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桃花劫,  如果是从前的周宿八成会态度轻慢,一笑置之,而现在他明白确有其事。

    “看来没见面这些日子,  周先生过得很不好啊。”

    周宿每年都会来香立寺为胡婧怡诵经,逐渐和香立寺住持空寂大师成为朋友,  这次在寺庙住下没回云台山,  一是怕触景生情,二是不想再一个人面对那口孤单的枯井,他暂时找不到勇气。

    ……

    是害怕再次撞见叶青尧和陈慕的亲密。

    他知道这是懦弱的逃避,  但目前除这条路,  他别无他法。

    空寂大师这个问题,周宿愣了愣没有回答,  端起桌上的茶喝得仓促。

    空寂觉得他把茶喝出了一种借酒浇愁的意味。

    “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竟然让周先生栽了跟头。”

    别看空寂是香立寺住持,  其实和印象中德高望重的住持很不一样,  他就像个老顽童,有时候还很八卦,没点出家人的样子。

    周宿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躲开有关云台观的一切,  让自己短暂“疗伤”,  空寂偏偏要提,  总让他想起叶青尧和陈慕相拥的一幕。

    空寂看到他捏茶杯的手用力到好像要将它捏碎,整理好语气准备慢慢试探。

    周宿看出他用意,  飘来适可而止的眼神,空寂哈哈笑着盘珠子,  识趣的没有继续问了。

    “既然你心情这么不好,不如我跟你讲讲我老朋友的事吧。”

    周宿被陈慕气昏头,哪里有闲情逸致听什么老朋友,  喝茶喝得像酒,压根儿没表态。

    住持自顾自的讲:“她是个很有才情的姑娘,就是有个不太好的出身,要不然也不用在那样的地方长大,这世界上谁不想拥有亲人关怀?可那个孩子什么也没有,就连养大她的人,有时候也对她心存芥蒂,我想她那么聪明,应该也是知道的吧。可怜,可怜呐。”空寂摇摇头叹息。

    周宿冷笑,毫无同情心,懒洋洋瘫靠在禅房的榻上倒茶,语调慵懒,漫不经心:“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比她可怜的很多。”

    “话不能这样说,这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可怜人,但有一部分人可怜是自作孽不可活,一部分人可怜是中途才可怜,一部分人可怜却也拥有过关爱,或多或少,或长或短。可我的那个朋友,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过一分不求回报的关爱,她周围的人疼爱她,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周宿毫无半分动容,事不关己的冷笑,“天注定的事不可更改,既然没有人爱她,那她自爱就好。”

    空寂看向他,周宿从住进寺庙后就换了一身衣服,穿的是寺庙玄青色的僧袍,皮肤冷白,修长手指慵懒把玩玉瓷杯,邪俊眉眼里满是冷淡。

    “是啊,小时候的她还曾希冀着被爱,后来她不再抱有这样的期待。也许是她的不期待成就了她,现在她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从容,却令我越来越感怀。”

    “周先生,你知道吗?太清醒和太理性有时候并不是好事,我虽不在红尘,却喜欢看你们红尘中的人感知万物,那是造物主的恩赐,是生命的礼赞,是轮回的归宿。我总是替她担心,担心她不遵循这个法则,总有一天会被法则吞噬。”

    空寂说了这么多,得到的却只有周宿一句淡淡嘲讽,“咸吃萝卜淡操心,与你何干?”

    他放下杯子,撩开僧袍下禅榻,准备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周先生。”

    周宿快要走出禅房时,空寂忽然看着他说了一句,“你穿这身衣服很合适。”

    周宿推开门,眯眼迎接外面好不容易出现的秋阳,压根儿没把空寂的话当回事,包括他口中的那个老朋友。

    如果是遇上叶青尧之前,他应该会有点兴趣,毕竟他很多爱好都是受那位好朋友的启发,但认识叶青尧后,他已经对任何异性都提不起兴趣,现在甚至不理解从前的自己到底哪里来这么多精力去撩拨女人。

    空寂看着他寂寥背影,失笑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手中佛珠。

    缘来缘去,宿命纠葛,他们才刚刚开始呢。

    陈慕发现,从那个拥抱后,叶青尧对他越来越冷淡。

    他真的是太想她,才失去冷静和思考的能力,做出平常从来不敢做的事。

    他的商船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势力控制,总是出问题缠住他回不来。

    陈慕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再不回来的话,叶青尧会离自己越来越远,所以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他清楚自己和她很不配,他比她大那样多,如果结婚结得早,孩子可能都快有她这样大了。

    因为怕她嫌弃他年纪大,这些年他一直很注意保养,却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力不从心。

    离开的这些日子,陈慕已经想清楚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以前或许是叶珺娅,毕竟那是堪比月光一样的人,要忘记太难,而现在确确实实只有她,叶青尧。

    所以他紧赶慢赶地回来,因为终于确定心意,也因为很久没有见面,情难自禁抱了她,然后没有意外的听到她那句。

    “你逾矩了。”

    云台观中叶坤道,又岂是凡夫俗子想抱就抱,想拥有就能拥有的?

