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的蔡琰有多么温婉端庄,  如今的蔡琰就有多么活泼俏皮,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也难怪那位蔡中郎每次都看她不顺眼了。

    张晗看着满脸促狭的蔡琰,无奈地叹了口气,“昭姬,  别在这儿看笑话了,  快去把军医传过来吧。”

    蔡琰闻言淡笑,朝她微微福身,  然后便领命而去。

    张晗接着招呼旁边呆站着的亲卫,  “愣着作甚?还不快过来把人扶走?”

    值守的两名亲卫依言上前,  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了起来。

    “将军,  要将人带到何处去?”

    自然是将人扶到营帐里头去啊,难不成把人留在这儿喂狼吗?

    亲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可,可可是……”

    张晗长呼一口气,“支支吾吾地做什么?有话便直说。”

    “可是营地这会儿已经腾不出多余的营帐了。”

    张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说话的亲卫,“偌大的营地,  竟然找不出一处空闲的营帐吗?”

    亲卫挠头想了一会儿,  “似乎还有几处储存杂物的营帐。”

    那未免也太寒碜了!这人看着就娇娇弱弱的,应该受不了吧?

    张晗纠结了许久,  最终还是一拍脑门,破罐子破摔地说道:“那就搬到我的营帐中去。”

    大不了晚上她和昭姬挤一处营帐。

    亲卫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似乎不太好,  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乖乖地遵循上官的命令,  “唯。”

    不一会儿,便有军医奉命而来。

    地位颇高的蔡主簿亲自带人来请医者,一众军医纷纷吓坏了,  以为是主帅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掌管医署的文吏连忙派出了营中资历最老的军医。

    可等这名德高望重的军医到了帅帐,却发现张晗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全身上下愣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病患在那躺着呢。”

    怎么自己营中的人看着都这么不聪明呢。张晗万分心累地以手扶额,有气无力地往床榻的方向一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军医恍然大悟地移开了目光,然后上前为床榻上躺着的青年男子诊脉。

    军医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来来回回地把了好几次脉,还是没有给出定论。

    在军医第五次皱紧眉头的时候,张晗终于没忍住开口询问,“他的病情如何了?”

    “将军容禀,这位郎君得的应该就是普通的风寒之症。长期操劳后突然放松,再加上高烧不止,才会突然昏迷过去。”

    你在逗我吗?

    张晗无语地看着军医,腹诽道:“那你刚刚怎么摆出一副药石无医、命不久矣的表情?”

    “只是……只是……”

    “有话请直说。”

    军医拱拱手道,“这位郎君似乎有不足之症,体质虚弱,比常人更易患病,需得好好调养才行。”

    张晗闻言一顿,将目光瞥向了床榻上的青年。

    眉心紧缩,嘴唇泛白,眼睛无力地闭着,身形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果然很娇弱啊!

    “你尽心医治吧,若是缺少什么药材,尽管问你们主事的支取。”

    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但勉强也算是帮她办过事了。作为一个好老板,她要为工伤负责。

    嘱托了军医几句,张晗便准备离开营帐,去安排与于夫罗结盟的事情。

    单靠于夫罗自己手上那些兵马,怕是还没到匈奴王庭,就已经被左贤王灭了。

    为了分裂匈奴的计划能成功实施,张晗一方很慷慨地向于夫罗表示:可以借出两万兵马,以确保右贤王能成功登位。

    但事成之后,于夫罗必须交出一万良马作为报酬。一万可不是个小数字,但于夫罗急于登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条件。

    对方态度如此爽快,张晗也就不打算再和稀泥,从速请来了张辽和刘平商讨相关事宜。

    刘平身为匈奴人,对匈奴的各种风俗都更了解,本是出使的最佳人选。但他太过刚强,失于圆滑,有些不懂人情世故,需要有人从旁佐助。

    所以只能将张辽一同派出去了。

    为免出错,张晗仔仔细细的向他们两人介绍了自己的规划。

    “匈奴各部虽然桀骜不驯,屡屡叛乱,但自从归附以来,历任单于都是由大汉天子册封。如今我们手持天子旨意,一旁又有大军坐镇,不怕他们不妥协。”

