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血衣女子硬生生将自己左手插进一只妖兽胸膛,再用力拔出,庞然巨物轰然倒地,她也踉跄着往后几步,面色惨白。

    她右臂已断,断手处极粗糙,像是被生生咬去,而她眉宇间没有痛色,将才动作分外果决,丝毫不担心仅剩的手再次蒙难。衣物被鲜血浸透,只有后背的一小块还是原本的青色,其余地方血色或暗或鲜,可见战况凄惨。原本皎白的脸上满是血污,一双明眸盈满寒意。

    她缓缓垂眸。她脚底赫然是一座尸山,妖兽人类参半。

    女子目光触及那些人的断臂残体时眼底是分明的沉沉哀痛,再看向相继要扑来的重重妖兽,眼中的杀意戾气不可遏制。

    她左手捏出张符,眉宇间尽是厉色,清眸一闭,嘴唇飞快一张一合好几下,猝然睁眼,眸光一凌,符文飞向前去。轻轻飘落在妖兽上头,突然猛地炸开,血肉横飞。

    血衣女人眼皮一眨不眨,她负手飞身向前,遥遥看向远方,妖兽奔来尘土飞扬,领头几头周遭气息远远地就能察觉,她似是还要举符掐诀,但失了右臂,多有不便。

    她还在思索,眉头紧皱,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几乎是下一瞬,一口血吐了出来,她掩唇,随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大片大片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黑土,又添几分血腥,触目惊心。

    怔然看着自己手心,她神色哀戚。再望向身后尸山,涩然抿唇一笑。

    一念只在一瞬间。她再看了后面一眼,这一眼看的更远,带了点眷恋又似充满无限柔情,再回头,已满是决绝。

    虚虚一抓,一支紫金笔出现在她手中,她沾了点血,左手执笔画了起来。

    她下笔愈来愈快,唇色愈来愈白,几个呼吸后,她手发颤,又是一口血喷出,咳了好几声,提笔再画,阵法逐渐成型,以人血绘之,诡异殷红。

    终于画完,她扔了笔,整个人一软,跌坐在地上,又挣扎着坐起,妖兽群近在眼前。

    她倏然扯嘴笑笑,两指并于前,一抹青色流转在指尖,整个人朝地上倒去。

    刹那间,红颜化为枯骨,血肉溶入阵法,红光愈胜,迸出刺目的光彩,相继而来的妖兽被阵法侵蚀,飞灰湮灭。

    白骨莹莹发亮,阵法流转不停。

    马车车身一震,谢棠身子向前倾,双眼猛地睁开,额头冷汗涔涔。她扫了眼四周,发现自己还在马车里,内心才慢慢稳定下来。

    “谢小姐,刚刚有块石头,您没事吧。”青媣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她举盏喝了口茶,湿润干涩的喉咙:“没事。”

    马车继续向前,车轮滚过地面传来有规律的声响,她疯狂跳动的心渐渐平复。垂头思索状,再回过神,一盏茶已喝完。

    她撩开窗帷,微微探头出去道:“青媣,上来一下。”

    门帘被掀开,翠影一晃,青媣爬上车,只是车内空间有限,她被迫曲着身,颇为拘谨。

    “快坐。”谢棠淡淡开口,见她不坐,略略蹙眉,又道,“路途遥远,尘土飞扬,弄脏我给你买的新衣就不好了。”

    那日谢棠大手一挥,除了他们身上穿的,还买了许多同色的衣服,统统给了他们,纵是他们如何推脱,她直接甩在他们房间里,拒绝也没用。

    青媣听到这话,果然乖乖坐下来,“奴逾矩了。”

    她面庞病白,带了些玻璃般的易碎感。

    谢棠有些不耐地拧了拧眉心,才过约莫一刻钟,这小妮子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她又想到刚刚做的梦……

    这么血腥,也忒不吉利了。

    她撇了撇嘴,在识海中扯了一根线,道:“让奚奴上你车。”

    这是传音给谢淮的,不消片刻,对方便传来回应:“阿姐,刚刚让他坐上来。”

    她挑了挑眉,他倒是宽厚。

    嗯不不不,谢棠转念又想,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伪善不是白切黑男主惯有的花招嘛。

    她疯狂摇头否定自己刚刚的想法。

    又道:“嗯,你问问他饿不饿。”

    “阿姐,你怎么不问我饿不饿?”

