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看向阙殷, 目光灼灼企图寻求一个解释。
阙殷背对着他站着,往日里显得沉稳可靠的背影如今却有些僵硬。
沉默半晌之后,他说:“这件事……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他的声音异常艰涩, 字里行间都是浓浓的请求。
作为一个生杀予夺主宰生死的魔主, 他却在请求他的孩子。
谢危轻吸口气,心里沉甸甸的也不太好受,他缓缓点了点头,道:“我只问一个问题。”
阙殷转身看向他, 道:“你问。”
谢危道:“明尊死后, 你收藏他的画像和资料, 如今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我却是你的儿子,我性格大变,你却没追究,是不是你在乎的只是这张脸……”
“你不是替代品!”阙殷骤然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深沉若海, 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从始至终,我的儿子只有一个, 从身体到灵魂, 从不曾变过!”
谢危猛地一抬头, 眼底露出深深的震撼。
阙殷深吸一口气, 忽而一拂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绿依, “带他回去吧。”
绿依就在不远处听到了全部。
她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谢危, 缓缓走到他身边, 道:“小师弟,走吧。”
谢危闭了闭眼,终究没再追问什么,跟着绿依回去了。
明辉宫的屋顶看星空是十分广阔壮丽的。
硕大的圆月盘旋在天际,星子一闪一闪,洒落下点点碎星般的光辉。
谢危躺在屋顶上,眼底映着满天星辰,脑海里在盘旋着今天阙殷说过的话。
他喃喃道:“明尊封九重?……和我?”
半晌,他忽地一抬手拍在脸上,叹了口气,“我只是个自由自在的异世孤魂啊,别乱给我背什么责任,我会疯的啊……”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缺乏一些具体的证据,以及一些关键的信息。
但光是他隐约窥探到的一角,已经庞大沉重到让他喘不过气了。
“小师弟是在想那个结界的事情?”
身边徐徐落下一道身影,紫色宫装在半空徐徐飞扬,正是大师兄紫魅衣。
谢危“啊”了一声,道:“是有点好奇。”
紫魅衣掀起衣摆在他身边坐下,也跟着他仰起头看星辰,姿态优雅又高贵,仿佛一位宫中出来的王公贵族。
他微笑道:“绿依都跟我说了,她说你心情不太好,我来看看你。”
谢危轻叹口气,“有一些事情想不通。”
紫魅衣静静地看着漫天星辰闪烁不休,忽地道:“一百年前,磐月神宫开启,修真界曾经爆发过一场旷世大战,那次抓捕的远古遗族数量足足有上万,他们被强制带进了磐月神宫,准备进行献祭大典,阵法用的是最霸道的十绝献祭阵,一旦开启再无可能停下,那些门派打算用他们的血开启磐月神宫结界。”
谢危倏地转头看他,眼神犀利直刺人心。
紫魅衣仿若不觉,自顾自道:“一百年前,修真界的大乘足足有十个,妖族三个,魔门三个,道门三个,青帝学宫一个,被一人一刀一夕之间斩了足足五个。”
他抬头看向天边,眼神有些恍惚,“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等有人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五个大乘的尸体,那人一身鲜血,满目狼狈,所有的遗族都消失不见了,十绝献祭阵也关闭了。”
谢危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了身,双眼紧紧盯着他。
“我知道宫主一直在找一个人,他找了两百年,一直没找到。”
紫魅衣语调平缓的讲述着那段曾经的岁月,“磐月神宫之事后,他突然从外面带回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封了整座红烛小院不眠不休的陪伴,三天之后他又发疯一般要我们搜集有关于一个人的所有资料。”
谢危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紫魅衣转头看向谢危,微微一笑,“宫主是个很重情的人,他看一个人,绝不会仅仅只看脸。”
谢危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
紫魅衣又慢悠悠的补充,“虽然脸不好看的确会被他直接扔出去。”
谢危:“……”
紫魅衣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摆,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哦,我只是和你讲了一段故事,小师弟从故事里感悟到什么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谢危慢吞吞道,“……我知道了。”
紫魅衣微微一笑,衣袖一拂,衣衫款款的飞了起来,宛如一位月下仙子在迎风起……
“啪!”
半空一道巨大的火焰巴掌猛地拍下,将优雅高贵的仙子直接拍入了地底。
旁边的玄月宫里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多嘴!”
紫魅衣慢吞吞从深坑里爬了起来,呸一声吐出嘴里的尘土,满身都是土石碎屑。
他抹了把脸,虚心诚恳的拱手道歉,“是是是我多嘴,宫主您就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多说了。”
玄月宫里沉寂一会,一道声音咬牙切齿道:“滚!”
