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悬水中, 蜿蜒盘旋。
巨大的龙爪之下是一道紧闭的石门,石门周围有一圈避水结界,除此之外, 没有任何防御。
也不需要任何防御。
只要有这条龙在, 任何防御都是多余的,而能越过这条龙的人,任何防御也不管用。
阎初轮眯着眼睛看着它, 缓缓道:“我就是被它挡住了路, 它是最近才出现的, 不会攻击我,但每次都不会让我进那扇门。”
一顿,又道:“但它会攻击你们。”
水里荡出一圈圈水纹, 那条龙庞大的身体缓缓在水里游动, 一点一点包围住了几人, 血红色的眼睛浑浊一片,似乎没有任何神智。
谢危眯了眯眼,道:“尸傀?”
尸傀是尸体做成的傀儡,人早已死亡, 是被术主注入自身神识强行操控。
阎初轮却摇了摇头,指了一个方向, “看它的逆鳞。”
两人同时看向血龙的下颌方位,那里一块鳞片倒立生长, 比其它鳞片都要宽大一些,颜色也更加暗沉如血。
而那鳞片之上, 正有着一个熟悉的印记。
“九转血炼诀?”
谢危眼神微微一变, “这是……返祖来的龙?”
“不然呢?”阎初轮嗤了一声, “真龙早已绝迹于世, 就连遗留下的后代也寥寥无几,却也血脉驳杂,天赋不显,他哪来的那么大能力找到这么一条龙。”
谢危眨了眨眼,“龙族血脉?天赋不显?”
他的丹凤血脉可是一早就天赋出众啊。
阎初轮正要说话,司昆却道:“龙族是远古种族里最先灭族的,几乎没有遗留下的血脉,偶尔出现也很稀薄,都被其它驳杂的血脉掩盖了,甚至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龙族血脉。”
他一字一顿,缓缓地说:“龙族,是世间公敌,世人所认为的,致使天地有缺的罪魁祸首。”
谢危心里一沉,从这几句话里几乎可以想象到远古时候那段血腥残虐的历史。
万族屠龙。
血染大地。
光是听着就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绝望。
这时候,血龙似乎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巨大的身躯在水里蜿蜒铺展,眼看着就要完全合拢了。
司昆闭上眼,忽地踏前一步,背对着他们缓缓转头对准那血龙的龙头。
血龙似乎以为他要挑衅,龙嘴微张,一声愤怒的龙吟已到了嘴边。
却在这时……
司昆豁然睁眼。
幽黑圆润的瞳孔变成了窄窄一线,他全身都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威势,血龙即将到口的龙吟倏然停滞,整条龙都变得僵硬紧绷起来。
谢危倒没什么特殊的感觉,阎初轮却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被这股威压压得趴在地上。
他有些惊骇的看向司昆——这不像是单纯的大乘威压!
司昆淡然而立,声音比之往常多了一股浑厚大气之感,似乎还带了一点回音。
他道:“里面还有大乘吗?”
阎初轮收回视线,刚要说话,却忽而脸色又开始发白。
他狠狠咬了咬牙,冷笑一声,道:“我上次出来的时候……还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的气息瞬间虚弱了很多,嘴角的鲜血简直是喷涌一般的流出,却被他一脸麻木的擦去了。
血龙的视线缓缓看向他,紧紧盯着那飘出来的血,浑浊的眼睛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司昆的视线一直看着它,自然看到了这一幕。
他微微眯了眯眼,没有回头,缓缓道:“谢危,我能保证它一炷香之内不动弹。”
谢危立刻顿悟,微微一笑,“一炷香吗?够了。”
他看向阎初轮,道:“带路。”
阎初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就朝龙身唯一的缺口处游去,很快就来到了那处石门口。
谢危转头看向司昆。
司昆像是心有灵犀般,抬手对准他们,五指一握,两人身周瞬间被一层透明的空间波纹包裹,从外面看起来就是完全隐形的。
司昆道:“三次。”
能穿三次墙。
谢危一笑,“好!”