    “你饿了不好自己吃吗?”

    “那他饿了不会自己吃吗?”

    ……

    谢棠退出识海,捻起一块提前青媣做的糕饼,细细品味,以及刚刚那个梦,那个女人,那支笔,那个阵法……

    她眉头一蹙,脑中针扎般的痛感再度袭来。她放下糕饼擦了擦手,用力暗了暗眉心,几次三番这般,一定有问题。

    她又进识海,勾连起另外条线:“十七,我的头更痛了,你倒是出个主意。”

    对面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闯秘境获至宝,可缓解之,”他顿了顿,“不要去想那些片段。”

    “你看得到我的梦……嘶。”她惊问出口,又被一声痛呼打断。

    “不要去想。”

    “……”她懂了,想到那些就会头痛是吧,行行行,她不想了还不行吗?

    她按了按太阳穴,继续捻起糕饼吃,忽略旁边翠衣姑娘带着微微困惑的目光。

    似是自顾自道:“这糕饼味道着实不错。”

    翠衣姑娘垂首,轻轻弯唇,“谢小姐喜欢就好,青媣只是尽绵薄之力。”话语间有些生冷疏离,悄然藏起嘴角的浅笑。

    “下次多做些口味。”她又捻起一块,闭眼靠着,享受起来。

    见她闭眼,压下去的嘴角又偷偷上翘。

    没发觉阖着眼青衣少女眉眼上挑,也悄悄扯了扯嘴角。

    崤山。

    长苍峰,空明殿。

    男子白袍金冠,长身立于殿堂,两侧月明珠将他衣袍上的金线照得灿然,长剑别于腰间,英英玉立。他生得剑眉星目,眉飞入鬓,眸光淡淡,如秋月长霜,看一人如看众生,静如止水。

    “师弟,近日五更山恐难以镇压,上月有几位散修入山勘探,至今没有出来,听闻是几位金丹修士,哎,天妒英才啊。”殿上坐着个长须男人,看起来已过天命之年,须发黑白参半,容颜不怒自威。

    “回师兄,此事迕临也有耳闻,着实可惜。”男子微微颔首,淡声道。

    “我们宗门弟子是不是许久未出去历练了,此次,倒不失为个好机会。”男人没怎么思索,直接笃定开口。

    白袍男子闻言眉毛一扬,轻声笑笑:“师兄若是已有安排,告知师弟一声就行,不必迂回。”

    座上男人终于撕下高深假面,咳了两声:“行,这是师弟你说的,那师兄就不和你弯弯绕绕了,让你大徒弟领众筑基金丹弟子,前往五更山,再度镇压那物,如何?”

    “只要丹药灵石到位,阿棠愿意,我没意见。”

    “好嘞,就这么定了!”男人有些激动,犹如做了什么大事,又咳了两声,“大师侄也快回来了吧,她那个弟弟……你觉得拜入谁门下好?”

    “师弟以为,长恨峰那位,应当愿意。”白袍男子再度颔首。

    “哦?差点忘了,不过……我听闻长妙峰那位,也有心思收徒啊,比较是天生仙骨,练剑修法,都适合。”男人捋了捋自己长须,笑得有些……难以形容,很难相信这位正道魁首人士居然会露出这般近乎奸诈的笑容。

    “包我长苍峰二十年灵符。”

    “三十年。”

    “成交!”

