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尧如果容易被哄好, 她就不是叶青尧。
陪她回客栈的路途中,任凭周宿磨破嘴皮子,态度一再放低, 她愣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总是闭着眼,气定神闲拨弄她的菩提手串。
哄不好她, 周宿没觉得生气,只感觉自己没用以及烦恼。
他其实有许许多多的撩妹招数, 却不想对叶青尧使用, 那些都是逢场作戏,浪荡的风流伎俩,用在她身上会污了她。
到客栈, 叶青尧回卧室, 周宿当然被挡在门外,在她门外抽完几支烟, 也没等到她再出来。
不想去打搅,周宿把给她买的零食放下。
他同样回房,只不过没有叶青尧的地方,哪里都显得空荡。
半开窗户送来风,两岸红灯悬挂, 风吹飘遥, 湖里晕红的影子如同岁月耳语,轻声温柔地诉说着它的过往斑驳与经历。
如此岁月静好, 如此情韵流长。
他以为叶青尧一定会喜欢,没想到她说这里风水不好。
不好就不好吧,改明儿就给她换一个。
他整夜思考,琢磨来琢磨去都没有想明白叶青尧为什么会不高兴。
她性格淡漠, 几乎没什么上心的人和事,动怒更是少之又少,但似乎就是从他动了那个男人开始,她有了情绪。
周宿抽烟被呛到,咳嗽时吸进几口冷风,咳得更加剧烈。
他抓紧窗边栏杆,稳住自己因为咳嗽而不稳当的身体。
为什么会因为那个男人动怒?
难道……
难道……
“咳咳咳!”呼啸而过的风趁势灌进他嘴里,横冲直撞地撞击着路过的每一寸血肉,燎烧得他眼眶发热,身体无力。
难道是因为喜欢……?
是了。
他从来没见过叶青尧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过谁。
甚至……隐含着信任与依赖。
不。
不可能。
一定是看错了!
那可是叶青尧!她怎么可能产生这样的情绪?她怎么可能会信任陌生男人,依赖陌生男人,一定是他太嫉妒看错了!
努力说服着自己,周宿慌乱地逼迫自己接受这个理由。
他的痛苦叶青尧一无所知。
暖灯映着桌上碎裂油灯,那是胥明宴送给她的东西,被周宿打碎后她并没有扔掉,哪怕是碎片都全部保存下来,依旧是走到哪里都带上。
叶青尧已经和它“对视”很久。
它不会说话,没有知觉,但这么多年一直陪伴着她,叶青尧早就把它当成胥明宴的一部分,当以为这样的陪伴会永远消失时,何寻出现了。
他其实长得并不像胥明宴,可气质像,谈吐像,就连微笑时眼角的几道细纹都像。
不可否认,当周宿对何寻动粗时,她是有些不高兴的,这源于她将何寻与胥明宴联想在了一起,当然不愿意让周宿欺负胥明宴。
看了许久,叶青尧叹叹气,把油灯所有碎片收起来锁进箱子里,至于钥匙……
她推开窗,把它扔进湖里,亲眼看着它沉进深处。
既然人已经不在,油灯也已经碎掉,再怎么强行想留住都没有意义,不如洒脱一些放他离开。
叶青尧关掉灯,躺在床上等困意来袭,也等时间抹去脑海中关于故人的记忆。
不急于一时,慢慢来,总会忘记的。
叶青尧起来得早,开门时周宿已经等在外头,像是没睡好,眼睛里挺多红血丝,笑得也有些勉强,声音哑:“醒了啊。”
仿佛是一夜没睡。
叶青尧没多问,丝毫不关心。
周宿早习惯了。
“今天去哪儿找你师傅?”他环手臂侧靠墙,耳朵后面夹烟,样子痞懒漫不经心。
叶青尧顿了顿问:“周先生确定要陪我?”
“怎么不陪?”
“我气人的本事你是知道的。”
周宿想笑,却笑不出来,低头嘟囔:“原来你知道。”
“周先生经常生气,对身体可是不好的,小心折寿。”
“……”
行吧。
周宿已经不指望能从叶青尧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了。
“折寿就折寿!”他有些自暴自弃,懒洋洋直起身体,“东西收好了吗?”
叶青尧有些疑惑。
“不是嫌这里风水不好吗?我带你去个风水好的客栈。”
叶青尧微微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宿很重视她的话,会把她所有的话都记在心里,然后在不久的将来替她实现。
这很不好。
特别不好。
叶青尧活到现在,任何事都是自给自足,从没有人像周宿这样面面俱到。这对于别的女孩子来说是优点,但对于叶青尧无异于毒药,长此以往,他一定会麻痹她的意志力,让她懒惰起来。
“不用。”叶青尧微微拧眉:“虽然风水不好,但也勉强能住。”
勉强?
周宿呵笑,调侃地看她一会儿,“我能让你勉强?”
他走进她屋里,拿出行李箱先替她收拾衣柜里的衣服。叶青尧站在门外看着他一举一动,意识到周宿在一步步踏入自己生活的领地,试图参与她的生活习性。
“放下。”
发觉她略不悦,周宿手有点僵,尴尬的放下替她整理物品的手。
“我是不是逾矩了?”
他退后些,苍白笑着解释:“我就是怕你住得不舒服。”
“周先生请出去吧。”
周宿沉默着看她,最终点了点头,一步步艰难的从她屋里挪出来。
她这样的冷脸,让周宿感到不安和害怕,站在旁边像做错事。或许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只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么道歉总没有错吧。
“对不起。”
他伸手勾住她袖子轻轻晃,“青尧,别生气嘛。”
叶青尧还发觉,他喊“青尧”这两个字时总是温柔缠绵悱恻,和胥明宴的温和不同,周宿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情感都揉进她名字里,像说情话一样说给她听。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叶青尧就愣了好一会儿,听过这么多次,还是不适应。
“不要这样喊我。”
周宿笑了笑慢慢贴近,看着她侧脸与浓卷睫毛:“那我怎么称呼你?小道士吗?”