    说到这里,张晗微微拔高声音,正色说道:“但是,请二位谨记,大军更多的只做威慑之用,不必过于介入匈奴内部的权利争斗。”

    二人整齐划一地抱拳领命,“谨诺。”

    “既然文远与正则都无异议,那此事便这样定了。”

    张晗看着外面越发萧瑟的冬景,忽然轻笑一声,朝刘平与张辽小揖一礼,“盼二位早归,与我共度除夕佳节。”

    世事无情变迁。

    当初离开晋阳时,张晗还只是丁原手下一个小小的从事,奉命到西河郡去剿灭四处劫掠的白波贼。

    如今,当她再回到这座城时,昔日的刺史丁原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而她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座城的掌管者。

    城门大开,官吏出迎,两旁的街道也聚集着无数欢呼的百姓。

    ——只为迎接凯旋的将军。

    连见惯了京都繁华的蔡琰,也忍不住为这盛大无比的排场惊叹,出言调侃道:“未曾想到,将军在并州竟如此得人心。”

    张晗恹恹不乐地瞥了她一眼,板着张脸没说话,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喜事,立马笑逐颜开,“昭姬,这些来迎接的官员就交给你应付了!”

    话音刚落,她就调转了马头,准备策马离开。

    蔡琰满脸困惑地望着她,连连追问道:“将军要急着去哪儿?”

    “自然是忙着归家!”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张晗便一扬马鞭,潇潇洒洒地策马奔向了旁边的小巷。

    虽然回家的大路被人群挡着了,但是还有一条偏僻的小道啊,她还是可以早些归家看阿母的!

    马似流星人似箭。

    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在脸上,但张晗却丝毫不以为意,马不停蹄地赶着回家。

    往日至少需要两刻钟的路程,硬生生地被她缩减成了一半。

    “吁——”

    她猛地一勒缰绳,在张府门前急急地下了马。

    府门处的守卫惊诧万分地盯着张晗,愣了几瞬后,方才反应过来,怔怔地过来牵马。

    “主君回来了!”

    “主君归矣!”

    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沉寂已久的死水,激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澜。府内众人看到她之后,皆是奔走相告,激动万分。

    张晗失笑,连忙拦住一位面熟的掌事侍女,问起母亲的下落。

    “夫人就在正堂。”

    穿过重重回廊之后,张晗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她还是像记忆中那么恬静淡雅,此时正面南而坐,低头专心做着手上的绣活。

    躁动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张晗看着一如当年的母亲,内心久违地感到安宁。

    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堂前的廊下,然后一点一点地脱下身上的头盔、甲胄、军靴,只穿着履袜迈入正堂之中。

    王氏闻声望过来,惊讶之下,手中的织物登时落了地。

    张晗撩起衣袍,屈膝而跪,然后双手交叠,拱手于地,缓缓地朝母亲拜下去,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儿拜见母亲。”

    良久,一只白皙的手终于颤颤巍巍地将她扶起。

    “我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张晗却立马就懂了母亲的意思,心里酸涩的不成样子。

    她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扑入母亲的怀抱,仰着头朝母亲咧嘴一笑,“阿母,我回来了!”

    “我儿无恙否?”王氏将女儿揽入怀中,借着明媚的阳光,满眼心疼地打量起张晗。

    张晗不假思索,张嘴就答,“阿母安心,我一切安好。离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思念母亲,如今归家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张晗清晰地感受到一滴眼泪砸在了手腕上。她手忙脚乱地去寻巾帕为母亲擦眼泪,全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那只细腻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哽咽,“阿晗瘦矣。”

    传回来的家书总说事事安好,如今回家了,也还是和她说一切安好。

    她就算再怎么蠢笨,也明白天底下没有那么多顺心的事儿,不过是拿谎话诓她罢了。但王氏也知道:女儿这么做是不想让她忧心。

    她便也权当不知,体贴地将这些揭过,故作欢快地说道:“离家将近两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今年总是能在家陪我过年节了吧?”

