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蝉鸣声吊在树枝上嗡鸣的让人心头都跟着浮躁。

    扬着西凉铁骑旗的一支约有一千精良的军队井然有序的走在燥气浮热的官道上,膘肥的铁骑上各个高大健壮的军士神情肃穆,这不免让走在官路上的百姓和商贾小贩们纷纷惊恐的绕行。

    其间,一名身着华服相貌堂堂的年轻贵公子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他含笑自若的在同身旁的同样骑着骏马的将领说话。

    相比于将领不苟言笑且行为举止极为恭谨,那名公子要显得潇洒自如很多,又因其眉目俊美儒雅,更平添了一股风流恣意。

    “一路舟车劳顿,有劳韩都尉了。”年轻公子笑容可掬同面容严谨的将领说道。

    “二爷客气了。”

    这年轻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此番进京赶考的顾文泽,他轻摇纸扇,风姿越加卓越非凡,同稍显严谨的韩都尉说话时,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眸光微深。

    辘辘的马车声中,车盖相连着十驾绣着镇南王织锦宝马雕车安稳的行驶,滴滴答答的车轮滑行在干裂的土地,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金色细软的柔纱遮挡,倒是让人瞧不见里面端坐的贵人是何风姿。

    相比于车外的雕梁画栋,车厢内细软精美的装饰也不恐多让,巧夺天工的雕刻以及彩绘装饰,配以精雕的花纹,图案仿若呼之欲出。柔软的黑白相间的虎皮铺在落脚的板面上,紫檀木案几以及雕刻着祥龙异兽的卧榻等器具规矩的摆放在宽大的马车内,约莫有巴掌大小的一顶虎腿面兽衔环鎏金银熏炉幽幽的冒着淡淡的安神香。

    顾文君裹着毯子躺在榻上,无甚精神的抬起手臂支棱着脑袋瓜,皙白的脸上挂着几分病容。

    坤九守在一旁,将小炉上热着的茶汤双手奉上,顾文君接过,喝茶时总时不时的打着哈气。

    “世子可还好些?”坤九面有忧色。

    自五年前回西凉后,世子的身子就越加的不爽利,相比之前内力高深能同大宗师一较高下,现如今连维持平常人的健康都颇为困难。

    尤其是自山中寺院归来,刺杀的人就没断过,若不是有暗部暗中保护,好几次世子险些丧命,全不似五年前那般高深莫测,如今仿若内力全无,与平常人一般无二。

    王爷虽并未多说,但将世子送往山中寺庙静养,便隐有透露让他们暗中保护。

    老实说,他们私下里其实多少有些怀疑。

    五年前在宫中,世子怕是遭了暗算。

    导致内力丧失,身中剧毒。

    若不然,怎么会能让内力比肩大宗师的世子爷如今形同普通人?

    “坤九?坤九?”

    耳边传来声音,坤九回神时便见顾文君疑惑的看向她。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坤九不敢直言,只轻声道:“奴婢只是想着,距离上京应是还有五日,想来淮信侯府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了。”

    顾文君的长姐,顾欣芷远嫁京城淮信侯府已有十一年之久。

    其嫡长子江知奕,乳名阿满如今十岁。

    阿暖是嫡长女,当初顾文君离京时,阿暖还未出生,现在算算也五岁了才是。

    坤九心知顾文君爱极了顾欣芷的一双儿女,若不是身子不大好,怕是早就来上京探望。

    行至一片茂密的树林时,队伍才安营扎寨。

    仅随意披了件单衣拎着鱼竿的顾文君走向河边,似是因为整日窝在马车内胸口不顺,其间些微低咳的声音稍微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顾欣茉被从车驾上扶下来时,眸光微转,视线便落在了顾文君离开的背影。

    “姑娘?”搀扶她的小丫鬟神色疑惑。

    “溪浣,大哥哥最近可是一直不大爽力?”顾欣茉细声询问。

    “这个奴婢不知。”那被唤着溪浣的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只是世子身子一直如此,却也算是寻常。”

    府中人谁不知道大房那边的世子爷自小就不大好,若不是六年前忽然转了性,哪会被上京和王爷看重?

