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图书馆的关门铃“嗡嗡”的响起来。
庾幼真早在九点二十就做好了下班的准备。
关好电脑,按掉各种插座,拉下大厅的灯闸。
在羽绒服外面再裹上一件超大号羽绒服,戴好口罩耳罩围巾手套各种防寒装备。
经过门口时,她不由得向欧隽铭常常站立吸烟的角落望了望。殊不知一小时前,欧隽铭也站在这儿向馆里望来着。
从前幼真在前台,总是低着头看自己的书,或者上网。对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丝毫不感兴趣。
可自从欧隽铭帮了自己之后,就仿佛大门口有某种吸力吸引着自己似的,总是控制不住眼神向那里飘去。
早晨八点,欧馆来了吗?没来。
十分钟过去,又十分钟过去。
欧隽铭穿着锃亮的皮鞋,白衬衫领子翻在灰蓝色羽绒服外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慢悠悠的进来。
后来幼真掌握了欧隽铭到馆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十五到二十之间。
于是更管不住自己飘向门口的眼神。
可假如这时欧隽铭也向前台眺望过来,幼真就会立刻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下午四点,欧馆会准时下来到馆门外抽一支烟。
有时候站在正对着幼真电脑的位置,有时候站在她看不见的位置。
无论看不看得见,庾幼真知道他在那里吸烟,就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要知道她从前最憎恶男人吸烟的。
可是那天在欧隽铭办公室里,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薄荷烟味混着棉布的净香,她就觉得烟味也可以很温暖不刺鼻的。
一出馆门。幼真就看到了沈小喜的电瓶车。
沈小喜扁圆的脸庞从羽绒服宽大的帽子里探出来。手里提着奶茶纸杯:“我来送点喝的。”
憨厚的笑容在那张圆脸上弥漫开来,使那张大脸看上去更为喜庆。
沈小喜是庾幼真的相亲对象。论哪方面两个人都说不上匹配。
沈小喜个子不高,却也没跌破170底线。脸上肉多了些,衬得五官愈发的平庸。可也称不上多丑。学历普通二本,用他自己的话说,读大学时六十分万岁。
工作是市政府合同工,工资仅有幼真的一半,用他自己的话说,本人胸无大志,得过且过。
市里人,父母工人退休,不过宠儿子的强度也不亚于那些公务员家庭的。
庾幼真与沈小喜交往无非是因为他性格还算随和,沟通还算顺畅。
最主要的,是自己已经过了三十岁。
沈小喜还算是最近相亲对象里综合水平尚可的一个。
现实就是这么夸张无奈。
幼真接过奶茶说谢谢,吸了几口。然后去开自己的电瓶车。
到了一定年纪,爱情理想算个狗屁。还不如冬夜里的一杯热水来的实在。
路上,沈小喜开在她左侧,他开车时驼着背,冬天人又畏寒,下巴贴着帽领,愈发显得有些缩头缩脑的。
“幼真,最近那个女的还拦你上课吗?”沈小喜问。
“是啊。真烦人。”幼真说,扭头看他,开玩笑:“不然你帮我去教训她一下吧。”
“那那可不行。我可是打不过任何人的。”沈小喜吓得连忙往帽子里缩了缩,“何况我妈不许我跟别人打架的。”
“你怕什么?我只不过是开句玩笑。”庾幼真似笑非笑道,心却沉了又沉。
“照我说啊。她针对你就是因为你有本事上课,她没本事上课呗。要不你就别上课了。上课多累啊。每周都要备课,耽误我们谈恋爱。你要不上课,我天天都能跟你出来约会呢。”沈小喜自顾自的说,丝毫没有察觉到幼真的不悦情绪。
“嗯”
“真的。你太认真了啦。人文系的那个老师为啥不通知你,就是妒忌你讲得好,抢了她的风头了。不然你就别备课,也跟她一样,上去念念书。你要学我,我在单位就随大流。你这样鹤立鸡群,当然别人看不惯了。你的烦恼都是太优秀的烦恼。你看我什么事都得过且过,不求上进,不是也活得好好儿的。”沈小喜对混日子是很有一套心得的。
“嗯”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高兴吗?”
幼真似乎想反驳沈小喜的话,转念一想,在沈小喜的角度,那些话也没什么错。只是自己作为听者,听完更加疲惫了。
要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沈小喜听,似乎又要说上一大篇话。
若是再没表达清楚,引起沈小喜误会自己宁愿上课也不愿跟他约会,就更麻烦了。
夜班就够累了,她也不乐意多费口舌。
“没有不高兴,下了夜班有点累了而已。”幼真轻描淡写的说。
欧隽铭回到家中。
整间屋子空荡荡的,若是自言自语也能听到回声来。
儿子跟妈在国外念书,一年能回来的次数也有限。
这屋子的镜子、玻璃、地砖都能照见他的孤独来。
然而无论在单位还是父母面前,他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孤独。
他相信自己的理性,能帮助他很好的伪装和消化这种孤独。
因为一个连孤独都能被人看出来的人,也太可怜了吧。
他丢下外套,换上一双柔软的绵毛拖鞋。往床边一坐,然后顺势倒了下去。
席梦思的软和温暖瞬间瓦解了四肢和脊背的坚硬。
在这瞬间的软化当中,有个影子又趁虚而入。
那天庾幼真的眼泪,就像这张床的温软,瓦解了他伪装出来的理性。
严一山口中的幼真,是能在上百人大教室里,气定神闲的传道授业的女先生,不是被学生欺负,讲不出课的小姑娘。
在自己面前,她却悄无声息的掉眼泪。
她的委屈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他的脆弱和孤独。
她落泪的样子,像一个定格镜头,反复出现在欧隽铭的头脑里。
他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最终还是落荒而逃。
他已经过了快半辈子了,知道人生这滩浑水的深浅。知道什么是浮于表面的快乐,什么是永劫不复的万丈深渊。
有的情感深渊,到了他这年纪是不能随便涉足的。
幼真是未婚女孩,而自己是一个离过婚有孩子的男人。
像庾幼真那样光芒四射的女孩,是该要配一个天之骄子的吧。
天之骄子?脑海里的影子身边立刻出现了一个阳光帅气,高大英俊的小伙子。
欧隽铭不由得把脸深深的埋进被子里,光是这想象就让他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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