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只——!”
又是一年盛夏周而复始。
阳光暴晒,蝉鸣吱叫。
浓重的绿意蔓生在恣意校园,那些年轻气盛的心,也跟着温度一起逐渐攀升、躁动。
杜曼只手里的笔,悬在实验报告上。还没有落下,就不及防被人抽走。
她有一些无奈地转头:“斐斐,我还差签一个名字。”
“都六点了!”江斐斐高高举起笔,“年级聚餐七点开始,你不会就这样去吧?”
杜曼只从边上又拿了一支笔,在报告上署完名,才低头看看自己。
白色的吊带长裙,过膝。干净,穿前郭姨特意熨烫过,也没有褶痕。
她困惑地捏捏裙角。
“……对呀。怎么了?”
“这怎么行!”江斐斐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晃晃她肩膀,“我偷偷听过了,钟卉今晚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从你入学就跟你不对付,拉小团体,还在论坛说你坏话。你今天差她一点,回头指不定要怎么说你呢!”
钟卉是隔壁艺术系的系花。
人都爱追捧美好的事物,何况是大学的学生,漂亮的姑娘,到哪里都很瞩目。而大概是有人看不惯钟卉众星拱月的招摇模样,有一天,把杜曼只的学生证照片发上了学生论坛。凑热闹的人评论两句,反倒把楼越盖越高,吵到了钟卉面前。
一来二去,杜曼只莫名成了矛头。
“我们系和艺术系不是一个包间,”她把东西收进包里,“碰不见的。”
江斐斐哀嚎一声:“小只,你从前不这样儿啊?”
“我从前哪样?”
“你以前,肯定要狠狠回击的。”江斐斐比划一个出拳的动作,又很快蔫下来,“怎么一到大学就转性了?喊你出来玩都喊不动了……”
抱怨的空隙,杜曼只已经收拾完了东西。起身,朝她微微一笑:“忙呀。”
“才大二忙什么?”
“你不知道了吧,”边上一位男同学挤了一声进来,“她被导师选中进新的项目组,近几年咱们专业独一个,牛得很。”
江斐斐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又转头八卦,“上一个是谁?”
“那好早了。好像是姓周的一位学长……”
杜曼只轻轻抿起嘴唇。
没出声,但心情悄悄放晴,和桌上的斑驳日光一样明朗。
-
年级聚餐订在市中心一间饭店里。
报告结束,江斐斐非拉着她去宿舍化妆,两个人紧赶慢赶,踩点才到。
江斐斐是中文系,进门就被同学拽走,只能远远拔高嗓子跟她道别。
“小只,艳压!!”
杜曼只哭笑不得地跟她挥手。
折身上楼,按消息号码找到生物工程系的包间。里面人大多都坐齐了,见她来,好一阵闹腾招呼,才开始动筷夹菜。
杜曼只饭量小,屋里又闷。他们闲聊的话题一茬一茬,让她有些发困。捱了片刻,杜曼只借去卫生间的缘由,离开了包间。
大堂里灯火通明。
杜曼只支着下巴,趴在栏杆边。看底下的人推杯换盏,喝得面红耳赤。
她的思绪放空两秒,才迟钝地想,先生现在吃饭了吗?
或许是时间真的如同纺织机上的梭子,一来,一回,就能把过去抹平,把现在和未来叠在上面。
杜曼只最近很少再想他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教授嘴里,偶尔讲出一两句“你和我曾经带的小周一样认真……”之类的话的时候。
杜曼只的注意力会在“小周”上停顿几秒。
那种很莫名的时空穿越的奇妙感,好像把她与年轻的先生拉在了一起。
但也只是一瞬。
杜曼只又会很清晰地认知,先生现在,不要她了。
他不要她了。
杜曼只有点难过地低下头。
整整两年,没有电话和短信。
严奚偶尔见她一面,也是不冷不热地问两句话——不像照顾,更像监视。
杜曼只什么也问不到。
只有一次,严奚被她问得烦了,亲口说他不要你了。
她知道严奚只是随口。
可那一句话,还是彻底中伤了杜曼只所有的坚持与坚韧。
她呆呆地问,真的吗?
那时候,还是在支队门外。黄昏风起,苍凉的树影婆娑。
严奚居高临下地看她。
眼神很冷,话也很凉。他说,不然呢?
你不知道吧,他继续开口,秃鹫似的眼睛锐利地刺来。他说,周纪淮卖了他兄弟给我们,才能换来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现在他有机会可以跑了,才不会带你一个负累。
好过分的话。
杜曼只不相信严奚讲得任何一个字。
但唯独那一句“他不要你了”,梦魇一般,在日后,时时刻刻镌纹在她心上。
杜曼只想,她应该一直都是害怕的。
她不能没有先生,但先生——并不一定非她不可。
他永远像高不可攀的峰峦。
你只能仰望,你们之间见识与阅历的鸿沟。
或许有时候你能抵达顶峰,那也只赖于他给的偏爱。如果想要逗留,风与雪,会温柔又不着痕迹地,把你推拒在领地之外。
-
“喂喂,看。”
“……她在这里干什么?”
“不会是特意堵你的吧。”
一阵推推搡搡的交头接耳,把杜曼只从伤感里拉了出来。
她偏头一看,是钟卉。
身边簇拥几名女孩子,看起来很要好,都挡在钟卉的身前。
真好。
杜曼只无由有些羡慕。
她成日往返图书馆与实验室之间,平常也不住校,除了一同考进来的江斐斐,在学校里,没有什么相熟的朋友。
思及此,她友善地朝她们笑笑。
“晚上好。”
“啊?喔……你好。”
对面显然有些意外,手足无措地互相拉扯,飞快越过杜曼只的身侧,消失在拐角。
杜曼只眨眨眼睛。
也该走了。她想,还有一份实验报告没有做完。
只是楼梯口不知道哪位适应生粗心地打翻了菜。
一地油光菜色。
还没有人收,杜曼只小心翼翼地扶住栏杆,从楼梯的另一侧走下去。
“抱歉。”
忽然有人叫住她。
短短的两个字,就如同什么戒律言灵,让她一瞬间头脑空白,动弹不得。
“小姐,我们这条楼梯暂时停用。”
身后的人还在说。
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尽管他刻意改换了口音。
可是她知道。
有些人的一言一行就是刻进骨髓,只要听一个短暂的字音,一声短促的叹息,都足以一眼认出。
杜曼只僵着脊背,强行转过身去。
突如其来的久别重逢,让她一时情怯,没敢第一眼就落到他的脸上。只停在了,适应生服装的第二枚黑色纽扣边缘。
“……小只?”
他应该是也认出她了。
语气略略波动,又压了下去。
大概,是碍于侍应生的身份。他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眼,朝她一欠身。
态度依旧恭敬。
“小姐,请跟我去乘电梯。”
“……好。”
好半天,杜曼只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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