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听闻赵钰已归,遣了人来传。兆七那厮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抱腹称腹痛难忍,又瞟了一眼兆九,“看来这事儿只能你去办了。”

    兆九:

    于是兆九的敲门声打断了室内二人的交谈,彼时颜阮正捧着那本札记,指着上边某处细声问着。赵钰的目光投过来时,兆九觉得,他突然也有些腹痛。

    曾祖召唤,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赵钰对赵氏一脉实在不以为意,但对老君却要敬重几分。

    颜阮正要起身告辞,赵钰却提前开了口:“殿下若想阅完拙记,恕钰招待不周。”

    颜阮本也想问能否借来一阅,赵钰开了口她便也就坐下继续看了。她自幼学习为君策论,如今见了这些注例,也觉得收获颇丰。

    她心中盘算,若要变法,难免触及世家勋贵,虽说渝江贪墨一案折损半数世家,如今众世家隐隐以赵氏为首,也不容小觑。却不知赵相是否知晓,泱泱赵氏却出了赵钰这么一根反骨。

    颜阮入东迈斋时日头初斜,阅罢札记已是华灯初上,赵钰迟迟未归,宫中却应是时辰接她回去了。

    她绕到书架后头,打算将札记放回原处,因那书架比她高些,她伸手去放,下摆的袖口不慎抚落了几卷画卷。

    卷上工笔勾勒着一位鹅黄宫装幼女,负手而立,一对瑞凤眼神采奕奕,微微上扬,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眉目间倒有些熟悉。其余几卷无一不是这名幼女,这作画者丹青技艺越来越娴熟,画像越发清丽动人,只是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却渐渐消散了。

    颜阮从未听闻赵钰擅于丹青,但既妥帖收在他的书房,甚至还留着一些废稿,自然是他所画。赵钰乃赵相独子,家中也无姊妹,若非族亲,那——

    颜阮闭上眼。

    她总是忘不了初见那日,他诉追月不得,文采斐然,总是忘不了雨幕中他举杯仰天的姿态,那般豪情恣意,是她企盼成为的样子,却也是她不可再得的潇洒。她只记得那样的惊艳,却忘了细究那段吟诵中的绵绵情意。

    再后来她相约东源桥,将一颗女儿心尽数捧出,他那夜有些拘谨,似乎极不自在。

    “天下有情者甚繁,相悦者数几,你无需拘谨。”

    “人非物是总在转瞬,虽生于此世,但阿钰,我愿意和你慢慢来。”

    可是她却忘了问,他想不想和她来日方长。

    不怪他以礼相拒,从不肯接受她的爱意,盖因他眼里早有了佳人,大约爱极,才反复描摹。

    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有些烦乱,心上隐隐泛起一股酸意,好似隆冬的细雨一般,细微却刺痛,眼睛闪烁着不知要看哪里好,将画卷放回原处,兀自出了院落。

    夏末的黄昏,还能听到不知从哪颗树上传来的蝉鸣,孤独地在残阳里叫着。她被金色的光闪了眼,眯了眯眼,自言自语一般:“快入秋了,你醒得太晚了。”

    兆九等在外头,见她出来,说公子一时走不开,命他送她回去。颜阮只点点头,也不说话,兆九本也话少,未发觉异常。

    今夜正门有来往庆贺的人,颜阮不愿碰见他人,让兆九带她从偏门出府。

    偏门处有一布衣男子同一华服男子说着些什么,只见那男子递过一木盒,华服男子扬着眉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关上,不动声色地将木盒夹在腋下,又拍了拍布衣男子说了些什么,左右视巡一番,不见有人便入了府。

    兆九同颜阮从另一条小径过来,颜阮心绪不定,见了此景也未放在心上,倒是兆九看着入府的华服男子若有所思。

    回宫时,代桃照例在宫门处等着,宫门建得极高,她站在那处几近渺小,见到颜阮回来,忙将手上的斗篷给颜阮披上。

    颜阮低垂着眉眼,任代桃摆弄。代桃自小跟在她身边,一见她这般便知道出了事情,开口问道:“公主在赵府发生何事了?”

    “代桃,若他有了中意的人,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痴缠?”

    代桃猛地一听,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颜阮说的是谁。“赵公子同公主说的?”

