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星一时间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屋里坐着的富察华珠冲她悄悄招了招手，她这才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
虽然她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不过也不妨碍她从每个人的神情中推断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胤祥和弘昌这父子俩，一个快要气个半死但还是将自己的怒意隐忍不发，一个在本能的恐惧之下还藏着几分傲气……而兆佳丹若一脸为难，不好开口；两位侧福晋更是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一时间就形成了这种僵持的局面。
苏晓星原本有一点疑虑的心情，现在完全变成了看戏：闹成这个样子，那就绝对和她没什么关系，更有可能是因为皇室里那些事。
但她还是没有想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胤祥他大清早的怎么会在北院里教训弘昌？
她当然想不到，这父子二人今天都是奔着找她的茬而来的——结果好巧不巧，胤祥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见弘昌带着傲气和不满的一句话：
“如今马厩里能骑的马，只剩下大哥送给我的那一匹了；阿玛真是的，还要我立刻送回去……”
然后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胤祥带着怒气的声音低沉可怕：“最后问你一次，那马你送走还是不送？”
弘昌看似跪伏在地垂着脑袋，说话的语气可算不上是毕恭毕敬：“那匹马是今年开春时，皇玛法特意赐给大哥的……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苏晓星一边看着他们父子火药味十足的对线，一边听富察华珠极小声地说了几句事情的缘由。这下，连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自己是能一眼看穿之后这几十年的事情的，但像这样的事，她又能站在什么立场上开口？弘昌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老大，他口中的“大哥”，除了康熙的长孙也就是那位真·好圣孙弘皙之外，还能有谁？
太子是被废了，但也许是“隔代亲”的魔咒作祟，弘皙他们如今除了和胤祥类似，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之外，生活水平还是很有保障的；不过，一个已经不能自由行动的人，要一匹马做什么呢？弘昌也还没有傻到分不清这种事的地步，唯一能说通的解释，就是弘皙那边挖下的坑——
苏晓星不由得摇了摇头。虽然辈分是一样的，但一个快二十岁的成年人利用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大哥”形象去哄骗一个八岁的小朋友……这事也干得忒不厚道了。
她摇头的动作很轻微，却就偏偏落在了某个正有火没处发的人眼里：“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父子二人不友好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苏晓星只能先做个深呼吸——稳住，这个场面你能对付过去的。
或许是急中生智，又或许是这些天的故事没有白看，她电光火石之间，就突然想到了一个应该能用在这里的故事：
“妾今日过来，是预备着讲个故事让大伙乐一乐的，只是现在……不知道大家还愿不愿意听。”
她这样说着，顺便给在场的女眷们疯狂使眼色。
兆佳丹若闻言，立刻就接下了这个梗：“我可是在月子里就盼着妹妹过来呢！再说收拾孩子，又何必要挑这么好的大早上呢——爷先喝口茶，去去火。”
一下子活泛过来的气氛，让苏晓星喜忧参半：喜的是计划的第一步完成的不错，至少今天不会出什么现代意义上的家暴事件了；忧的则是，胤祥现在的眼神，几乎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今天要是讲不出个万无一失的故事……
那可有她好果汁吃的。
苏晓星皱了皱眉头，一咬牙，就把这个故事的开头倒出来：“话说大唐年间，有个和尚带着徒弟们去西天取经——”
在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的静仪赶紧拉着弟弟跑过来：“我知道！是唐僧对不对！姨娘可是要讲西游的故事？”
这一下可就热闹了。孩子们紧赶慢赶地过来，要听“唐长老和孙猴子”的故事；女眷们也是一脸的期待，把孩子拢在身边就盯着苏晓星看；云福晋更是看准时机，把弘昌从地上拉了起来。
果然，哪个人能拒绝西游记呢——苏晓星忍俊不禁地开口，心里想的却是：还好这些天偷偷摸鱼，一直在看那套从书房角落里翻出来的《西游记》。可巧，她就看到了这里：“且说师徒几人遇到那自称‘圣婴大王’的妖王……”