随即一踏步,空间波纹与墙融合,眼前空间一闪,下一刻已到了石门之内。
阎初轮正要跟上去,却忽而,那始终盘旋在石门之上的巨大龙爪微微握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止他。
明明谢危进去的时候它无动于衷。
阎初轮回头看了眼血龙,那双浑浊的眼睛也在看着他,尽管并无神智,但目光从没离开过。
阎初轮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攻击我,但你阻止不了我,我今天必须进去!”
他一踏步,跨进了石门。
身后那巨大的龙爪猛地抓握了一下,但只险险擦着他的衣摆略过,并没真的抓到人。
石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两边有人守卫,周围还不断有人巡逻。
谢危穿过石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他心里一突,但幸好司昆的空间法则还算给力,那些人目不斜视,一点都没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阎初轮随后进来,左右看了一圈,挑准一个方向就走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左拐右拐,穿过一条又一条隧道,周围不断有人来回巡视,但还好并没发现他们。
直至来到一处石门前。
一波巡逻的人刚刚过去,四周并无其他人。
阎初轮眼神复杂的看着那扇门,道:“门后就是你要找的答案了,但我先说好,在我找到人之前,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能暴露,如果暴露了,我不会管你。”
谢危罕见地沉着脸,道:“放心,我有准备。”
两人做好准备,便一同穿门而入。
一股浓郁到腥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座梯田塔。
从上至下分为六层,最底下遍布着一个个圆形血池,足足有百来个,越到上面血池数量越少,血池的范围也越小,呈金字塔状一直延伸到塔尖。
一层一百三十个血池,二层八十三个,三层十九个,四层五个,五层只有两个。
而且那两个血池还都空着。
每个血池里都坐着一个人,正在盘腿打坐,丝丝缕缕的血气不断从血池中进入身体,血池里的血却没见减少,因为有一些弟子正拿着一个个写着名字的玉瓶不断往血池里倒。
那玉瓶的模样,他刚刚才在阎初轮灭掉的那个门派密室里见过。
血池里一层的弟子只有金丹期,二层元婴,三层化神,四层合体,五层空荡荡的血池里并无一人。
谢危怔怔地看着,忽而想起一些门派奖励立功的弟子快速修炼的宝地。
传说那宝地按照灵气的浓郁也分为几个阶层,哪个修为就去哪个阶层,每次从宝地出来都能大有收获,晋阶更是常有的事。
而这……似乎就是血神宗的宝地。
以那些小门派吸纳远古遗族的鲜血修炼之后的精血为灵气,来……蕴养自身。
所以阎初轮说,小门派是被大门派割取韭菜的。
他闭了闭眼,艰难的忍住了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冲动,呼吸略微粗重了一些。
他问:“为何他们非要那些人的精血,而不是遗族的?”
阎初轮淡淡道:“看他们的手腕。”
谢危眯眼看去,大部分人的手腕都是被衣袖遮住的,偶尔有那么几个人脱了外套,露出一点手腕的皮肤,隐约能看到半点眼熟的血红色印记。
他喃喃道:“九转血炼诀?他们难道不怕反噬?”
阎初轮想了想,道:“你知道九转血炼诀为何反噬严重吗?”
谢危自然不知。
阎初轮道:“因为血液里的远古血脉浓度在短时间内变高,身体可以在血液的滋养下慢慢变强,神魂却跟不上这速度,最后只有痴傻一条路。”
谢危点头表示理解。
阎初轮伸出一根手指,戳破指尖,一滴血缓缓掉落,滴入了地上一块松软的土壤里。
他看着土里晕染开的一团血,缓缓道:“但若是将遗族的血混入人血中……”
谢危呼吸一顿。
稀释!
那些被吸精血而灭门的小门派,只是用来稀释遗族的血,解决九转血炼诀的后遗症!
好歹毒的心思!
阎初轮幽幽笑了笑,“但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百个人里能成一个就算好的,我是那个成了的,也是目前血神宗里唯一神志清醒的九转。”
他凉凉地说:“其他的,要么死了,要么疯了,就像那天你看到的那五个人。”
谢危眼里一瞬间略过一丝森寒杀机。
他可没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给阙殷报仇。
而那五个黑衣人和他们背后的人,就是他的目的。
查清楚这里的秘密,把血神宗一锅端了。
他转头看了阎初轮一眼,从那笑容里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难以想象这人到底是如何在那样残酷的环境里活下来的,怪不得他一举一动都带着股神经质,杀人于他而言好似稀松平常。
这人,是真正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这其中他师父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也实在是个谜题。
似好人,却又将徒弟推入深渊;似坏人,又被徒弟如此执着的寻找。
阎初轮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还能穿一道门,够了,他应该就在那里。”
谢危走在他身后,问:“你为何要找他?”
