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赵大伯当然看得出来,  赵大伯母是在撒谎。但他没有揭穿,只是顺着问道。

    毕竟眼下这个时候,赵大伯更关注的还是旁的,  并非赵大伯母到底做了什么。

    “她有喜了。”明明是一件大好的事情,从赵大伯母的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丁点的喜悦。足可见,此时此刻赵大伯母的心情是如何的糟糕。

    赵大伯微微皱眉,语气颇为怪异:“几个月了?”

    “我没问。估计也是刚怀上吧!上次她回来家里的时候,就没有提及。”赵大伯母哪里有心思去关心赵欢儿肚子里的孩子多大了。

    一知道赵欢儿不愿意陪着她去府城,  赵大伯母连话都不想跟赵欢儿说了,更别提其他的了。

    赵大伯便沉默了下来。

    以他对赵大伯母的了解,  这个时候赵大伯母去找赵欢儿,肯定是为了赵明治。然而赵欢儿有喜了,自然也就帮不上忙了。

    也所以,赵大伯母一生气,  其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多问,就径自回来了。

    飞快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大伯一时间对赵欢儿怀孕这件事也生出了几分埋怨。

    早不怀孕、晚不怀孕,非要挑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情的时候传出喜讯。也不知道赵欢儿是不是成心跟家里作对,  还是故意来膈应他这个亲爹的。

    “老爷,  明治他……”指望不上赵欢儿,  赵大伯母便也只能想着赵大伯这里了。

    再怎么说赵大伯也是赵明治的亲爹,赵大伯母就不相信,  赵大伯真能对赵明治不管不问。

    “行了,  别管他。既然他那么愿意呆在外面,就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赵大伯还是很要面子的。

    这个时候提及赵明治,他肯定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势必要彰显他身为亲爹的威严。

    否则,岂不更加顺了赵明治的意愿,让赵明治更加的称心如意了?

    赵大伯的语气很凶,不带丝毫的商量余地。赵大伯母登时就不敢应声了,只红着眼睛暗自着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绞尽/脑/汁的想了好半天,赵大伯母好不容易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她也就只能找二房帮忙了。

    然而,不等赵大伯母自己找上二房,赵青山一家子就跟随周亭宴一家人,回来了县城。为的,当然是给周亭宴办喜宴了。

    周亭宴在府城的喜宴算不得特别隆重,但也很是热闹。

    赵青山出手颇为大方,方方面面都安排的极其周到。不管是周亭宴在府学的先生和同窗,还是齐掌柜他们,都特意前来恭贺。

    就连同住一条巷子的左邻右舍,也都分外热情的登了门。

    赵青山来者不拒,全都热情招待,直把这次喜宴办的红红火火,格外体面,可谓宾至如归。

    也是以,周亭宴回来县城的喜宴,周寡妇二话不说,还是放心的交给了赵青山筹办。

    “没问题!”大包大揽的将此事应下,赵青山回来县城之后方是真正如鱼得水,直接大手一挥,就准备来个流水席了。

    这可是他们县城多少年来第一位举人老爷,难道不该兴师动众的大办特办?反正赵青山有这个打算,周寡妇也没反对。

    “这还真是只有亲家才办的下来的排场。”瞧着自家大门外热热闹闹的场景,周寡妇除了感叹还是感叹。

    真要她来,她肯定也能咬着牙办下来。但决计没有赵青山这般轻松,很多事情上也不会像赵青山这般干脆利落。

    而且她到底是妇人,有些场合由不得她出面,哪里比得上赵青山轻而易举的顺利张罗?

    “别说。我在咱们县城住了这么多年,确实是头一回见识这么大的排场。再一想到这般排场还是咱家的,我就格外高兴,感觉这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就是这几日了。”赵黄氏也是忍不住跟周寡妇悄声嘀咕道,语气里尽显激动和兴奋。

    “哪里是这几日?走着瞧吧,你接下来的后半辈子都肯定是风风光光的。”周亭宴的举人身份可是一辈子的,周寡妇毫不怀疑他们这些长辈日后在县城将是何其的荣耀了。

    被周寡妇这么一说,赵黄氏脸上的笑容加大,忍不住就点了点头。

    还真是。她以后就是举人老爷的岳母了,可不就是一辈子的风风光光?