    张晗满口答应,“当然可以!阿母琼花玉貌、耀如春华,我恨不得天天都在家陪着阿母!”

    就算后续要出征,也要等来年开春。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固后方,将并州牢牢地捏在手中。所以张晗答应得很是爽快。

    王氏听到这话后破涕为笑,没什么威慑力地数落起张晗,“净知道贫嘴!”

    “还不快去洗漱,换身暖和点的衣裳。下次再这么衣着单薄、满身风尘地来见我,我定要将你赶出去。”

    张晗一改在军营中威严深重的样子,委委屈屈地撒起了娇,“阿母嫌弃我了。”

    王氏好笑地摸摸她的头,“确实挺嫌弃你的,谁让你天天不着家,整天在外头鬼混?”

    “要是再得了风寒,变得病恹恹的,我就更嫌弃你了。”

    她又不是那些身娇体弱的闺阁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得病?张晗刚想出言反驳,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只带回来的病猫郎君,悻悻地闭了嘴。

    遂依言和母亲告别,到自己的院子去洗漱。

    将近两年未回来,但她的院子依旧整洁无比,没有半点灰尘,甚至于案上还摆着时兴的鲜花。

    显然是有人按时清扫。

    张晗轻车熟路地找到浴房,吩咐侍女打来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连夜行军的倦怠,以及路上沾染的风尘都一并被洗去,她懒洋洋地出了浴房,还没站定,就差点被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扑倒。

    “女郎,我可想死你了!”

    是闻讯而来的玄英。

    不知不觉间,她的身量已经完全长成,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张晗失笑,抬手回抱住她。

    与喜出望外的玄英相比,一同前来的素商则显得矜持多了,没有欢呼,也没有失态,只是面带微笑地朝张晗福了福身。

    但以她严谨的性子,竟然没有出言斥责玄英失了规矩,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素商见过女郎。”

    张晗带着玄英一同坐下,然后又拍拍身边的席位,示意素商过来,“快过来坐。”

    素商没有立刻入座,而是先到屏风处取来了一件大氅和一条提花绢帕。

    她将大氅给仅仅穿着单衣的张晗披上,又作势要为张晗擦干还在滴水的长发。

    张晗谢过素商的大氅,却灵巧地抢过了她手中的绢帕,自己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别忙活了,快坐下吧。”

    张晗又眼尖地瞟到书案上堆着的竹简,心里有些疑惑,轻声问起:“怎么刚刚重逢,你就给我抱了一堆竹简过来?这都是些什么?”

    素商闻言一笑,将竹简全都推到了张晗面前,“都是这一年来府中各项产业的账册,特地带来给女郎过目。”

    也好,她久不接触府中的账务,都快忘了自己名下有哪些产业了。

    “有劳素商了,我待会儿再抽空看看。你趁现在给我讲讲府中的近况吧。”

    素商低头应“唯。”,然后一一说起府中的人事变迁,产业盈亏,田庄佃户……

    “……从去岁五月到如今,我们一共救助了四千户四处流离的农户,有的安置在了空闲的田庄,有的则分发了农具、耕牛、粮食及良种,让他们自行开垦荒地。”

    张晗赞赏地点点头,在安置流民这件事上,就算是州府中的宿吏,恐怕也未必能比素商安排得更周到更妥当。

    只是,她细细地咂摸了片刻,发现这流民的数目未免有些过于大了。

    又不曾听闻并州近来发生了什么旱涝或蝗虫灾害,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流民出现?

    “这些农户都是从何处来的,先前为何会流离失所?”

