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绿绋那里似乎有了些关于来逸臣的消息,玄英不得不暂时先放弃去宫里的打算,等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她才让宫中的影安排求见圣人。
“圣人万福。”玄英行礼后照例献上了又一坊近来的紧要情报,其中甚至还有几份关于安西四镇。
看着手中的情报,武则天也不免想起自己曾和狄仁杰商讨吐蕃之事,眼看收复在望,可手边却有一份《谢死表》。
言辞凿凿,不仅承认了谋反事实,还请求以死谢罪。
这实在是让她震怒,挑战了她作为帝王的权威。
“玄英,你今日突然来,恐怕不仅仅是为这些吧。”武则天看着下面垂首的宫婢打扮的玄英,眼神中带着了然,却没有发怒。
“是,启禀圣人,臣今日来是为了狄相国等人谋反一案。其中似乎另有隐情,望圣人明察。”玄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要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随着圣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她越来越琢磨不透圣人的心思了,以前那个会抚摸她头顶,为她梳发髻的圣人,就好像是黄粱一梦。
“哦?可是在你之前,周綝才来过,带来了这个,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因殿中再没有旁人,玄英便上前取了搁在御案上的表文来看。
“这,臣不敢信狄相国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玄英蹙眉,没想到来俊臣的后手来得这么快,她要怎么样才能证明他们的清白呢?
“我也不敢信啊!”武则天疲惫地闭上眼,靠在身后的榻上。
玄英见案前有一破碎的杯盏,在地衣上留下水痕,可见在她来之前,武则天已经发过一通火了。情况有些不妙,她更得小心措辞,以免一言不慎反而害了他们。
“启禀圣人,臣也是听说了狄相国托人送出了血书伸冤,因此特地求见,谁曾想竟然慢了一步。不过,在来时的路上,手下人得到消息,说来御史对他们八人动了刑,具体情况未知。”玄英只如实汇报,她可不敢也绝不会和武则天耍心眼,也从不在圣人没有决断时妄下定论或试图诱导。
听了她的话,武则天才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眯着眼看着温顺立于案前的玄英,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有些凝固,玄英虽然低着头,可能感觉到灼人的视线一直在扫视她全身,让她不由自主绷起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喘,只求能顺利把几人的罪名洗清,不让来俊臣和他背后之人得逞。
“到我跟前来,过来。”武则天突然向她招招手,语气也轻快如她年少时所见那样。
她一愣,盯着武则天的脸没有反应,表情也傻傻的,有些不敢置信,早先那些对自己的质疑和对圣人的微词也都瞬间消散,满心满眼都是这副慈爱温柔的样貌。
“我、臣、臣不……”还不等玄英说完,武则天又像小时候哄她玩一样耐心地唤她上前,她不自然地舔舔嘴唇,上前的步子却有些不稳。
直到蹲在榻前,被那双没有怎么被岁月侵蚀的手抚摸脸颊时,玄英才真的回过神来。
“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了,你做得很好。可由于又一坊的特殊性,我没法奖赏什么官职地位,委屈你了。”
玄英不停地咽着口水,有些紧张又激动:“不会,这都是我该做的,况且没有您的栽培,就没有今天的我了。我不要什么奖赏,我只求能一直为您效力。”
“真是好孩子,可你虽然不求什么,我却要给你的。听说,你和大理寺裴崇道有些往来,这孩子我也知道,先前裴炎没谋反时,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我甚至还动了让他尚主的心思,可是我只有太平这一个女儿。如果,你想要裴崇道,我可以做主把他赏给你,就是你不还俗也无事,总归让你们往来也更方便些。”
武则天说一句,玄英的脸色就白一分。这话里似乎都是为她着想的慈母之言,可其中深意让玄英不寒而栗,却不敢贸然跪下请罪,吓得身子都有些发抖了。
“你在害怕什么?还是说,你不想要裴崇道,那可真是有点伤脑筋了。”武则天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却刀刀要人命。