    赵大伯母万万没有想到,她这边才刚琢磨着要给人在府城的二房传口信过去,二房就又回来了县城。而且,还是为了给周亭宴办喜宴。

    每每看到赵青山和赵黄氏那喜气连连的神色,赵大伯母就气的想要骂人。

    这明明该是属于他们大房的荣耀,现下却白白便宜了二房,让她如何甘心?

    尤其赵青山还一副当家人的做派,四下张罗着此次喜宴,好似他是周亭宴的亲爹似的,委实让赵大伯母看不过眼。

    于是乎,赵大伯母就克制不住的朝着赵大伯抱怨上了:“二房如今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只恨不得飞到天上去。白日里见到我这个大嫂,就好像没看见似的,连招呼都不肯打了。”

    “这要怪谁?周亭宴早先是谁家的女婿?要不是你养的好闺女硬生生将这么天大的荣耀推了出去,能便宜到二房的头上?”赵大伯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心情丝毫不比赵大伯母好。

    “我也想当周亭宴的岳母啊!又不是我不想欢儿嫁过去周家的。”早先赵大伯也时常这般言论,赵大伯母姑且都忍了。

    可如今周亭宴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赵大伯母实在忍不下去,当即就回了嘴。

    也不能事事都怪她吧!她哪里有故意挑拨这门亲事,成心不让赵欢儿嫁给周亭宴?

    然而赵欢儿一门心思非要说周亭宴命不久矣,甚至事前根本都没跟她这个亲娘通个气。她即便想要阻止,也无从下手不是?

    “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赵大伯可不管赵大伯母这么多。

    在他看来,赵大伯母就是有错,没有将赵欢儿这个女儿教好,所以才导致了赵欢儿做事无法无天,根本分不清楚轻重厉害关系。

    但凡赵欢儿在决定换亲之前,有提早告诉他这个亲爹,他怎么也会为赵欢儿重新谋划的。哪怕不是嫁给周亭宴,肯定也能让赵欢儿更加的满意。

    可赵欢儿就是自作主张了,那就怪不得而今她自己承受所有的恶果和苦果。

    “我不是……”赵大伯母想要辩解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她长叹一声,便不说什么了。

    再争执又有什么用呢?注定都换不回周亭宴这个举人女婿了。

    想到这里,赵大伯母前所未有的泄气。再多的话,就一个字也不想提了。

    “你找个机会,买些贺礼给周家送过去。”赵大伯也不想就此事多做争执。毕竟事情已然成了定局,他眼下能做的还是尽可能地弥补。

    “好。”往日里赵大伯母肯定不怎么情愿往周家跑,毕竟两家退了亲事,彼此的关系已经生出嫌隙。她要是再去周家,铁定会被周寡妇各种冷嘲热讽。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不管赵大伯母愿不愿意,她都得讨好周寡妇了。

    谁让赵明治比不得周亭宴出息呢?但凡赵明治今年顺利考中秀才老爷,赵大伯母都还能跟周寡妇争上一争。

    没奈何赵明治不是秀才老爷,甚至连童生都不是,赵大伯母自然也就没办法理直气壮了。

    “多准备一些。别抠抠搜搜的,让人瞧不起。”赵大伯突如其来的叮嘱,犹如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赵大伯母的脸上。

    不敢置信的看着赵大伯,赵大伯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家里的银钱一直都收在你手里,你是不是又偷偷拿给赵明治那个混小子了?”赵大伯平日里是不怎么管家的。在银钱上面,他也始终信奉唯有读书高的言论,一副不惹市侩和尘埃的高冷姿态。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赵大伯母提及家里的银钱,委实打了赵大伯母一个措手不及。

    赵大伯母并不是大手大脚的人。虽然家里的银钱一直都由她掌管,可她也向来不会乱花,算得上是勤俭持家了。

    唯独对待赵明治这个亲生儿子,赵大伯母确实没有太过坚定的信念,时不时就会多给赵明治一些零用钱。

    其实赵大伯母知道,赵大伯心里都有数的。毕竟县城并不大,赵明治的性子又颇为招摇,很多事情赵大伯都看在眼里,心下跟明镜似的。

    但是赵大伯从未提出过任何的质疑,也没有阻止过她的举动。是以赵大伯母一直都笃定,赵大伯是默许的。

    直到此时此刻被赵大伯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惊住,赵大伯母下意识就慌了:“也,也没给多少……”

    “那就还是给了。”赵大伯确实知道赵大伯母的一些小动作。不过因为赵大伯母给的是赵明治,而非赵欢儿,赵大伯自然不会开口挑明。

    毕竟这个家早晚都会是赵明治的。早点给、晚点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者说了,赵明治是男子,出门在外多带点银钱,总归是好的。省得被人嘲笑,也是落他这个亲爹的颜面不是?