    素商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叹道:“一部分是从兖州冀州等周边地区逃过来的,一部分是因为作物歉收不得不典当了土地。”

    “但是大部分人会四处流浪,都是因为晋阳王氏大肆掠夺土地,侵占良田,逼得百姓不得不离家。”

    晋阳王氏?

    张晗冷笑一声,丢下了手中的绢帕。

    主人不在家,看家的狗就越来越嚣张了啊。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张晗就已经起床洗漱,然后换上崭新的官服,乘车驾到了官署,去主持她作为并州牧的第一场集会。

    张晗是掐着点到的。

    当她进入议事厅的时候,绝大部分官吏都已经到位了,见她来了之后,纷纷起身行礼。

    张晗十分温文尔雅地免了众人的礼,“诸君不必多礼,请坐。”

    她眼神一一扫向下方的众人,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她右首的位置是空的。

    “王别驾这是还未到吗?”

    张晗问的时候笑意盈盈,没有丝毫愠色,但被问到的小吏还是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他赶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答道:“正……正是,别驾还未到。”

    “可知其中缘由?”

    小吏的声音立马抖得更厉害了,“使……使君……君恕罪,小人……实在不知。”

    张晗盯着这名惶恐不安的小吏看了片刻,多多少少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最终一挥手,大发慈悲地示意他退下。

    然后转头就吩咐值守的亲卫,到那架子十足的王别驾家中去请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晗的语气要多尊敬有多尊敬,“切记切记,千万不能失了礼数,冒犯了王公啊!”

    在亲卫离开之后,张晗又转头看向了下边神情不一的众人,温温和和地笑道:“要劳烦诸君稍待了。”

    众人连道“不敢”。

    在张晗霍霍完第三盘茶点,第四盘瓜果的时候,别驾王皓终于施施然地登了场。

    他悠然自得地步入堂中,朝着众人拱手一礼,“王某姗姗来迟,还望使君与诸位同僚多多包涵。”

    张晗将案上的果皮纸屑一扫,作愁苦状,“我年少无知,只是空有几分武力。侥幸得此高位后,时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唯恐自己有失,祸及黎民百姓。”

    说完,她又露出一个十分纯真的笑容,“只有像王公这样的栋梁之才在旁辅助我,我才能安心度日。”

    “又怎会因为这些微末的小事怪罪您呢?”

    王皓放声大笑,毫无诚意地谦虚道:“哪里哪里,使君谬赞了。”

    “岂会岂会?王公快快请坐。我还有事要与您商讨呢!”

    王皓毫不客套地入了座,“使君有何事要与王某商讨?”

    张晗猛地一掐自己的大腿,然后眼眶通红地看向众人,“我从前在外漂泊时,经常看到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流民,如今回到并州了,便总想着能不能帮他们一把。”

    “诸君与王公以为如何?”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便交头接耳地低声商讨起来。

    片刻之后,便接连有几人站起来发言,这几人无一例外,都端着一张秉公劝谏的嘴脸,言辞激烈地斥责张晗异想天开的想法。

    那些原本想要赞同的人见势不妙,纷纷闭上了嘴,成为了一桩桩不言不语的雕像。

    张晗见状又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汪汪地对着王皓说道:“王公也不赞成吗?”

    “使君心慈,是并州百姓的福分,但是我们府库空虚,人手又稀缺,恐怕不宜如此行事。”

    张晗气愤地一拍桌案,语气蛮横,“若我偏要如此行事呢?”像极了得不到糖果便耍赖的孩童。

    王皓瞟了她一眼,眼神是不加掩饰的鄙夷,然后便低下头,看似恭敬地说道:“那我等便只能尽力而为了。”