更加的暧昧了。
叶青尧瞥他。
他立即告饶:“好好好,就叫你叶坤道好不好?”
什么都依她,毫无底线缘由,也不追问原因,现在的周宿好说话到令人不敢置信。
他笑起来当真是温纵宠溺,潋滟桃花眼多情风流,不用仿佛,叶青尧就是他心尖尖上最喜欢的人。
叶青尧再次拧眉,不对,还是不对。
周宿越是纵容她,就越是助长她作为人类的孽根性,长此以往她会顺其自然,会停止思考,会思想麻木,不思进取,像寄生虫一样被他照顾着,而那并不是叶青尧,并不是她。
所经所历告诉她必须清醒,太好太舒服的环境,只会让人危机四伏。
周宿被叶青尧请出去,令叶青尧更加不喜欢的是,他没有一点不情愿,离开时候还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糖果。
“别吃太多,牙齿会疼,我去给你做早饭。”
大早上被她冷脸对待,他是丁点脾气都没有,还笑容洋溢。
叶青尧目送周宿离开,沉默看着手心里的一把糖果,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糖衣炮弹。
所谓老天爷派来的试炼吗?
她并不太感兴趣,也没有留下来吃周宿做的早饭,而是一个人离开客栈,去往下一个玉奎出现的地方。
玉奎是个闲散人,虽然是道士,却喜欢和酒肉打交道,依叶青尧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去酒吧或者饭店才对,没想到所有出现过的地方都是茶楼或者书屋,一些宁心静气的地方。
与书店老板交谈结束,叶青尧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反而在离开时再次遇到何寻。
对方见到她同样意外,“叶小姐!”
叶青尧笑笑。
何寻斯文含蓄地推眼镜微笑:“你也来这里看书?”
叶青尧没有否认。
何寻笑问:“那有没有找到合适的?”
叶青尧看向他怀里的书,那是一本《五千言》,记得第一次见到胥明宴时,是按照玉奎的吩咐劝他入道门,他的桌上就摆着这样一本道经,对她说那句:“我在等你。”
胥明宴身上禅性太重,很适合佛门,所以那时候叶青尧并没有听玉奎的话,而是给出很中肯的意见,最后胥明宴成为她师兄,是他一再坚持的结果。
同住云台观那些日子,他总调侃这是他梦寐以求。
所谓梦寐以求,这个成语让叶青尧恍惚,那时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从前根本不认识,何谈梦寐?
“小姐?叶小姐?”发觉叶青尧的出神,何寻有些落寞。
“何先生也看这本书?”叶青尧回神,淡淡浅笑问。
“看的。”何寻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道袍,浅绿色清新雅致,手握菩提慢慢拨,唇边一抹清浅笑,眼神永远那般从容柔和,站在那儿恍若不能亵渎的神灵,充满禁忌的距离感,却又让人忍不住瞧上两眼,再多瞧两眼,多看之后又忍不住红了脸。
何寻微微侧身,借此掩盖自己的失礼:“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坐下来喝杯咖啡?”
他急忙补充:“我对这书里的几个地方不太明白,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解惑。”
如果是其他的书,叶青尧不感兴趣,可是这一本的话,叶青尧慢悠悠点头。
周宿准备好早饭回来,客栈里已经没有叶青尧踪影,猜到她应该是出去寻找玉奎的下落,可不太放心,立即开车出去找她。
周宿曾经看过叶青尧在澧阳地图上标记出玉奎曾经驻足的地方,其中茶楼和书店居多。
他不知道叶青尧选择的是哪一个地方,就一个个找,快中午的时候,终于在荟萃楼找到叶青尧,看到的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叶青尧和何寻在一起,俩人共同看一本书,因此距离很近,叶青尧为他讲解着书上内容,何寻听得认真,但大多数时候的目光都凝聚在叶青尧脸上,有些如痴如醉。
一个是斯文温润,一个是温婉秀美,多么美好宁静的画面,任哪一个旁观者看到,都会觉得他们天生一对,佳偶良缘。
叶青尧将书中晦涩难懂的地方讲完,把书合上打算与何寻告别,忽然感觉到逼人的冷郁气息靠近,抬眸看到周宿似笑非笑走进来,坐在对面,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以往遇到这种事,他多半会发怒,小气吧啦不准别人看她,这会儿竟然笑得出来,不过那也不算笑,只是皮在动,眼里并没有笑意。
何寻愣了愣,想不通怎么每次和叶青尧相处都会遇到这个难缠的男人,也当然感觉到正在弥漫的火药味,如果不是叶青尧在这里,凭那男人刀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他很想动手。
“叶坤道真是好福气,早上还在吃我的糖,现在就和蓝颜知己谈经论道了。”懒洋洋嗓音充满阴阳怪气。
叶青尧平静收起书交还给何寻,停留在书上的目光都比对待周宿要温和得多。
“你怎么来了?”
“怎么,打扰你和蓝颜知己约会了?”
“是。”
“……”
明明知道他在拈酸吃醋,居然不否认!
存心让他更难受!
周宿气笑:“看不出来,叶坤道挺花心啊。”
叶青尧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裙袍站起来,手执菩提居高临下轻瞥:“和周先生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你可以花心,我就不可以吗?况且我只是看书论道,周先生呢?你用什么?身体?”
周宿被她轻慢的眼神和最后两个字刺到。
心突然震颤,开始往无底的深渊猛坠。
千真万确。
她在嫌弃他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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