    顾欣茉低头不语,溪浣也未当回事,只道自家姑娘无意询问,正要扶着人去林边休息,就听对方说道:“一会儿你将茯苓膏给大哥哥送过去些。”

    溪浣听得一愣。

    那茯苓膏可是二奶奶特意给自家姑娘准备的,怎么……

    她心下疑惑,见顾欣茉看向了她,忙低头应是。

    东陵拎着小竹篮跟在顾文君身后时,手里还牵着总是喜欢发呆的坤六,一旁的坤一万年不变的冷脸抱着剑,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互损,等顾文君打着哈气钓上一条不大的鲤鱼时,他二人之间的互怼已然升级到拔剑。

    不过剑最终是没‘拔’成,却是被不远处的坤九叫走去帮忙,顾文君身边仅留下坤六一人。

    在顾文君钓到第二条鲤鱼时,活蹦乱跳的锦鲤一脱钩就蹦到了铺着草的地面,砸在了一双赤脚边。

    顾文君掀起眼。

    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僧衣的小僧人站在她的面前,面容虽显稚嫩清秀,但一双眼却仿若洞察万千。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位小活佛见面,但每每相见,都不免让顾文君产生对方是一个成年人的错觉

    两人见了礼。

    顾文君正要捡起地上的鲤鱼,就见着面色平淡的小活佛屈身将鱼捧了起来。

    原本在地上挣扎厉害的锦鲤却在小活佛的手中犹如定住一般,只微微晃动这尾端,老老实实的被对方捧在掌心。

    顾文君见小活佛捧着鱼向河床走去,想着莫不是打算放生时,对方却将鱼轻轻的放在了竹篮里。

    她眸光微闪,笑道:“顾某还以为大师有意将其放生。”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小活佛神色平淡,他低声念了声佛号。“世间法则已定,本是如此,即为因,也合该是它全了世子的果。”他看向顾文君,瞳孔漆黑的仿若墨色。“可惜,这世间诸果,小僧能参透的仅是万分之一。”

    顾文君心下一动,总觉得小和尚话里有话。“大师可是心有遗憾。”

    “诸业尽此,合该是小僧走这一遭世间轮回。”他的眼干净透亮,似乎能直透人心。

    顾文君顿了顿,长时间被这眼前的小活佛盯着浑身不自在,她打算转身就走,哪知背后的小活佛却开了口。

    “世子佛缘深重,莫要只全了身上业障,而还了诸业因果。”

    顾文君脚下一顿,她转身看向小活佛,半响才轻声道:“大师此话何意?”

    小活佛只是摇头道:“一切皆为因,小僧也仅能参透一二,至于缘法如何,便要看世子了。不过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他说着低声又念了一声佛。

    顾文君抬眼看去时,便见着不远处两名护法僧迎了过来,看样子倒像是过来寻小活佛的。

    她回去营帐后就接到了坤九呈上来的茯苓膏。

    “是三姑娘送过来的。”坤九解释道。

    顾文君其实对于这位被小郭氏当做嫡女来养的顾欣茉了解并不多,印象中倒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性格也软。

    茯苓膏可是个好东西,对脾肺极有益处。

    “可有留什么话?”顾文君问道。

    “说是世子若觉得不够,再与三姑娘说便是。”

    顾文君听了眸光微闪,到底是没拒绝。

    又行了一日队伍才入了城,多日待在野外显然让顾文泽等人颇有些不是滋味,就单单昨日想体验骑马,仅维持了半个时辰便已让养尊处优的顾文泽吃不消。

    顾欣茉在婢女的服侍下沐了浴,又看了会儿书后才熄灯睡下。

    明月当空,夜风袭来。

    只听着嗖嗖几声响动,先是一根细管穿破窗纸,不多时稀薄的烟丝从细管里传出。吱呀的轻响,窗户被缓慢推开。

    一道身影闪入室内,他信步闲来,走的颇为得意,他搓着手,嘿嘿笑的淫邪。

    “小美人,总算是让爷爷我等到了机会。”月光透过窗花,将他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映照了下来。