    说是尽力而为,但王皓压根儿就没出力。他回府之后的第二天,便上了告病的文书,声称自己要在家修养。

    他的一干党羽纷纷有样学样,也跟着上了告病的文书。一下子缺少了这么多官吏,州府连维持运行都难,更别提去赈济流民了。

    张晗提出来的计划,仿佛夭折在了襁褓之中。

    晋阳城,王府。

    技艺精巧的乐工有条不紊地拉奏着手中的乐器,而体态婀娜的舞女,则伴着轻柔的旋律翩翩起舞。

    王皓端坐在上首,一边欣赏着美妙的歌舞,一边享受着手下的奉承。兴致来了,便举起精美的酒觞,和众人推杯换盏,再说几句漂亮话。

    真是好不快活。

    少年王昶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歌舞升平之景。

    突然冒出个人来打乱自己的宴会,王皓十分愤怒,但在看清来人是自己颇为宠爱的侄儿时,稍稍缓和了脸色,“昶儿怎么来了?”

    王昶看着近来越发昏庸的伯父,义愤填膺地说道:“伯父行事怎么如此轻率?”

    “那张晗一步一步地走到如此的高位,可不是空有美貌的草包!伯父如此行事,万一中了她的阴谋,那将置家族于何地?”

    王皓不仅没有斥责侄儿的忤逆不恭,反而越发开怀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席上的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其中心思灵活的,甚至想借此再在王皓眼前刷一波好感度,纷纷出言诋毁张晗,“贤侄勿忧,只懂蛮力的武人是掌不了权的!”

    “这位贤侄要是看到张晗那日在政务厅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便不会有此烦忧了。”

    “那位再怎么厉害,不还是要三番五次地派人来请王公回去理政?如今王公不搭理她,她指不定要在哪儿哭鼻子呢。”

    ……

    王昶气红了脸,高声反驳道:“那张晗在卧虎藏龙的雒阳走了一遭,还能安然无恙地带着大军回来,不正说明了她的才能吗?”

    “诸公可别昏了头,被她的障眼法迷了眼!”

    王皓一把将酒觞摔在了地上,大声斥道:“够了!”

    他实在是不懂,往日才华横溢、恭敬孝顺的侄儿,近来为何屡屡忤逆犯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权威!

    难不成是迷上了张晗的美貌?仔细想来,那位倒确实是生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貌……

    若是能将张晗与侄儿凑成一对,似乎也不错?等昶儿和她结为夫妻,还怕她不交出手中的军权吗!

    到时候,晋阳王氏何愁不能再进一步?

    王皓想到未来的坦荡前途,态度稍微和蔼了一点,“昶儿若是迷上了张晗的美貌,伯父我便派人去为你提亲。”

    “只是娶妻当娶贤,张晗长了那么一副祸水容貌,将来可不能做我王家的主母。等将她手里的军权弄到手,你便将她贬为妾室……”

    王昶越听越气,不等伯父把话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过,转眼除夕就要到了。

    张辽和刘平带着大军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除夕的前一天回到了晋阳。

    张晗听到消息后,欣喜万分地带着人到城门口迎接。

    大军一点一点地靠近。

    为首那两人看到张晗后,连忙滚鞍下马,想要抱拳行礼。

    张晗快步上前,阻了二人的动作,关切地问道:“可是一切安好?”

    张辽的职位比刘平要高一些,便按惯例答了她的话,“我等幸不辱命,已经成功帮助于夫罗登位,并带回了约定中的万匹战马。”

    张晗闻言笑骂:“我问你们二人是否安好,可没问差事做得好不好。”

    “大军并没有与匈奴各部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冲突,我与正则都未曾上阵,自然是一切安好。”

    张晗莞尔,“匈奴之患已解,又逢新春佳节,如此,真可谓双喜临门。”

    “快别在这杵着了,你们回去洗洗身上的风尘,好好休憩吧。大军我会安顿好的。”

    行军确实疲惫,张辽和刘平便没有推辞,拱拱手道谢后,径直朝各自的府邸而去。

    张晗便留下来,细细地安排好大军的各项衣食住行。

    将要离开之际,她忽然又调转了马头,召来营地的负责人,笑着道:“如此佳节,当与众士兵同乐才是。”

    “今日烹宰牛羊,给大家加餐。”

