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来俊臣便被推出去斩首示众,百姓们深受其苦多年,便有人带头去剜他的血肉带回家中作庆贺、祭奠之用。有一便有二,在洛阳百姓的强大行动力之下,甚至连骨头都没放过,即使剩下些不便携带的,也被野狗叼了走。

    武则天听闻,才惊觉众人竟恼恨他至此,忙令婉儿并几个女官、宰相共同拟诏,将来俊臣的罪过逐一罗列,又痛批一番,灭其家族,昭告天下。而那些被来俊臣或威逼利诱,或同流合污的人都胆战心惊,有去请罪的,也有畏罪自尽的,武则天一一亲自过问,酌情处理。

    眼看毒瘤被清除,朝堂上似乎又恢复旧日的清明。

    太平知道圣人自薛怀义死后便少有合心意的宠臣,而她刚收入不久的莲花六郎知情识趣,有年长者的体贴入微,也有少年郎的风流雅致,最难得的是他美姿容,华服之下与仙人无异。即使太平知道他对自己好是有所图谋,可二人各取所需,她作为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圣人唯一的女儿,自然权势过人,比她那几个兄长好了不知几何,随意安排些给自己的人也没什么不对。

    出于一种极微妙又复杂的心理,太平在与他厮混后还是决定献给圣人。

    而太平不愧于长相、喜好最似圣人,有了服侍太平的经验,张昌宗很快得到了武则天的喜爱,在内廷中权力极大。不久,他便举荐了自己的阿兄,武则天对这位才貌更胜于六郎的张易之极为感兴趣,便一道召入宫来。

    “抬起头来,我看看。”武则天卧在榻上,看着下面行礼的少年郎那头鸦羽般乌黑的发。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武则□□纲独揽十数年,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不少。只见他衣冠一丝不苟,举止间虽学习那些士族做派,可到底连寒门子弟都算不上,显得有些刻意和做作,却因为那张不输于张昌宗的脸蛋而能让人忽略这些不足。

    张易之的长相与张昌宗不是一挂的,是更加具有攻击性的好看,虽是俊朗无双,可眼底就和有钩子一样,偏偏并无谄媚之色,是自带的风情,让人过目难忘。

    “过来,凑近点。”武则天颇为满意,便伸出手如同召唤小狗一般招了招。

    张易之不敢懈怠,忖度着她的心思一点点靠过来,又壮着胆子给她捶腿捏脚。在此之间,虽一时无话,可殿中几人都看得出圣人极为属意。

    自此后没几日,五郎六郎的名声便远播内廷。

    虽然武则天再喜欢二张,也不会让他们夜晚留宿宫内,是以他们能有更多时间与外面的官员接触,而众人即使不太清楚他们兄弟二人何以突然被授予官职且晋升速度超群,但见了面后也能理解公主和圣人的提拔。

    从古至今,不少当权者会将姿容也列为入仕的条件范畴内,或明文规定,或作潜规则。

    哪怕先前有不少对他们兄弟二人不满者,也逐渐转变风向开始巴结讨好。

    武承嗣虽占着武家长房长子之名,又是武则天嫡亲的侄儿,可是身上并无实权,只有一个太子少保的虚职,众人虽当面敬一声“魏王”,实际不齿者众,而少了来俊臣领导的酷吏集团的支持,仅凭借他如今在武则天心中的地位,实在奈何不了谁。

    因此,他与武三思又走了先前的老路,曾经奉承薛怀义,如今便捧着张氏兄弟。

    而甚少接受官员们宴请的张易之,却少见的愿意搭理武承嗣,这让他自以为抱稳了金大腿,便更加卖力吹捧。

    “五郎,六郎,今日我请了京中最擅歌舞的巧娘来府上助兴,不知二位可愿赏光?”一下朝后,武承嗣在殿外等了许久才看到二张出来。

    “可是那茶馆卖唱出身,如今已名动神都的巧娘?”张昌宗倒是无所谓,他在太平公主和武则天处什么教坊歌舞没见过,就连只在年节大典上演奏的十万宫廷乐舞也赏析过两回,如今这么问不过是刺一刺武承嗣而已。

    “对,正是她,她虽不及教坊歌舞伎们年轻貌美,可有一失传绝学是常人不及的。”哪怕听出来,武承嗣也不会当面给张昌宗摆脸色,孰轻孰重他自有分寸。

    张昌宗并不觉得一来路不明的乡野村妇能有什么能耐,正要拒绝,就被五郎拦住,听他语气颇有兴致:“可是那传闻中的‘飞天玄女舞’?都说这巧娘得了当年第一女冠的真传,相貌也有两分相似,虽不及你那窈娘出色,可也是个绝妙的佳人。”

    五郎一句话直踩武承嗣两处痛脚,可他近些年早不似以往得意,只能咽下这口气,不断在心里作自我建设。

    少有人知道他曾倾心于陆玄英,又爱上窈娘,唯二知道的,一个来俊臣已尸骨无存,一个绿绋早被他收入囊中,训诫得乖巧。况且这两年他又纳了不少新人,对窈娘的一切似乎都淡忘,只记得当初刻骨铭心的痛。

    “正是她,五郎可感兴趣?”