    男人急不可耐的一把掀开床帘,却见一柄寒光入眼直射面门。男人面色微变,忙侧身躲开,而那剑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招招下了死手。

    一时间剑花飞窜,两人不过几瞬的功夫就斗了数十招,见事已败露,男人不敢恋战脚下一登就要撞破窗门逃走,哪知这时就见梁上落下一人,鹰爪化勾,相比之前那持剑之人,招数越加深不可测。

    只听一声闷哼,男人被挑断脚筋,整个人栽倒在地。

    坤九脸色微沉,面上略显不悦。“八哥,说好是我对付此人。”

    “你太慢了。”坤八抓起面色惨白的男人,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仔一样抓着人就闪到了房外。“好生保护三姑娘。”

    坤一站在室内,瞥了一眼脸色稍显苍白的顾欣茉,见其手里紧紧抓着一块黑色的布料,坤一嘴巴一抿。

    明显是不开心。

    顾欣茉见坤一目光落在手心,这才想起刚刚她一时害怕,将对方袖口拽下来一块布。

    脸颊霎时浮起一朵红晕,无措的几乎不敢看人。

    “若想活命,便不要出去。”落下这句话后,坤一已从窗户跳了出去。

    “哎,你。”顾欣茉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那手持长剑的少年人已经消失在室内。

    却说此时楼外,寒风瑟瑟,刀光剑影,凛凛肃杀之中,堪堪仅见道道残影于半空划过。

    披着鸦青色衣袍的顾文君站在廊下,她手里捧着手炉,娟娟的热气暖着手心,她身前挡着发呆的坤六以及紧张的连握着剑都发抖的东陵。

    韩都尉与另一名副官负伤在身,两人连站起来都颇为显得困难。

    而在顾文君的一旁,面色平淡的小活佛身穿金白相间的袈裟,一名体型略胖的僧侣守在他两侧。

    坤八闪身来到顾文君身边时,便将手中擒获的男子扔到了她的脚边。

    男人嘴里塞着布,因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痛得几近晕厥,他蜷缩着身子,一双眼且惊且怒的瞪向眼前的顾文君。

    这时只听得一声清啸,琴声涌动,弥音缭绕,铮铮声中只闻的血腥气味愈加浓厚。

    那护法僧侣中的一人双手合十,一道低声‘南无’,竟是生生将化为利刃的音攻泯尽。

    坤八一步挡在顾文君身前,他肌肉虬结,大喝一声,衣衫猎猎作响,卷动着风声大阵。

    一漆黑的物体砸落,轱辘的滚到那趴伏在地的男人面前。

    男人定眼去瞧,若不是嘴里裹着布,他险些惊吓出声。

    那物体不是旁的,却是一只死不瞑目的人头。

    俄顷,破空声落。

    数人或是站在楼上,或是落在地面,互有对立,竟是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

    “小生还道是谁,原来竟都是熟人?”摇着扇子的青年面若冠玉,笑的满面春风。

    佝偻着身子,头发稀疏的中年人嘿然笑起。“熟不熟人,还不是要手下见文章?”他瞥了一眼脚下的人头,随即目光阴鸷的落在顾文君的身上,又见其身前挡着僧人和坤八,神色晦暗不明。

    任谁也未料到原本看来只是平常的僧侣,竟还是高手。

    “西域人?”女人妩媚的横了一眼,身上覆着的与其说是一件衣裳,不如说是仅有一块面料极好的丝绸贴在身上要来得恰当。“什么时候你们西域的和尚也喜欢平添些是非出来?”

    “尔既非中原人,莫要多管闲事!”一魁梧大汉厉声喝道。

    那站在场中的一名僧人低声念佛,竟是全然没有理会,而坤九和坤五立于其间,持刀戒备。

    “说那些废话作甚!”站在檐上手里拖着一方长琴的瘦高男人怪笑出声,转而却又发出女子般尖锐阴柔的语调。“小世子,你的命奴家可要收下了。”

    他话音刚落,下一刻却出现距离顾文君一丈之外,手已伏琴,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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