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爷请安。”还是凝绿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苏晓星这才回过神来行礼。

    这一刻她内心的感受,就像是上课随口吐槽一句,结果被老师当场抓起来回答问题那样的尴尬。

    “起来吧,坐。”胤祥倒是不以为意。直到今日,他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女子的面容:长的倒是还算顺眼,像是江南那边的水土才能养出的姑娘;只是她的那双眼睛里,却不像是小家碧玉该有的温婉单纯。

    她眼中的一些东西,胤祥似乎只在寥寥几个女子那里看到过;而那寥寥几人,却无一不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

    她在自己面前总是显得又呆又木,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思?要真是这样,反而有意思了……江南,曹家,他们是八面玲珑,哪个阿哥都上赶着讨好;现在又养出这么一个女人送到他这里来,想要图些什么?

    面对着胤祥审视的目光,苏晓星垂下眼眸,心里也在进行着自己的盘算:

    她需要谨慎再谨慎,一定不能把历史中的那个“怡亲王”,套到面前这个人的头上来:谁知道那些被删改的资料之下,到底是哪些人和事……她需要花时间来试探这一切,然后再等一个机会,借助他会拥有的力量来改变她所希望改变的那些事。

    可是,她真的能等到这个机会吗?

    二人各自转着心思,相对无言的气氛,让过来奉茶的凝绿有些进退两难。苏晓星这一次总算是收到了凝绿的眼神暗示,起身端来一个茶碗,递到胤祥的面前。

    还是不打算开口吗?胤祥接过茶碗,语气像是在随意聊天:“姓苏?”

    “是。”

    “江南来的?”

    “是。”

    “织造府的女儿,难怪那双手不像是做惯女工的。”胤祥还是轻松写意的说着,但他聚焦在苏晓星脸上的眼神可不太友善:“福晋她们可都说你是才女来着……”

    苏晓星心里警铃大作:这人今天不是来找自己的茬的吧?他说的这些话,不像是瞧不起“才女”,更像是怀疑她别有用心。冷静一下,让她想想,这个“才女”的名头是怎么传开的:很可能是念儿挂在嘴边上,然后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那就顺着这个编下去——

    暗暗地吸了口气,她努力尝试着使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只是看过几本杂书,会说几个故事逗姐姐妹妹们玩笑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才学呢。”

    还是要在他面前藏拙吗?胤祥在心里笑了笑,话赶话地就扯回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那你方才说,让我去愁该愁的事,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了,苏晓星只能拿出刚才急中生智现编的话来搪塞:“妾身只是想起佛经中有一句‘众生皆苦’,比着曾读过的那些故事一看,发现果然如此;这才和丫环提起来说了几句闲话,后来不知怎么着,就说到福晋和您身上了……是妾身的不是。”

    胤祥对这个理由只能是姑妄听之。和这个苏氏说起话来是挺费劲的,但他却没多少反感:这个女人明显也是在防备着自己,一点嫁了人的自觉都没有——

    “那不如和爷说说,你有什么苦的?”

    苏晓星的连篇的谎话中终于有了一句还算真心实意的:“妾薄命。”

    嗯,他好像是听人说起过这个苏氏的家境来着。幼年丧母,长而丧父,寄人篱下,确实也算得上是所谓“薄命”了。这样一来,她对自己有防备心,似乎也可以理解……

    苏晓星不知道对方已经把自己给说服了,还在想今天这一关到底能不能过去——然后她就听到这个男人的一段话:

    “既然你如今已经到了我的府上,那就安安稳稳地住下来,只要不去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平日里少些胡思乱想……大富大贵还说不上,不过你这一辈子的平安顺遂,我还是能保全的。”

    多么言辞恳切、温柔庄重的一个承诺啊。身为皇子能向自己的妾室说出这样的话,守礼一点的妾室会立刻叩谢,对自己有情的妾室会被感动,心思活泛的妾室会借此邀宠……

    以上这些反应苏晓星都想到了,但没有一条能适用于她的。她感觉受到了双重嘲讽:明着许诺她的一生,暗地里告诫她不要动歪心思是第一重嘲讽;而第二重嘲讽,自然是胤祥那张帅气英俊,但就是有些像她前男友的脸。

    怎么形容苏晓星现在的心情呢?她想起自己的川妹子室友常常说起的一句话:

    气得老子鬼火冒。

    好在这一次胤祥也没指望着她能做出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随口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觉得,我苦在哪里?”