    张易之微微颔首,显得骄矜无比,与张昌宗一道去了武承嗣府邸。

    宴席未半,歌舞已演了几曲,却迟迟不见巧娘登场,便是张易之都有些不耐了,可为了不显得太失礼,二张还是继续与武承嗣交谈着,只是早已停箸,连酒水都不大入口。

    就在这时,厅内烛火忽然全灭,唯有穹顶上的夜明珠发出明亮的光芒。

    只见一身穿异域服装的佳人飘摇而下,梳着飞仙髻,额间自发上垂着名贵的宝石,妆容并不夸张,可自带三分明艳,腰间是缀满珍珠、贝母的网状裙腰,裙摆飘逸,飞落时蓬开,露出里面悬着铃铛的赤足。

    光是出场就足够惊艳,若隐若现的腰肢柔软,借助一条裁得细长的帔帛可以做出许多高难度的动作,让人担心是不是会将那细腰截断。

    厅内只有宝顶上的夜明珠和美人身上的宝石珍珠散发着光芒,可足以为众人照明,而武承嗣注意到,自巧娘由背身转向后,张易之的眼睛就再没眨过,就好像他时隔几年去看了新排出此舞的巧儿时一样。

    不枉费他花了大力气让巧娘同意。

    一舞闭,巧娘正欲飞升从来处退场,就被略激动得站起来的张易之拦住了。

    “娘子留步。”

    她转身一笑,足尖轻点几个纵身,就落在五郎身前几步的位置。此时已有仆从重新点上了灯烛,室内明亮似白昼。五郎想要去细看她长相,却见不知何时她已戴上面纱,只留一双妙目。

    他呼吸一滞,有些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看着她。

    别说是张易之和武承嗣有些失态,连素来不喜女子这种长相的张昌宗都看了好几眼。实在是年少时不觉得,自巧娘完全长开后,便与陆玄英多了几分相似,加上妆容刻意效仿,又有面纱制造朦胧的美感,虽然气质不符,可神态学得还挺是那么回事。

    “陆玄英。”

    “张少卿认错人了,奴名为巧娘。”巧娘躬身行礼,低眉顺目的模样很好掩盖了眼中的嘲弄和不屑。

    后来,她带着不少赏赐离府。

    玄英早有听闻武承嗣对张氏兄弟阿谀奉承,恨不得鞍前马后地侍奉,但他如此行事并非头一遭,便不是很在意。

    谁知,没过多久就知道了他想拿自己作人情的事儿,甚至不惜亲自登临玉清观,来请自己这个与他多年相看两相厌的仇敌。

    “武承嗣,你如今还有脸来我这里?玉清观不过一无名小观,求神问道的话京城内外皇家道观、佛寺都有不少,但你就算去求,恐怕也没有神佛愿意搭理。魏王请回吧,别做无用功。”玄英皱眉,才觉得这人竟是比来俊臣还令人厌恶的存在,脸皮也更厚,无耻之徒。

    武承嗣听言,虽有些羞恼,可到底没有显在脸上,反而压抑着面露笑意,隐去眼底一丝晦色:“也不是为其他,只是张五郎想当面和您道声谢。”

    “我并不认得什么张五郎、张六郎的,何来道谢!”

    武承嗣听闻,不惜向玄英行了个大礼,面子上做足了,言语间却带刺:“陆女冠,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和裴崇道如今都被圣人厌弃,如果换个高枝攀,或许还能再享受几载。张五郎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不会在意你过去与多少人有首尾。”

    玄英听了冷笑一声,不再忍着:“怎么,你自己谄媚,贴着人家还不够,竟然想靠我去给你谋前程?绿绋一心跟着你,就差被你打包送去,若不是巧娘不受你威胁,是不是也要被你算计?寡廉鲜耻,世间少见。”

    “陆女冠,今日你当真不愿和我去见张五郎?”武承嗣再次向玄英确认着。

    玄英感觉有些奇怪,他犯不着这么好言好语,恐怕是另有图谋,再说那张五郎为何突然要见自己。于是,她敛目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这倒让武承嗣深感意外,他觉得以玄英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的胁迫,哪里想得到竟然有戏。不过不管玄英是否和他去见张易之,对他来说都只有益处,这么一想,他面上不免带出了几分雀跃,便催着玄英准备妥当就出发。

    还没到张府,玄英远远便见两位郎君立在门口,他们一个飘逸出尘,一个俊朗无双,惹得百姓们蜂拥而至,不得不用府衙警卫进行驱赶。如果不是举止看着轻浮,不自觉流露出得势的张狂,她也会赞叹二人的姿容。

    可一到近前,看着自台阶上迎来的人,她不免惊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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