    颜阮摇头,“我见到他少时的画作,若非意中人,何须逐年下笔,却只画那一个模样。”

    “说不定只是随意画的,做练习之用?”

    “我见画卷中有些废稿,连废稿都妥帖珍藏想来是少时心动,一见钟情啊。”

    “公主——”代桃咬着下唇,恨自己嘴笨,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主子。

    颜阮在东宫躲了两日,推说身体不适,倒也得了两天的闲。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何种心情,只是即便赵钰已经离开,她也未再进过赵府。

    秋闱渐近,众学子势必要进京赴试,恰有一批物资要从京都送往潮州,颜阮想了想,自请前往潮州。

    颜容端坐上位,忖度一番,也点了头。

    待颜阮从殿中退出,颜容突然皱眉捂腹,险些将案上的砚台撞下去,手掌扣在龙椅之上紧握,良久才颤颤巍巍地接了大监递来的药。

    大监又倒了水,才说:“陛下身体抱恙,储君此时离京,恐怕不妥啊。”

    “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阿枝近来总是心不在焉,和赵家那小子脱不了干系,秋闱在即,她离京也好。”

    “是。只是潮州蝗虫四起,殿下亲去——”

    颜容抬了抬手,渐渐舒缓下来,“她自小养在京都,没机会体会什么苦楚,才总耽于情爱。她也确实该看看那些乱象,才知肩上重担。”

    颜阮要去潮州的消息传开,立时便引来了颜姗那厮。颜姗近日都忙着筹办城外的食铺,颜阮好些时日没见她了。

    “我听闻你要去潮州,这是你第一回离京,可别在路上哭鼻子吧?”

    颜阮:“”她这辈子都别想从颜姗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了。

    “瞧不起谁呐,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颜阮怼回去。

    颜姗笑,掰着手指头说:“笑话!我永泰十五入西域,十六行北境,何时”

    颜阮索性不理她,径直越过她坐下。

    颜姗横她一眼,也坐下来倒茶,状似无意地说:“城外的食铺九日后便开放了,你可赶不上了,若真关心那些乞儿,便早些回来。”

    “我去潮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将物资运过去,再看看潮州如今的状况罢了。”

    “我今日来找你正是为了潮州,”颜姗饮一口茶,严肃起来,“近日我的商铺经常收到这个。”颜姗从口袋中拿出一枚铜钱,双指夹起,扣到桌面上。

    颜阮拿起铜钱,她出门的花销都是代桃负责,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仔细端详了一番,并未发觉有何异样,又疑惑地看向颜姗。

    颜姗撇撇嘴,让人端了一盆水和盐过来。颜阮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只是看着她将盐倒入水中,一边搅一边说:“京都多勋贵,多以碎银流通,但是在其他郡县,百姓衣食交易,大多用的钱监署所制的铜币。”

    这颜阮是知晓的,她点点头,示意颜姗继续说下去。

    “钱监署制币,铜七铅三,白铅轻且易得,红铜重而受朝廷管制。”颜姗待盐溶解后,自袋中抓了一把铜币放入水中,铜币叮咚几声沉入水中。

    颜阮皱眉,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将手中的钱币也投入盐水中,只见铜币落入水中下沉,又往上浮了起来,堪堪悬在水面之下。

    颜姗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把铜币放入水中,这些铜币无一例外,都浮在水中。颜阮自盆中取出两枚,两相对比,沉底的铜币应当是新币,表面泛黄,浮在水面的铜币颜色不及新币,但铜币流通久了,颜色自然有些发黑,若不是有意放在盐水中,那□□足以以假乱真。

    “我的掌柜识钱无数,掂一掂就发觉有异,本以为只是个别劣币,哪知近月却多了起来,才报给了我。”

    “你的意思是钱监署有问题?”颜阮也严肃起来,钱币关系一国命脉,钱监署的红铜用量都是严格管控,若钱监署有人中饱私囊,减少红铜占比,铸币过多,民间劣币横行,只怕国本动摇,乱象丛生。

    颜姗却摇了摇头,“若是钱监署的问题,劣币应当遍布四方,可我派人顺着劣币查探了一番,此币来源,只有潮州。”

    颜阮眼睛一跳,潮州地无铜矿,自然未设铸钱炉,且今年蝗灾,颗粒无收,流民四起,饿殍满地,官员忙于应对灾情,怎么会有人在此时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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