    “你主动说的,不许反悔!”长须男人有些警惕看着他,生怕他反悔。

    白袍男人淡淡笑笑,不置可否。

    崤山山门,六爻门。

    一扇石门高高伫立,空中全无一物。忽陡然凭空生出灵阵,蓝色灵力缠绕间,漾开一圈圈水纹。再一眼,山河骤起,万千流瀑轰然袭来,远处青山淡影,薄雾缭绕,飞云入峰。两辆金丝红木马车稳稳停在空中,如履实地。

    谢棠撩帘下车,水流倾泻,冰凉雨丝纷至沓来,裹挟重重潮意,在冷白脸颊刮蹭而过。但轻抚过去,并无一丝水痕。

    幻术,幻阵。

    她心下了然,愈发惊叹。

    身后几人纷纷下车,对此情此景都没什么过大的情绪波动,只青媣奚奴二人眼底闪过惊异一瞬。俩人都是第一次来,幻阵是第一次见,六爻也是第一次来。而谢淮……少年神色如常,依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眉如远山,半舒半展,只是不论那微钩的唇还是提着的眼角,都似挂了串冰屑,颔轻抬,眼睫却向下,隐含些睥睨、嘲弄。这与他之前眉目含笑的模样比起来,称得上是淡漠无情。

    可他极会掩饰,下颌很快收起,眼角上提,长睫扑簌一颤,目光与谢棠相接,不避不退,眸色含笑,一如既往,若非她特意观察他一番,怕是根本看不出他神色变化。

    她不动声色挪开视线,目光落在脚下凭空而生的草地,再投向面前高而巍峨的道道山峰。

    崤山以山为本,先祖开山劈峰,立崤山之派,封各峰之主,命后人若世无大变,不得下山。但千余年前,仙魔交锋,生灵涂炭,忘川支离破碎,一时间怨气肆虐,魂灵飘荡于人世,或为厉鬼,或为恶人所用,人间已非人间,活人无几,山河将倾。彼时掌教濮道子心怀天下,不忍生灵蒙难,携崤山众杰出山,诛魔渡魂,修补忘川,耗时百年,人间终得回归正轨,濮道子一众或死或重伤,魂灵被黑气环绕,寿元大损,不日便消亡于天地。

    此阵,名为濮明阵,濮道子身消道陨坐化其间,以己身为阵心,成此大阵。此后护徒子徒孙千年,灵力未曾衰减。

    谢棠秀手从佩中取出三枚符箓,回身拍至三人胸前,左手于口前做施咒状,三息过后三根灵线自她左手蔓延,缠住中指,连上三人身前符箓。

    随后灵力运转,踏至一片空渺,却宛有实物,未有坠落之势。她松口气,转而道:“循着我的步伐,小心跟上。”

    三人颔首,依言照做。

    谢淮行得尤为稳当,其间似乎觉察谢棠频频侧目,刻意不稳几许,马上被她小心扶住。她心中叹息成片。再观另外二人,不能说行路难,但少不了磕绊,都被她堪堪稳住。

    虽全是幻术,但水流滚滚而下带来的冲击感真是存在。她一面受着,一面须得关照后头三人,颇有些吃力。三根灵线本都略紧地扯着,忽的有条松了。她讶然回头,但见谢淮蓝衣秀雅,不沾一丝水色。细密雨丝衬得他五官朦胧,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别有一番韵致。

    他抬手,一层薄薄的罩覆在她身上,顿觉水势减了不少。

    她垂眼看去,奚奴青媣二人也覆了层,泛着浅色蓝光。

    是很微弱的灵力。

    “阿姐,我灵根属水,既可亲之,亦可避之,以我灵力为罩,不论真实与否,均可控之。眼下的情景,再好不过。”

    于朦胧间她细细观他一番,很快收起惊色,不咸不淡地回他一个嗯,心底暗自觉得他聪慧有佳……不过大抵是占了重活一世的便宜。

    腹诽到这,又默默添句:这也要特意传音同她解释,他当真存了不一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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