没错，就是那段非常经典的，孙悟空和红孩儿斗法不敌，最后去南海请观音菩萨来救场的故事。
而观音的这一番救场操作，才是她重点要讲的：先是让猴子假装败退诱敌深入，然后再故意丢下自己的莲台，就等着红孩儿往上一坐……这一坐，“圣婴大王”可就从此变成“善财童子”了。
她倒也不是没有那些正经书里看到的故事，只是那些故事在这里说，就会变成明晃晃的说教；到时候弘昌不止不往心里去，说不定还以为她故意挑唆自己和“大哥”的关系，搞不好再记恨她一次，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苏晓星看着弘昌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还不如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讲个故事，同时也让弘昌想想现在的处境，什么东西能收，什么东西不能。
他要是能想通，之后或许会少很多麻烦；他非要一意孤行地跟着“大哥”走的话……自己可没有观音菩萨那样的神通。
要是不提她这种“夹带私货”的行为的话，今天的第一次讲故事可以算得上圆满成功：静仪和弘暾姐弟俩，一下子就和她变得十分亲近，恨不得一直跟着她然后听完所有的西游故事；弘昌听完故事之后，老老实实地认了错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之后好几天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不过，小孩子们好对付，大人可就不一定了。
“你在这儿，就顾着看这些书？”几日后同样的时辰，苏晓星还是没有逃脱被胤祥质问的命运。
“随便翻翻罢了。”苏晓星试图息事宁人。
“怎么，你还准备了正经的东西要教？”看来今天这一番嘴炮是避不过去了……先被小孩无故讨厌，又被面前这个人冷嘲热讽了好几天，心情同样不爽的苏晓星嘴角撇出一丝冷笑：
“是啊，我本来是要教他们《三字经》的——什么‘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之类的。”
这句话放在这里就是明晃晃的骂人了。
苏晓星说的时候，都做好了从此被赶出书房的觉悟。不过，与她的设想不同的是，胤祥只是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养不教，父之过……”他直直地望向苏晓星的眼睛：“可是我们这样的父子，能用得上这句话吗？”
苏晓星听出了那一丝被隐藏着的哀伤，再想想胤祥的经历，她突然就对自己刚才的气话有了一点后悔：这样的话，好像确实有点戳人的肺管子了。
“那个……”她想补救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可就在下一刻，她的手被牵住了。
胤祥拉着她就到了自己的那间书房，随后指了指桌上的那封信：“你看看。”
“啊，这个，不太好吧……”苏晓星在言语上推辞的同时，还试图挣开突然被牵住的手。
只可惜她这样的努力，换来的是对方的进一步靠近。胤祥低沉浑厚的男中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这丫头可真是奇怪。敢冲出去和皇阿玛较劲，却对着弘昌他们小心翼翼；敢说刚才那样无父无君的话，这会儿却又不敢看一封信……”
“你要是真的想和我一道扛这些事，就不要再装出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总是把自己的心思遮遮掩掩的，你叫我如何信你，又如何用你？”
苏晓星的整个脑袋已经因为飞速思考，和现在这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而开始发烫了。她试图找回理智：“我总要留一条退路……”
“退路？”听到这个词，胤祥反而笑了。
他笑着抬起怀中人的面庞，看着她的表情一变再变：“清醒一点。自从去年雪地里你替我那一跪开始，你我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们哪还有什么退路。”
苏晓星这一刻的心情有多复杂，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句话，她本不应该等着胤祥挑明的；只是她在这之前都选择逃避不去想，好像这样就能保留下她人生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庸庸碌碌地把这一辈子混过去。
“呼……”她用力挣开目前这个不太正常的交流姿势，和胤祥并肩而立：“您说的对。”
如今整个皇族甚至全京城，大概都已经知道了她的“光辉形象”；这种情况下，她的确再无退路，只剩下眼前这一条道——
走下去，跟着这个人走下去，跟这段历史的车轮一起碾下去。
苏晓星给出了她的保证：“您在今日之后所见的我，就是我的本心。”
胤祥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那封信，递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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