    不过从今往后,赵大伯不打算继续纵容赵明治了。

    冷着脸看着赵大伯母,赵大伯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后别给了。否则这个家,你就不要当了。”

    要是只有前面一句命令,赵大伯母疼儿心切,还是敢私下里暗自操作的。但赵大伯说了后面一句警告,赵大伯母登时不敢生出其他幺蛾子,只得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

    至于去周家的贺礼,赵大伯母也没敢随便做主,索性就特别郑重的列了个清单拿给赵大伯看。得了赵大伯点头许可之后,她才放心的出去采办。

    因着赵大伯特意交代了,赵大伯母自然是选在了周家正式举办喜宴,又极其热闹的那一日找上门的。为的,也就是做给外人看了。

    在来的路上,赵大伯母思来想去,琢磨着如何才能迅速跟周寡妇拉近关系,又不惹众人看笑话。

    真正站在周家大门外,赵大伯母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脑子一热,喊道:“亲家好啊!”

    几乎是一眨眼间的功夫,周家原本热热闹闹的场景就变得鸦雀无声了。不管是周寡妇还是其他宾客,纷纷扭头看向了赵大伯母。

    “我,我这不是随着我家二房一起喊的嘛!喜儿是我的亲侄女,我称呼一声‘亲家’委实不为过吧!”毫无预兆遭遇这么多的注目,赵大伯母着实惊慌不已,连忙解释道。

    如若没有赵欢儿和赵喜儿换亲的事情,赵大伯母这声称呼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赵欢儿之前跟周亭宴定亲又不是多么隐蔽的事情,别说整个柚子巷了,就是县城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有所耳闻的。

    乃至周亭宴成亲当日,新娘子突然换成赵喜儿,还有不少人诧异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着赵喜儿在闺中的名声虽然比不得赵欢儿响亮,但也可圈可点,找不到什么不好的地方。故而大家彼时都只是好奇的询问了几句,并未闹出太多的笑话。就连难听的流言蜚语,也没有掀开。

    毕竟成亲是两家的事情,周家和赵家并未因此结仇,还依然是亲家。这就足以证明,其中并没有什么嫌隙和/龌/龊。

    不过赵家姐妹两人分别出嫁之后,赵家大房和二房渐渐似乎变得疏远,也是众人看在眼里的事实。

    尤其是赵明睿读书却没去赵大伯的私塾,转而拜了其他夫子,就更是惹人议论了。

    只是碍于两家的亲事都已经成了定局,大家即便私下里直犯嘀咕,但也没有谁会不识趣的跑到周家和赵家人面前胡言乱语。

    毕竟周亭宴是秀才老爷,赵大伯是私塾夫子,赵青山也是米粮店老板,都不好得罪……这才保全了周赵两家的名声。

    当然,如今周亭宴直接成为举人老爷,就更没人敢多嘴多舌的提及之前的换亲事件了。

    反倒是赵大伯母今日来这么一出,倒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心思,难免就越发的好奇了。

    赵大伯母自是不会过多的解释自家闺女的亲事为何就突然从秀才老爷变成了一个乡下汉子。真要说清楚,丢脸的还是他们大房,而非二房和周家。

    再说了,她今日之所以会上门,是存了巴结讨好周家的心,准备跟周寡妇重归于好的。那些不愉快的过往,赵大伯母巴不得谁都不要提及,最好就根本不曾存在过。

    “有事儿?”相比赵大伯母的热情笑脸,周寡妇的反应就很冷淡了。

    至于赵大伯母那声“亲家”,不管是存着什么打算,周寡妇都懒得深究。

    他们家亭宴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随时都能当官的。她这个亲娘当然不能拖后腿,把自家名声搅和的乱七八糟。

    尤其还是为了赵大伯一家人有损自家名声,那就更加不值当了。

    “这不是听说亭宴考中举人了嘛!我家老爷特意让我备上厚礼前来恭贺呢!到底是我家老爷教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样。亭宴日后的福气啊,还大着呢……”因着周寡妇的冷淡,赵大伯母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好在她及时稳住了,并且立马就从言语中讨到了好。

    就算周亭宴考中举人不是赵大伯教的那又怎么样?周亭宴的启蒙夫子可是赵大伯,之前考中秀才也全都是仰仗赵大伯的功劳。

    难不成周亭宴眼下敢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认赵大伯这个夫子?那才是忘恩负义,有/辱/名声。

