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时节,杏雨梨云,柳亸莺娇,日头斜倚青山旁,微风乍起,摇漾漫天桃红如雨,落英三两坠于发间,与青丝遣倦。

    夕阳下,江稚鱼的身影拖得很长,月白袍角翻起,抖落满身桃瓣片片。

    一人独行于落日小道,鼻尖飘忽着种种花香各异,除却路旁栽种的桃树,香气更多来自于江稚鱼腰间挂着的一只只香囊。

    大梁人多有雅兴,好诗词,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在都城举办诗词大会,以文会友,以诗结交,今年的诗词大会刚刚结束,不出意外,蝉联了三年第一的江稚鱼又一举夺魁,于是比赛甫一结束,满上京来观望的贵女皆蜂蛹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香囊一股脑塞进了江稚鱼怀里。

    依大梁的风俗,女子赠男子香囊,便是表示爱慕之意。

    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场景,江稚鱼已然司空见惯,只是要麻烦点将这些香囊好好带回府去,再原封不动送还回去,一下子拒绝如此多京城名门贵女的爱意,不是因为江稚鱼清高冷淡,也不是因为那些挨千刀的江湖说书人讲的这位江家小侯爷有断袖之癖,而是因为……

    她确确实实是个女子,如假包换的!

    想当年她十五岁即将及笄之时,母亲便再不许她随意出门,总是对她言道女子该如何如何,整日里也只让她看些女德女训之类的书,还说要请宫里的嬷嬷来教她礼仪。

    江稚鱼当即深觉大事不好,索性心生一计,就此一身男装打扮,幸而她是十五岁以后搬到的上京,这里没人知道她原是女儿身,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和旁的男子一同入了国子监,自此绣花针换成了刀枪剑戟,诗词酒会、赛马围猎,好不快活。

    江稚鱼刚迈进侯府大门,就见父亲和母亲满脸铁青地立于一旁,直勾勾盯着自己。

    江稚鱼不由怔愣,心里暗想最近自己也没惹什么事呀。

    江颂今招手:“稚儿,过来。”

    江稚鱼满心疑惑走至父亲身边,江颂今向她手里塞了个东西:“自己看吧。”

    江稚鱼垂目,当即一骇,手里明晃晃的,竟是圣旨,心跳顿时加快,江稚鱼赶忙打开来看,见其内言道“亭序侯嫡子才德深厚、聪慧过人……”

    后数十字皆是这样的体面话,江稚鱼无心去看,直接跳到最后一句。

    “特召入宫为太子伴读,尽心辅佐太子理政,钦此。”

    江稚鱼登时心内一窒,茫然地瞧着父亲母亲,心里只想着完了完了,这玩笑开大了,连天子都认定自己是男子了。

    江稚鱼扶额汗颜,侧目望向父亲,急上心头却一时语塞。

    江颂今亦攒眉蹙额,半晌方重重叹息一声,道:“如今既有天子敕,入宫已是必定之事,你且先小心行事,待日后我寻个机会上表天子,举家迁回江南也便是了。”

    萧芳舒亦颔首应和,面有难色拉过江稚鱼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只哑声道:“只是世人常言,伴君如伴虎,此番一去,宫墙深深,怕是会委屈了我家女儿。”

    萧芳舒越说越伤心,话毕竟扯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

    江稚鱼的纤纤玉手被母亲攥的生疼,见母亲伤感不已,她只好用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肩,有些无奈道:“娘,我是去做臣子,又不是去选秀,还言什么宫墙深深,说的好像一辈子出不来了似的。”

    次日天色将亮未亮时分,江稚鱼便恭谨候于宫门外了,抬眼瞧着这金钉朱漆大门,没来由便浑身一紧,晨间清风卷过,宫檐下铁马作响,屋脊走兽威严盘踞,面向之处,便是青亮天际,此时一道旭日微光堪堪燃起,半边琉璃瓦皆蒙于天光之中。

    “哟,江大人来的倒早,奴才给江大人请安。”

    江稚鱼思绪正放空间,有一内侍迎了过来,朝江稚鱼行礼问安。

    江稚鱼瞧着他一脸谄媚样子唤自己江大人,不由缩了缩脖子,她实在有些不习惯于这内侍的势利之气,却也不得不莞尔颔首,恍然间便又想到,若是片刻后见到太子殿下,她或许也要学这位内侍一般,全了君臣体面。

    内侍在前引路,江稚鱼紧跟着他穿过长长的甬道,遇到清晨洒扫的宫人皆朝她弯腰垂首示敬,虽然并没人认得她,但见她一身锦袍便知定是贵人,礼数周全些总是不会错的。

    不过只一盏茶的功夫,江稚鱼额头便渗出了丝丝汗珠,只觉得昨日里母亲说的深有其理,她仰首望天,只见到小小一片四四方方的,顿时觉得喉咙发紧,再环顾四下里那些恭敬的宫人,益发不自在起来。