紫魅衣再次鞠躬,便慌慌张张……不,一点都不慌张的理好了衣服,这才走了。
谢危在一旁看的嘴角抽搐。
敢情您早就知道大师兄在和我讲悄悄话了,但也没阻止不是么?干嘛人家要走了再来个马后炮?这不是暴露您……想让他讲给我听么?
这性子怎么看怎么……
谢危眨了眨眼,微笑着心想:可爱。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躺了下去,虽然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但心情却平静了很多。
至少他确定了,阙殷是不会害他的。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谢危惊讶的发现,笼罩了合欢宫半个月的结界撤了。
他看着那前所未有澄澈的天空,整个人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毫不犹豫的抛出红莲刀踩了上去,红莲刀“嗖”一下冲上了天空,在天际划过一道金红色的火光,奔着最远处的一座山去了。
“轰!”
旁边玄月宫的屋顶骤然破了个大洞,一道火柱猛地冲出,瓦片哗啦啦滚了一地。
阙殷站在宫门口,目光看着天际急速消失的那道光,胸口不住起伏,脸色阴沉的快滴下水了。
紫魅衣在旁边连忙道:“宫主您消气,小师弟他只是被关太久了,看到结界开了就乐疯了,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抓回来!”
阙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不必了。”
紫魅衣疑惑的看他。
阙殷轻叹口气,“总不能关他一辈子,他总要出去的。”
原以为关一段时间,相处久了能让他体会到他的善意,却还是他太痴心妄想了。
阙殷自嘲着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看向天际——算了,就放你出去玩一天吧,一天之后本尊必抓你回来,到时你休想再随意离……
他倏地一怔。
天边一道金红色光芒急速飞来,眨眼就到了近前,落地化成一道红衣人影,正是谢危。
他怀里抱着一束还挂着露珠的红炎花,脸上尚还挂着微笑,正要走上前去,忽而一脚踩到了一片断裂的瓦片。
他愣了愣,低头一看,满地带着火烧痕迹的碎瓦片胡乱滚了一地,再去看屋子,透过大开的门就能看到屋顶上那巨大的坑。
谢危:“……”
阙殷:“……”
阙殷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地上的破瓦被黑色的火焰焚烧成虚无,屋顶上的破洞被一层结界堵上了。
他僵着脸问:“还回来做什么?”
谢危眨了眨眼,忽地一笑,抱着那束花走上前去,笑容灿烂又真挚,“那座山最高最陡,沐浴了清晨第一缕阳光,最美的花送给最好的父亲,不是理所应当吗?”
阙殷定定的看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谢危道:“那座山最……”
阙殷:“后一句。”
谢危:“最美的花送给最好的父亲。”
阙殷缓缓伸手接过了那束花,道:“叫爹。”
谢危乖巧道:“爹!”
阙殷缓缓点头,缓缓转身,缓缓说:“好,回去吧。”
他一迈步回了宫殿,袖子一挥,宫门轰然闭合,将紫魅衣和谢危都挡在了门外。
紫魅衣眨了眨眼,说:“我觉得宫主肯定哭了。”
谢危深沉点头,“我刚刚看到他眼眶红了。”
紫魅衣还要再说,一片火焰手掌从天而降,一巴掌又将他拍入了地底。
“啪——!”
“轰——!”
谢危在一旁看着,冷漠无情的拿了根树枝插在坑边,双手合十对着人形大坑拜了拜,道:“大师兄,走好。”
坑底的紫魅衣:“……”
宫殿里。
阙殷取出一个千金难买,只用来存放最珍贵天材地宝的紫玉盒,毫不犹豫的用火将它烧了,融化塑形成一个漂亮的花盆。
他在玉盆中放入两把一粒值上千上品灵石的息壤,珍而重之的将那束那不是太珍贵的红炎花栽入了进去,再浇入上好的灵水,小心翼翼的将之种好,放入了宫殿里光线最好的地方。
一切准备就绪,他微松出一口气,伸出手指拨弄了下那娇嫩的花瓣,笑道:“算你有点良心。”
眼眶却是湿润的。
唇线也紧紧的绷着。
似是在极力忍耐某一种情绪。
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一百年了,回来了啊……”
还未出世的孩子,放到凤凰那供养成形,还没见上一眼就失踪了,苦苦寻觅二百年,再见即是生离死别。
短短三天,道尽一腔心酸不舍。
所幸还是回来了。
只愿你自由自在,不再背负曾经沉重的过往,属于明尊的一切便让它过去吧。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明艳靓丽的红炎花,一滴眼泪最终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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