阎初轮没说话。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我找他要一个答案。”
他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明明抽了我那么多血,明明都害得我差点死了,却还要将我送去青帝学宫,以为对我好了,我就可以原谅他了。”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闭门不见?躲我?我叛出师门,我去拜其他人为师,还是不见我,我寻遍了整个血神宗,唯有这地下我始终进不来,算来算去,他只有可能躲在那里。”
谢危问:“为何这么肯定?”
阎初轮眯起眼睛,幽幽道:“一个仅次于宗主,掌管整个地下生杀予夺的职位,那可是他想了很久的位子啊。”
他倏地停下脚步,看向面前一座封闭的石门,语气轻快地笑道:“瞧,我们马上就要找到他了。”
谢危一伸手拦住他,道:“虽然不想打断你的情绪,但请你控制一下,你的灵力逸散出去了。”
阎初轮深吸口气,把逸散出的灵力强行收回,勉强抑制住激动的情绪,道:“抱歉,有点失控。”
谢危点点头,道:“进吧。”
话落,一步跨出。
眼前空间倒转,下一刻就到了门后的空间。
在看清眼前所见的一瞬间,谢危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一整座监狱。
占据了一面墙的监狱。
一个又一个方形牢狱像是格子一样占据了一大面墙,每一个牢狱里都被铁栅栏分为里层和外层,里层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遗族原形,外层是一个人,只是身上不同程度出现了兽化的现象,那兽化的痕迹和里层的遗族原形一模一样。
谢危就看到一只四尾狐狸躺在里层牢狱地上,外层一个男人一脸痛苦的盘腿打坐,头上长了两只狐狸耳朵,嘴巴凸起变成狐狸嘴,身后也有四条尾巴,但其它部位看着还是人。
这里的牢狱足足有几百个。
几百个千奇百怪的人坐在外间,身上不同程度都出现了兽化的迹象,看起来有些光怪陆离,给人的感觉极为不舒服。
那是一种自然存在的东西被生生切割胡乱拼凑起来的怪异感。
谢危闭上眼,声音看似平静,深处却酝酿着一股极为可怖的风暴。
“他们……在想办法变成遗族?
“血神宗这些年只干了这两件事。”阎初轮道:“如你所见,你可以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谢危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大致已经猜出来了。
变成遗族,再利用九转血炼诀返祖,彻底变成远古种族。
远古种族得天独厚,各个天赋非凡,其天赋能力纳于血中即为法则,只要灵力足够,晋阶无任何瓶颈。
如今天地有缺,法则不显,一般人根本无法领悟法则,更无法成就大乘。
而这时候,有些人已经不满足于从远古遗族体内提取鲜血去领悟破碎残缺的法则了。
他们贪婪的想要更多,想要彻底把完整的法则纳于体内,想要那可只手遮天搅乱天地的伟力。
这样的大乘,是比普通大乘还要强了百倍的存在,譬如丹凤之于火凤。
而且,只要掌控了方法,人人都可成大乘!
谢危忽地想起外面湖里的那条龙,豁然睁开眼,“他们……成功了。”
阎初轮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眼前这面巨墙的上方。
那里有一座宫殿,装饰堪称奢华,像是在累累白骨之上开出的一朵糜烂至极的花。
他猛地离地而起,飞到了那座宫殿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一捧透明的火焰猛地落下,直接掀飞了整座屋顶。
阎初轮兴奋至极,他迫不及待地吼道:“血清子,你给我滚出来受……”
他所有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宫殿里空无一人。
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
像是很久都没人住了。
阎初轮张了张口,喃喃道:“不在?为什么会不在?我找遍了血神宗上下,我找遍了魔门,为什么……找不到你?”
你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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