    陈慕这两天总是找机会想解释,却也总是被叶青尧拒之门外,他心有点急。

    秧纥是最希望养父和干妈妈在一起的人,见不得他们有嫌隙,正好最近又听到一些八卦,得知周宿这个人和他在山脚下的所作所为,他一怒之下跑到周宿种花的地方,疯狂踩碎那些刚发芽的花苗。

    周宿在寺庙待得无聊,心里惦记着自己种的花,特意过来瞧瞧,正好就瞧见秧纥放肆地踩着他费尽心血才养出来的花苗。

    “小兔崽子!”

    秧纥吓得抬头,看到周宿阴森冷厉的脸,吓得拔腿就跑,因为太着急害怕,失足掉进路旁的湖泊里。

    湖泊虽然小,但秧纥是小孩,越害怕就越挣扎,越来越往下沉。

    周宿冷漠地看着,最后到底还是冲进湖泊里把他捞起来,如果他不是叶青尧的儿子,他或许真会冷眼旁观,但就是因为他是叶青尧的儿子,哪怕他不喜欢,也救了。

    秧纥被从湖泊里捞起来后,不可置信地呆呆望着周宿,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会救自己。

    周宿将他拎回云台观。

    近两天天气好,叶青尧正在晒书,用一根簪子挑翻着书页,院子里枫叶影在她周身缠绵,如剪时光,无双诗意温柔。

    她听到一声弱弱的“阿妈”,抬眸瞧见周宿冷着脸拎着秧纥走过来,没什么轻重的把秧纥扔在地上,而秧纥像泄气的皮球,不敢有任何抵抗。

    周宿神色复杂地看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离开。

    叶青尧的目光回到秧纥身上。

    他虽然调皮,但知道看脸色,不敢和叶青尧审视的目光对视。

    “你做了什么?”

    秧纥绞着小手吞吞吐吐。

    叶青尧淡淡地看着,平静得全然没有平时疼爱他的样子。

    陈慕出来看见这一幕,笑了笑过来问:“怎么了?”

    秧纥像是找到救星,连忙躲到陈慕身后。

    叶青尧极淡地看了看他,将簪子别进头发里,起身走出道观。

    周宿回到枯井边,心如刀割地仔细检查之后,发觉能拯救的花苗寥寥无几。

    叶青尧过来的时候,瞧见他毫无架子地跪在地上护理着一堆零零碎碎的花苗,落寞的表情仿佛失去了心爱物。

    她没有出声,直到半小时后周宿才发现她,看到她的一瞬,他愣了愣,像没面子,匆忙转开了脸,独自郁闷一会儿后,周宿偷偷去瞧刚才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叶青尧的身影。

    他苦笑,就知道她没这么好心,怎么可能来安慰他。

    叶青尧当然不可能去安慰周宿,但秧纥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一个孩童应该有的纯善。尽管秧纥并没有经常和她在一起,但到底喊她一声阿妈,她平时也参与了教养,结果却教成这个样子,叶青尧有些淡淡的不悦。

    “把秧纥找来。”

    回到院子,叶青尧对小辣椒叮嘱。

    叶青尧的吩咐,小辣椒向来不敢耽搁,立刻放下扫把出去找秧纥了。

    秧纥被陈慕领着过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陈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叶青尧的不悦。

    “怎么了?”他笑了笑,想打破紧张的氛围。

    叶青尧没理会他,目光轻轻,却极有威严地落在秧纥身上,压得他一下子跪下去,颤巍巍地喊一声:“阿妈……”

    叶青尧瞧他,把他瞧得眼泪直流。

    秧纥向来是个调皮的,平时很黏叶青尧,陈慕以为他一点不怕她,没想到竟然怕成这样。

    陈慕也摸不准叶青尧的不悦到底到哪个程度,尝试着想缓和,“到底怎么了?”

    叶青尧端起茶杯,捏着杯盖儿刮茶叶,语气淡淡:“以后秧纥不要叫我阿妈了,依着规矩喊我叶坤道,不要同你一样乱了规矩。”

    陈慕和秧纥同时大惊,尤其秧纥,直愣愣地跪在那里,看起来已经痴傻,一下子哭嚎几声不要,连忙跪到叶青尧跟前抓住她衣裳,“阿妈不要!不要抛下秧纥!”

    从前的叶青尧有多疼她,现在的叶青尧就有多绝情,她微微俯身,温和却淡漠地对秧纥启唇,“我无儿无女,不是你的阿妈,你要记住。”

    到了现在,她都是这样温柔,却让人害怕。

    秧纥哭着质问:“阿妈真的要为了那个野男人不要秧纥吗?”

    周宿刚到屋外就听到这句话,他重返而来是因为在湖泊里发现了秧纥的鞋子,专程给送回来。

    他屏气凝神,唯恐错过什么,屋里的叶青尧回答随意:“你非要这样认为的话,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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