在吗?”
“自在。”
叶青尧弯了弯唇,“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你会觉得枯燥乏味,以为你会不甘于这样的平庸。”
“所以青尧……”
“你今天来,是打算劝我回去的吗?”之前周宿还在苦思冥想原因,现在一切都明朗起来。
是啊。
她都已经有了胥明宴,又何必再多一个周宿。
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反反复复回想从前,在回忆和叶青尧相处的一幕幕时,他发现许多怪异的地方。
叶青尧会在他说了某句话,做了某件事之后突然出神,那样子,仿佛是借由他去思念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周宿心里已经有答案。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会输。
愚蠢的是,他以为的甜蜜,只是叶青尧怀念胥明宴的铺垫。
“青尧。”
周宿努力想要笑一笑,却笑出诸多苦涩悲哀,“可我已经回不去从前了。”
“我也想过重头再来,回到周家,回到商场,去争,去抢,去过物欲纵横的生活,灯红酒绿,走马观花潦草地过完后半生。”
“也许你并不会相信,可我竟然真的提不起半分的兴趣与力气。”
“你可以认为我已经变得平庸,我的确失去了斗志,不再想要名利双收的生活和未来。我想要的,只是留在离你更近的地方。无论是深山,低谷,幽境,还是冥穴。只要你在,我就去。”
明明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不要有任何奢望,每天睁开眼,周宿都会骂醒隐藏在身体里的巨大贪念,不断告诉自己不配,可他终究还是无法修心到她那样的境界,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
真是太想爱她。
忍不住,迫切的,疯狂的,想要爱她,
人心是贪婪的,欲望是无法被填平的。
看到她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见过一次就想见第二次,牵过手,拥抱过就想拥有。
不属于他,远远看一眼也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有胥明宴,他很好,我比不上他学富五车,比不上他了解你,比不上他更早认识你,比不上他更能哄你开心。”
他努力地笑着,是因为不想让她觉得窝囊,可要说出这些话实在不容易,每个字,他的唇齿都在发抖。
他明明有一双好看多情的眼睛,慵懒潋滟,可认识她之后却总带些讨好,灯下里,晕开些战战兢兢与小心试探。
“我不奢求什么,更不会拆散你们,我怎么舍得看你难过?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你曾经那么真心的期待他回来,我绝不会做伤害你们感情的事,所以你放心好不好。”
一想到他们的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甜蜜都是假象,周宿便疼得骨头生凉。
“我只有一个请求。”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他强迫自己看着叶青尧,看着她平静如秋雨凉夜的眼眸。
“能不能让我偶尔看一看你?能不能让我偶尔关心你?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不需要你回头看我,不需要你顾虑我,不需要想起我,你可以安心地生活,与胥明宴相爱,甚至……”他艰难地,咬着牙地,不敢看她地,也是极哽咽地说了出来:“和他结婚,与他白头皆老。”
“……我不打扰你们的话,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到底冬寒料峭,孤悲般仓绝的凉与寒都好像看准了时机,一股脑儿地往周宿有些支撑不住的身体里强灌,寒气冻得他五脏六腑都痛,翻腾不息,让他很快感觉到喉咙里溢出来的腥甜气。
但吐得多了也就习惯,习惯有了就好控制,他死死咬住舌头逼退那即将冲出咽喉的血,却已经耗费太多的力气。
有时候他想,叶青尧不爱他也好,这副身体羸弱得他都嫌弃,要怎么为她遮风挡雨,陪她终老?
他可能真的活不过四十岁吧。
那么有生之年为她肝脑涂地,等死的时候他会干干净净的走,再也不惹她心烦。
就让他。
再贪心一次好了。
雪夜清寒,周宿不敢抬眼。
等一个回答,似乎要用尽毕生力气。
很久后,他伸出冻红的手缓缓靠近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蹁跹而落的雪停在他指尖,他看到了自己的残缺,怔仲了一下,猛的停下想要去触碰叶青尧的动作。
就这样很好。
不需要再近一步。
他没有资格。
他会有自知之明,会谨守本分。
所以。
周宿眼睫湿润,苦颤着,卑下哀求。
“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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