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玄英的罪名仍旧延用了武周朝定的,除了摸不清真相的百姓们,满洛阳的权贵朝臣基本都已有数,李显无法制止流言的传播,因为正是张柬之和崔玄暐等人吃酒时说漏了嘴。
而崔绮儿是最后才知道玄英被李显册封为昭仪,正二品,与尚书令同级别,为九嫔之首。
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劲爆又离谱,比前些年博陵崔氏与陇西李氏重新交好更加让她震惊。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绮儿正忧心玄英与裴崇道该怎么办时,就被奉命来搜查的十六卫敲响了萧家的门。韦后知道她与玄英自□□好,便把萧家当成重中之重。
若是在从前,崔绮儿或许有与皇室对垒的勇气,可二圣及武周朝对门阀的打压显然颇具成效,就算她背靠博陵崔氏和兰陵萧氏,也不敢再随意放肆。否则,不仅帮不了玄英,还会给圣人和皇后更多发作的理由。
她冷眼看着那些兵士在宅中进进出出,不觉有些荒谬讽刺。
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啊!
就算曾显赫如他们,最终也逃脱不了。
“真儿一定清楚这点,所以才没有离开洛阳,逃是逃不掉的。”绮儿对成周低语道,这些年来的变化,就连成周都能感受到一二。
“那你觉得,九娘最后会怎么做?”
崔绮儿笑着摆了摆手道:“她从小就喜欢迎难而上,执拗无比。”
还真给她说准了,因为在查完萧宅和裴宅后,就有人看见玄英乘着轿子往宫里去了。
宣政殿。
玄英此次入宫依旧有人带领,只不过上次是内侍官恭恭敬敬地请进去,这次则是被左右卫用兵刃押送进去。
“奴叩见圣人。”
李显看着跪在下面的玄英,百感交集,他两度为帝,却是第一次受她的礼:“起来吧,赐座。”
“奴戴罪之身,不敢。”玄英并不起身,只是直起身子看向李显。
他仍然好声好气道:“那不过是为了引你出来,并不是真的要治你的罪。何况,我已册封你为昭仪,今日你来正好选一选在何处开府,要不要同太平做个邻居?”
玄英微微一笑,很好地掩去了眼中的轻蔑:“圣人,奴不曾带您的诏书来,就是不想认下这个名分,这不正如您所愿了。”
“真娘莫要胡闹,你在太后临终之时明明已经答应了,怎么如今又反悔?”李显满面慈祥,倒不像是对着昔日的妹妹,把她看得直皱眉。
“我只答应为大唐江山出力,并不曾应允嫁给你做什么昭仪。何况你的皇后对我颇为防备,你的臣子们又视我同豺狼,若不是又一坊早被则天皇后下令解散,只怕你们会先哄得我交出权柄。”她语气冷漠,再没什么心思同李显绕圈子。
这样的直白,简单几句话就把他们所有人的小心思都点了出来,让李显有些羞恼,深恨自己连一个小了十五岁的女流之辈都说不过,竟然让她抢占了先机。
“你我兄妹一场,又何必如此计较。”
“兄妹?当年你在大明宫屡次戏弄我时是怎么说的,我可不是大唐的公主,不过是二圣养在身边的宠物,一条忠心不二的狗,怎么配同圣人您称兄道妹呢?”玄英故意捏着甜腻的嗓音,阴阳怪气地讽刺他。
李显正要发作,就听后面传来脚步声,伴着尖锐高亢的女声道:“放肆,你竟敢同圣人这么说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奴冤枉啊,皇后息怒,圣人息怒。”玄英虽然再一次顿首,可眼神中并无恭敬之意,反倒是裙装飘逸,动作行云流水,就差一柄拂尘。
这可把韦香儿给气坏了,她刚才偷听时就已经忍不住,除了武曌,还少有什么人能欺负到她头上来,自然不肯放过玄英。
新仇旧恨便一起算。
“既然陆氏不愿出宫开府,那就在宫中好好呆着思过吧,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以韦后之谋,自然不会让讨厌的人进宫了还膈应自己,这只是第一步。
李显见玄英已被人押了下去,才看向韦后道:“香儿,娘子,要不还是算了吧,阿娘她还未下葬,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正欲说什么,就被韦香儿一记眼刀打消了念头,垂下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摊开奏章,然而无心批阅,又吩咐左右道:“你们去把崔中书、张尚书、桓侍中请来,说是有事相商。对了,再去看看陆真娘如何了,好生监视着,但不可怠慢。”
几人领命而退,一旁的韦后见李显如此安排有些不悦,可她知道李显已经下达命令的事情谁都难以改变,为今后计,此时还是不能把他逼得太紧。
等几位老臣都来后,见韦后竟然也在此议事,不由面面相觑。崔玄暐和张柬之欲言又止,韦香儿见状挑眉一笑,似乎不放在心上,令宫人们上茶,又道:“今日请几位来,是为了先前所谋处置陆玄英一事。”
“刚才我已让侍者去秘密监视她,若有异动自会禀来。”李显虽长得憨厚,却也不是真的傻。
张柬之看了看崔玄暐,迟疑道:“以她的本事,若真想做什么,恐怕难以防得住,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是啊,您二位应该最为了解她和她的又一坊曾经的那些事迹了,就是宫里也未必没有她的旧部,要想清除恐怕还是得拿捏七寸之地。”桓彦范所言正是几人顾虑颇深之处。
唯有崔玄暐没有吭声,李显清楚他小女儿与玄英的关系,笑眯眯地问:“崔中书怎么看?可是有何顾虑?”