    这就是纯聊天内容了吧。苏晓星在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终于再一次直视了这个男人的双眼;在和他对上眼神之后,她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你也薄命。

    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大概就是这样了。挺好一人,就是有点不好——当苏晓星再次想起这场有些无语的对话时,她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是知道这样一条专业知识的:评价历史人物不要脱离他所处的时代。但现在的她,实在是没办法将这些鲜活怒放的生命等同于几行文字间的历史人物。

    如今已经是五月底了。这两个月之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首先是珠福晋女儿的病情。三月里的那些天,几乎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觉得,小格格这是好不了了;所幸随着春回大地、天气渐暖,到了四月,她的病势居然日渐减轻了。

    于是就有这样的话传出来:正是三月入府的那位苏格格送给小格格的长命锁项圈上满是福气,这才拴住了小格格的性命;由此可见,这位苏格格自己也是个福泽深厚的。

    苏晓星自己对这样的说法半信半疑:她是想过“逆天改命”这样的玄学可能的,但在那次送出项圈之后,她还去亲眼看过这位小格格几次。

    结合自己所见到的,和听到的为小格格治病的大夫的说法,苏晓星最后的推论是这样的:这个小姑娘,得的很可能是某种冬日盛行的流感——不像是传染性和危害特别强的那种,但不巧就传染给了小格格的乳母。

    乳母是成年人并且身强体壮,没有任何症状;但还不到两岁的小姑娘,免疫力自然高不到那里去。再加上冬天虽然有炭火但还是寒冷的天气,和复杂并且治疗效果并不好的医疗条件,这病拖着拖着也就严重起来了。

    自然,这些话除了苏晓星自己,其他人是听不懂的。珠福晋在小格格下地的那一天,还亲自上门向她致谢。

    “姐姐这么说,我可实在担待不起。”苏晓星听得连连摆手。一个母亲要是感谢起孩子的“救命恩人”来,那种真情实感实在是令人招架不住。何况珠福晋身为富察氏的女儿,在流露真情的言辞之外,还准备了丰厚的谢礼。

    一套金镶各种宝石的头面,一双玛瑙耳环,甚至还有一套最为贵重的文房四宝——这是连她的特长和爱好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东西也并非全是为了致谢,还望妹妹不要推辞。”富察华珠这才说明另一层来意:“我问过家里和府里的老人,妹妹对这孩子有大恩,按民间的说法,是要让孩子拜妹妹做干娘才好的……”

    “嘶……这恐怕不太好吧。”民间当然能认亲戚,可这是皇室啊,只有正室才是所有子女的母亲;再说,这干娘哪是那么好当的?

    “妹妹先别急。”女儿一天天好转起来,富察华珠的笑容自然越来越多了。她挽着苏晓星的手笑道:“我也同福晋商量过这件事,还是福晋有主意。”

    “她说,不如就让妹妹给这孩子娶个乳名,府里上下叫着,既保佑孩子多福多寿,又不会违背天家的规矩。”或许是刚才苏晓星拒绝的太过迅速了,她说到这里,手上都不由自主地用了点力,又在发觉之后立马松开:“妹妹可不要再推辞了。”

    这份心,苏晓星能够理解;况且富察华珠现在的神情,让她想起了她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她全天下第一好的妈妈。

    那个世界现在的情况,苏晓星完全不敢去想;而在这里,她只能是“红萼”——现在她只能在每天睁开双眼的时候,在心里确认一次自己的名字:

    晓星。

    最后,百感交集的苏晓星还是答应下了这件事情。给女孩起乳名这种事情,宗人府和礼部完全不会管;所以苏晓星起的名字,在第二天去福晋那里回过话就算通过了。

    “阿喜?不错,听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名字。”福晋自然是乐得家和万事兴,爽快地通过了苏晓星的提议:“传话下去,往后就这么叫吧!”

    因为这件事,府里又热闹了好几天;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六月。而这段时间苏晓星需要操心的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念儿这个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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