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文二十五年,覃城,一度又称“死城”。

    城门紧闭,守城的士兵面如土色,颓然垂首坐在门边,城门内侧依稀可见人指甲抓挠的、刀斧砍劈过的,残破不堪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火烧后的糊焦味和些许,焚烧炉的味道。

    街道上碎裂残破的石块还似往日般齐整,只是石缝之间杂草丛生。

    街边零零散散看到亦或躺着亦或斜靠着的人,他们的衣着被抓挠的破破烂烂,脸上都呈现颓然灰败之色,口中断断续续发出□□声,身躯因疼痛而不停扭动。

    若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们的脸上,胳膊上,腿上除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外,还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圆状水泡,每一个水泡都是由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小水泡聚集而成的,有些人身上还流出了透明的脓液,即便是捂住口鼻都还能闻到令人觉得作呕的味道。

    “大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吧……”一位身着捕快衣饰,口鼻处覆了白布的男人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扯住了裤脚,脚边的男子不停的哀求着,他身旁的草席上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孩儿。

    “滚开,”捕快一脚踢开,嫌恶的退了一步:“别传染给我,想治病自己想办法!”

    “大人,大人啊,我们没有银子了啊,我们就想去城东那要碗汤药行吗?我的儿子,您看看我儿子,他快不行了啊……”这位父亲被踢开后,挣扎着起身,不住的磕头,而身旁小男孩早就人事不省,只是时不时地抽搐着。

    那捕快轻哼了一声:“每天这么多人塞银子都去不了,你还是省省吧。”说罢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旁边躺着的乞丐翻身坐了起来,对着磕头的男人开始言语:“老李,早就跟你说过,求他们没有用,我已经打听好了,你只要加入我们……”

    听罢看了看身旁的儿子,老李闭着眼点了点头。

    覃城城东大概算是整个城里比较有生气的地方了。

    一个个由白布竹竿搭起来的简易帐篷,杂乱无章的散列着,每间帐篷里的草席上都三三两两的躺着与街上症状无二的人,只不过他们身上衣物尚显整洁,而且创口处亦有包扎的痕迹。

    而这些帐篷中,在一顶略大的帐篷里,袅袅白烟从中飘然而出,口鼻处覆了白纱的温琼正轻轻摇动着手中已经破了小洞的蒲扇,面前摆着七八个熬煮着药汤的砂锅,热气熏蒸着她,温琼只能用手背拂去汗珠。

    “温大夫,新的病患已经安置在那边帐篷了。”

    温琼抬头看着来人说道:“城中还有多少病患?我看帐篷不太够了,麻烦告知县守再多支些,几位大夫也已经有些疲乏了。”

    来人并未多言,只催促了一下药汤就走了。

    温琼叹了口气,掰着手指算了算,自第一例病人发病就医后,不过短短五日,时疫就肆虐了整座城。

    这已经是第二十三日了,城中的吃食和药材已经都没有多少了,可城中人还在继续发病,若是朝廷再不派人来,只怕这覃城就快没有活人了。

    一个面覆白纱,腰间配刀的男人抬脚迈进帐篷,俯身对温琼说着:“温小姐,县守大人请您去一趟。”温琼点了点头,对着他又嘱咐道:“劳烦任捕快着人看着这药汤,再有一刻钟就好了,先给那些已经流脓的病患服用,待会回来后我会再煎煮。”

    温琼从小竹凳上起身后,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递给那人一个打开的小圆盒子,内里静置着几枚赤色药丸,道:“这是我新制成的药丸,姑且有些防范作用,任捕快先服一颗,另外那些新送来的病患所居帐篷需要先熏一熏苍术。”男人点头称是,伸手捻了一颗放进嘴里,转身去了。

    温琼走在石板路上,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心下一片怅然。

    空气混浊,还透着丝丝腐肉的腥气。

    温琼闭了闭眼,复而睁开,似乎面前出现了一派繁华之景。

    “卖包子咯,新鲜出炉的包子!”“糖葫芦,又香又大的糖葫芦,姑娘来一个吗?”“胭脂水粉,金簪银钗,姑娘,买一个吧买一个吧。”“得嘞,客官你吃好再来!哟,姑娘进店尝尝新出的小菜吗?”

    温琼好像看到了热闹的街市上各种店铺迎来送往,各种小贩不停地在招呼她。

    左手边是李记包子铺,他们家的竹笋酸丁鲜肉包最是美味,咬上一口,油脂的绵密、竹笋的清新、酸丁的爽口萦绕在舌尖,啧啧,不由自主的有些流口水。

    再往前就是邴记饼铺了,刚出炉的酥饼总是被人一抢而光,酥饼被烤至金黄,偶尔还有一丝丝焦,用手只是轻轻一碰,就脆的掉渣,轻轻一嗅,芝麻的甜香混在酥饼的咸香中,诱人。

    右手边的吴记肉铺,玲珑画坊,七宝意斋……

    温琼又使劲揉了揉眼,热闹街市瞬间荡然无存,只有风吹动的铺门晃荡着发出了响声。

    温琼心里明白,照这样下去,这座城已经没办法再撑过三天了。

    叹了口气,温琼在一个药铺前站定,抬头看了很久。

    与周围的残破不同,面前的药铺依旧铺面整洁,铺门上高悬一块奇楠木匾:沉香堂。

    这块奇楠木还是自己当时特意去南方寻来的,奇楠木珍贵难寻,温琼着意用混入菖蒲的玄色油漆涂了好几层。

    沉香堂是自己仅剩的安慰了。

    正准备接着前往县守府,面前突然跳出来了几个浑身溃烂的人,不同的是他们脸上的水泡已经开始流出黄色的脓液了,比他们脸上扭曲的表情更显得狰狞。

    为首的赫然是刚刚那个乞丐与老李。

    他们手持木棒慢慢迫近,温琼突然觉得不妙,身子后倾,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老李愤怒极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只医治有银子的人?我儿子都快死了,为什么你不愿意救!”

    其他人也开始随声附和:“你丧心病狂!”“为什么你没有任何事,凭什么你没有得病!”

    “我认出来了!她是那个温家的小姐,她这么心狠,活该被赶出家门!”“奸商家的人也配治病救人吗?!”“砸了她的沉香堂,呸!”

    人们叫嚣着要毁了沉香堂,愤怒的冲了进去,一通乱砸,一时间,破碎的瓷片,断裂的木板,毁损的药材冲击着温琼的眼睛。

    她不顾一切的冲进屋子,到处阻止着疯狂的人们,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直以来,她也在努力救治着所有的人,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来救救我的沉香堂……

    不知道是谁的棍子击中了温琼,昏过去之前,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人向着她跑了过来,她真的好想回到十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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