    她不能放士兵们回去与家人共度新年,但起码能改善改善他们的伙食。

    也算是聊增慰藉了。

    最近的晋阳城越发热闹,处处都洋溢着年节的喜悦气氛。

    但这处宅子却显得有些冷清。

    在布置精致的庭院中,郭嘉正与自己的书童阿玖相对而坐。

    阿玖苦着张脸,没好气地将眼前的药碗推向郭嘉。

    郭嘉盯着黑乎乎的药汁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做好心理建设,苦哈哈地别开了脸,转移话题道:“就我们两个人,真冷清啊。”

    阿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瘪瘪嘴道:“确实好冷清。”

    “还不都怪郎君,若是按照原先的路线回了颍川,年节的时候好歹有家主和家主夫人陪着。”

    “再不济,荀郎君也会来拜访。”

    原本只是为了逃避喝药,可这样听阿玖说起来,郭嘉也难免被勾起了离家在外时的寂寥。

    他回忆了一下以往过年节时的情景,语气闷闷地说道:“上次分别时,文若就已经带着族人迁往冀州了。我们就算回了颍川,也等不到文若的年礼了。”

    他伸手摸摸阿玖的脑袋,“罢了,在哪儿不都是一样地过年节吗?”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阿玖闻声去开门,稍顷,他就带着一连串的人进了门,然后兴奋地喊道:“郎君,是张使君派人来送年礼了。”

    郭嘉回忆起那个和自己讨价还价的少女将军,颇为稀罕地笑起来。

    怎么这会儿这么大方了?

    思索间,一众人等已经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搬到了内院。其中的掌事者满脸笑容地上前行礼,说道:“小人奉主君之命,特地来为郎君送上年礼。”

    “祝郎君新春安泰,岁岁吉祥。”

    无亲无故无交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为什么会突然来送礼呢?

    郭嘉不动神色地套起了掌事者的话,成功地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给贾军师送了一方名贵的端砚,给蔡主簿送了一张珍藏的绿绮琴,给张刘两位将军送上了特别定制的兵器……

    这些人一听就是那位将军的心腹啊,那又为什么给自己送礼呢?

    难不成她想招揽自己?或者她已经将自己视为手下的谋士了?

    他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恰好被旁边的阿玖听见了。

    阿玖瞥他一眼,没什么感情地说道:“可是郎君,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现在住的宅院,吃的食物,用的侍从,都是张使君提供的!‘’

    郭嘉诡异地沉默了。他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像那位左将军偷偷养的外室呢……

    阿玖还在咄咄逼人地发问,“郎君病好了之后不为张使君做事,难道要以身抵债吗?”

    郭嘉……郭嘉直接敲了阿玖一个暴栗,然后径直朝内院走去,“走吧,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张使君送了什么礼来。”

    郭嘉好奇地拆开第一个箱子,是满满的药材;郭嘉气愤地拆开第二个箱子,是满满的药材;郭嘉不信邪地拆开第三个箱子,还是满满的药材…………

    好家伙!给别人送礼都知道投其所好,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净挑着他不喜欢的东西送。

    他最讨厌喝药啊……

    偏偏阿玖被这满满当当的药材唤醒了记忆,“郎君,你今日的药是不是还没喝?”

    说完,阿玖就蹦蹦跳跳地去庭院端来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直接怼到了他嘴里。

    郭嘉捏着鼻子将药喝了下去,整个人顿时变得蔫蔫巴巴的。

    阿玖哈哈大笑,然后在郭嘉气呼呼的瞪视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颗蜜饯。

    “郎君,我听邻家阿姊说,除夕过后,晋阳城每天都会办灯会。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郭嘉灵活地夺过阿玖手中的蜜饯,然后一把丢入口中,闻言瞥他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除夕过后的那几天,还是别出去了。”

    “呼啸的北风已经积聚起力量,只待时机到来,便会将那些争奇斗艳的鲜花摧残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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