这可把崔玄暐为难住了,要说玄英对他家也算有恩情,即便不说与陇西李氏牵线搭桥之故,光她几次救崔家、救绮儿就无以为报,可如今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微臣以为张尚书和桓侍中所言极是,只是不知如何拿捏更好,若是拿裴二郎开刀,倒是还能治一治裴家。”崔玄暐摸了摸胡子,自以为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李显正欲点头称是,却不想韦香儿抢先道:“你们不了解她,且不说裴家与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就是她真的入了裴家的门,也不会因此而就范,否则,你们以为我不想治裴家吗?”
“此话怎讲?”
“我虽不喜陆玄英,但她并非池中之物,善诡计,多谋算,功夫了得,对人对己都能下得了狠手。先前你们想用妃嫔之位困住她的手脚,认为以此就能掌控一个女子的一生。旁人或许会屈从,可看她的骨头多硬啊!不仅她非轻易妥协之人,就连裴二郎也不是好随意拿捏的,两人情意至深,否则,当初裴二怎么会不顾一切和她逃出京城。”韦后一一分析来,把在场几人都说得沉默了。
如此看来,他们确实是看轻了陆玄英。
否则,以她的能耐,真要狠下心来抛却一切出逃也能逃得了,哪里会亲自送上门来。
“那不知皇后殿下可有妙计?”张柬之态度比先前好了许多,不敢小看了韦后。
“陆玄英是个有情之人,人有了情,也就有了弱点。”
崔玄暐有些疑惑:“殿下此意不是与老臣刚才所说差不多?”
“此情非彼情,她能因为太平的两个字就回京,又能因为则天皇后的话而委曲求全留在宫中月余,不是正好说明问题。”韦香儿堆起了笑脸,若不是这几个老臣都早早成为李显的人,又拥立有功,她怎么可能忍到现在。
而今,她还要借着他们的手除掉陆玄英,再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众人听完她所说的话,只觉得茅塞顿开,又不免为韦后缜密可怖的心思而胆寒,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吱声。
而这其中,又属崔玄暐更加谨慎,或者说是滑头。他不愿做那个出主意的人,否则若是日后被旁人揪着这点大做文章就不妙了,崔十八娘更是玄英的至交好友,这个恶人的名头他并不想要,故而只低头不语。
倒是桓侍中没有多想,思及二张旧事,便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治她妖言惑众,伙同二张狐媚则天皇后。”
李显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连韦后都颇为意外。
“这狐媚一词从何而来,她从小被二圣养在身边当作亲女,这个词怕是不妥。”李显皱眉,二张罪孽深重,玄英本身也恨极了他们,自己虽与她有些私怨,但是拿二张并论恐怕会惹恼她。
“我看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改改,她陆玄英不是女冠吗?从前有多煊赫,洛阳城里谁人不知,便由此入手,打她与张易之、张昌宗等人同罪。”张柬之说完,韦香儿极为满意地点头称赞。
可是李显仍有些犹豫:“这,可是她并没有专权跋扈,也不曾权倾朝野,怎可与二张同罪,崔中书觉得呢?”
他看向久不发言的崔玄暐,眼神中竟然有几分迫切之意。即使他再想惩治玄英的不臣之罪,甚至泄私欲,可还是有所顾及,又深知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则会后患无穷。
“三郎可是有所顾虑?那不如再加一条,就说陆玄英曾在则天皇后病重时意图暗害,并无悔过之意,甚至还在其灵前不敬,这样不就结了!”韦香儿侧过脸来看向李显,把他惊得差点将笔摔下案。
“这,”李显瞥向下面坐着的几位大臣,“卿以为如何?”
这三人各自心中都有了计较,可是嘴上却说:“微臣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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