    赵大伯母就不相信,周家敢有人质疑她说的话,进而继续给她难堪。

    不得不承认,赵大伯母这一招还是很有用处的。这不,下一刻围观不少乡亲都跟着点头,赞许起了赵大伯的才学是何其的厉害。

    总算得到预期的回应和反响,赵大伯母别提多高兴了。

    天知道自打赵明治科考失利回来县城,她有多长时间没有沐浴在周遭邻居的艳羡目光中了。

    今日虽说是沾了周亭宴的光,可赵大伯母丝毫不在意。反正她说的就是事实,谁也别想跟她杠。

    周寡妇不介意赵大伯母出这点风头。启蒙夫子再厉害,关系能比得过亲娘?

    是,外人会因着赵大伯母的这几句话,跟着夸赞赵大伯。但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等离开了县城,谁又认识赵大伯是谁?

    反之,周亭宴的名声才是真的彻底被打响了,根本不消任何过度的张扬和强调。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赵大伯母有点像跳梁小丑了。

    “娘,香香和甜甜哭了!”赵喜儿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是以外面极其吵闹,她也没有露面。

    直到这会儿听到赵大伯母的声音,她才适时的开了口。

    “来了来了。”周寡妇应着声,转身就走,半点没有继续理睬赵大伯母的意思。

    赵大伯母猝不及防被冷落,洋洋得意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住,就这样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院子里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在招呼客人。比如,就站在几步远位置的赵青山。

    然而,赵大伯母已经顾不上了。

    她也不乐意被赵青山招待,只觉得这是对她的羞/辱,是周寡妇和周亭宴母子两人故意在看她笑话。

    对了,还有周亭宴呢!周寡妇人是被叫走了,周亭宴怎么没有现身?

    想到这里,赵大伯母开始四下环视着寻找周亭宴的身影。

    周亭宴今日不在家。或者说,他这会儿不在家。一大清早,他就被县老爷家的下人请去县衙做客了。

    虽说周亭宴是在府学就读,随后考中的举人。但周亭宴祖籍在县城,他的功名无疑也是县老爷的政绩,县老爷怎么可能不重视县城这位唯一的举人老爷?

    真要说起来,之前赵明治那档子事儿,县老爷之所以没有公开发难,也是看在周亭宴的情面上。

    尽管不是很清楚周亭宴的亲事怎么会突然从赵大伯家的闺女换成了二房的堂妹。可赵大伯确实是周亭宴的夫子,赵明治不是嫡亲的小舅子,却也是隔房的堂弟。

    诸多考量之下,县老爷这才高抬贵手,放了赵大伯一家一马。

    否则,哪怕只是县老爷暗地里随意一句话,就足以让赵大伯一家再也别想在县城立足了。又哪里来赵大伯一家之后的各种折腾?

    只不过赵大伯一家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他们自家多么多么的厉害,这才侥幸躲过一劫,委实也是徒惹笑话了。

    县老爷对周亭宴很是热情,态度也委实温和。

    说起来县老爷很早就想见见周亭宴了。然而周亭宴自打考中秀才老爷之后,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

    为了避免给周亭宴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县老爷这才打消了一开始的念头。

    等到后面周亭宴的身体开始转好,县老爷都还没来得及得知消息,周亭宴人已经去了府学。

    既然知晓周亭宴接下来还准备科考,县老爷自然不会多此一举的打扰周亭宴读书,这才一直拖到了今时今日。

    不过,之前的错过或许就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见。若是早先见面,县老爷和周亭宴全无半点私下里的交情,顶多也就是公事公办的勉励两句,便没了下文。

    但是现如今的周亭宴,因着赵喜儿和齐家点心铺、以及和李蓉蓉交好的关系,也算得上是跟县老爷沾亲带故了。

    乃至县老爷此次跟周亭宴见面之后没说上几句话,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进入正题,说出了他的打算。

    周亭宴这才知道,县老爷今天找他并非简单的会面,而是有着更重要的目的,竟然是帮自家老爷子收周亭宴为学生。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周亭宴愣了愣,没想到县老爷居然会打着这样的主意。

    倘若是县老爷想要收他为学生,周亭宴或许还没那么的意外。可县老爷说是要帮自家老爷子收学生,老爷子人还不在县城,这就……

    这一瞬间,周亭宴其实更想问的是,县老爷是不是找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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