    江家本立府于江南,亭序侯江颂今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侯爷,左不过天高皇帝远,江家又只江稚鱼这么一个孩子,便养得娇纵了些,晨昏定省亦是能免则免,于是这突然一入宫,江稚鱼便觉如折翼之鸟,不由紧张忐忑,又一想即刻便要面见太子殿下真容,便更加焦心,心中只暗暗想着一会儿行跪拜之礼时是该那只手在上那只手在下。

    只是转过甬道,内侍却忽而调转了方向,引着江稚鱼朝另一处宫殿稀少的方向而去。

    还未待江稚鱼发问,内侍先笑着解释:“大人莫生惑,今日宫中有场围猎,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还有众公卿都在那,陛下吩咐了,将大人带去那便可。”

    “有劳。”江稚鱼回望亦莞尔。

    既是帝令,江稚鱼只好继续跟着内侍,也不知转过了几处轩榭,穿过了几条巷道,只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便知是到了地方。

    内侍颇识礼仪,知晓此地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便也并不过多停留,只行了礼便退了去。

    此刻日头已然高挂起,洒下金辉一片,坠于树尖及四周众臣工的锦衣之上,若镀金嵌宝。

    只远望一眼,江稚鱼便在众人中瞧见了太子殿下,一身明黄色锦缎耀眼比日光更甚,冠上白玉明珠温润无暇,更衬出独属于他身份的矜贵与骄奢。

    更近些,江稚鱼得以一睹天颜,不由惊叹,这位太子殿下当真生得一副好皮囊,目若灿星,神清骨秀,龙章凤姿,眉宇间更有几分柔善的姿态,这与江稚鱼幻想中的那个冷峻严肃的君主大相径庭,她一时失神,不由多瞧了几眼。

    “阁下便是,江大人?”

    简明之轻巧开口,江稚鱼这才回过神,惊觉自己已然直愣愣立于太子殿下面前,竟令殿下先开口,她即刻发觉不妥,忙赶着行跪拜大礼,却只刚刚屈膝,便被简明之扶住,朗声笑笑,摆了摆手:“不必多礼,陛下不在此处,你以后既是我东宫的人,便无需甚多礼数,今日围猎,你玩得尽兴便好。”

    江稚鱼讪讪颔首,来时的焦虑不安已然淡淡散去,只觉上天果真待她不薄,令她得以追随明君。

    简明之又挥手招来一旁的内侍:“是之那小子怎么还不到?别是又偷喝烈酒睡过了头,今日不比平常,这么多臣工于此呢,可不能由着他胡闹,快些去将他寻来。”

    内侍得了令,也不敢耽搁,紧忙小跑着去寻,却在围猎场外不远处遇到了。

    简是之翘着二郎腿,一手垫着头,躺在杂草丛中,这姿势倒真是令内侍吓了一跳,这位齐王殿下也不顾一身锦缎宫袍沾了多少尘,和大地贴了个严严实实。

    内侍急忙倒了口气,对简是之一拜:“王爷,太子殿下请您快些过去。”

    简是之闻言瞟了那内侍一眼,接着不慌不忙起身,慵懒着开口:“急什么,本王这不是来了吗。”

    内侍实在做不到同他这般悠闲,依旧急着劝道:“王爷,江大人已经到了,他以后毕竟要入东宫为臣,您最好去见见。”

    “是吗?已经来了?”简是之极目远眺,望向围猎场,在人群中找寻了一会儿,便手指着问道:“是他吗?”

    内侍恭敬地垂首立于他身后,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对于主子的问话却又不得不答,只好极力踮起脚伸长脖子,依着简是之手指的方向望着。

    简是之回头见他那模样实在难受,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以手臂圈住他的脖颈。

    “喏,就那个,是吗?”

    内侍被吓得顿时满头冷汗,与王爷并肩,还如此亲密无间,这是多么僭越的行为,这要是被人看见了,足够诛九族了。

    内侍深吸了几口气,倒也平静下来了,宫中都知晓,这位王爷向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儿,据传有一次饮酒醉了硬是要拉着宫门口的禁军拜把子,还要认人家做大哥,这事被太子殿下知晓后,脸都青了。

    “是,就是这位,便是江大人。”内侍颤颤巍巍回答。

    简是之松开手臂,竟攒起眉细细瞧起来,半晌,才又开口:“这位小江大人,生得还真是……”

    简是之顿了顿,才寻出一个恰当的词:“娇小。”

    内侍也不由暗暗偷笑,王爷说的很有道理,这位江大人若是与王爷并排站在一起,那王爷可要足足高他一个头。

    简是之咂咂嘴,继续道:“本王听闻这小江大人可是近日上京炙手可热的人物,无数名门贵女追捧的对象,可有此事?”

    内侍答道:“确有。”

    “那本王不免奇怪了,怎的现今贵女们都偏爱这般瘦小的男子?难不成是本王太久没出宫,世道已经变了?”

    内侍强忍住笑意,应道:“江大人虽身形瘦小,奴却听闻他文韬武略皆是魁首,面容也生得清秀俊美,或许便是以此得到无数仰慕。”

    简是之唇角微弯,不由来了兴趣:“哦?那便去会会,本王且去瞧瞧他有多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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