“臣,臣知罪,求圣人容臣陈情一二。”这下,玄英直接改蹲为跪,额头也贴在地上不敢抬起。
直到听到上面传来“嗯”的一声,她才敢开口:“臣对圣人绝无二心,这命是您给的,臣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臣与裴崇道并无什么私情,不过是觉得他是颗好用的棋子,借着他的身份为又一坊和俏罗刹行事提供些便利,毕竟以裴崇道在外的名声,也不会有人敢上前打听什么。
“再者,臣从小耳濡目染,又出入宫闱,难免眼界颇高,即便是换颗棋子,也看不上凡夫俗子、相貌粗鄙之人,这裴崇道确实有几分好颜色,光看着都养眼。除此外,臣再没有其他心思。臣这个人都完完全全属于您,怎么敢妄求不该要的东西。
“裴崇道有主动找过臣几次,可据臣观察了解,他虽面冷心热,可不是容易交付真心之人,况且他也没有把臣当作伴侣,只是君子之交。即使有朝一日他愿付出真心,那不是更好让臣拿捏,行事也更加便利不受阻碍。此乃百利而无一害。
“圣人也无须担心臣是否会陷入感情受到掣肘,自从立誓入又一坊后,臣心中只有圣人与大周朝的江山社稷,所有私人感情和个人利益皆是浮云,所愿所行皆以上为先。
“今日前来,实在是不想让来俊臣等人诬陷了忠良,狄相国等人的忠心不必多言,圣人可还记得来俊臣和索元礼所著《罗织经》,那这《谢死表》究竟为何人所为,恐怕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裴炎虽有谋反之举,可近年来裴家都十分低调做人,若非圣人宽宏大量特赦裴氏,他们恐怕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且几次与裴崇道此人接触下来,他确实鞠躬尽瘁,于公务一丝不苟,绝不徇私舞弊,又刚正不阿,狄相国也多有赞赏。臣不愿圣人痛失栋梁,况且经历过裴炎一事,恐怕他也不敢有什么举动,裴家经不起再次折腾。”
这一通下来,玄英额前的汗越来越多,她又生怕自己有什么疏漏,说话前也都是斟酌一二,好在她脑子转得极快,不费什么功夫。言辞恳切,句句含情,只恨不能剖出一颗真心献上,以示清白。
至此,她更是恨毒了来俊臣兄弟等人,屏气等候圣人发落的间隙已在脑中想出数十种方式回击,准备过段时间定要让他们好看。最重要的,是能透过他们找到罪魁,否则成日里还要防备,束手束脚。
好在武则天也没有让她多等,虽没有说什么赦免的话,可看向玄英的神色也恢复如常了。玄英是有些怀念幼年时光,但她也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回头,时过境迁,哪里还会有人在原地踏步。她宁可把这份真情藏在心里的角落不被人得知,也不愿这成为工具,为人摆弄。
“起来吧,跪了这么久,还出了一身汗,我也不便留你在宫里,速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说完,武则天再没看玄英一眼,自顾自闭上眼睛歪在榻上。
“臣,告退。”玄英起身走出去,刚一关上门,就觉得风吹得人好冷,打了个寒颤。
宫婢的衣服虽也有夹袄,可与她自己的不能比,见在远处等候的“影”,她大步上前,似与来时无异。
洛阳城内一处偏僻地。
来俊臣一脸谄媚,对上首那人道:“大王,哦不,相国,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陆玄英那小贱妇也如您愿去了宫里,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周綝那里你确定没问题?还有笔迹!”那人摸摸八字胡,隼一般的目光直盯着来俊臣。
“放心,我做事,您还有什么可担心。您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周綝那里不过是走个过场,他胆子小,笔迹就更没问题了。事成之后,相国可别忘了答应我之事啊!”来俊臣獐头鼠目,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缝。
那人不再搭理他,转向右边,问道:“你这里也都办好了?可有什么问题?”
“主人安心,属下已经将一切都‘如实’传达了,只等消息就行。”这人听声音是个小娘子,只是有帷帽挡着看不清长相,也遮住了来俊臣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好,还是你做事牢靠,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来御史,如果这次再有什么问题,恐怕我们的合作也得重新考虑一下了。”他声音不怒自威,带着些上位者的气势。
可来俊臣是什么人,他审过的人上至宰相,下至平民,哪怕曾经再威风,进了他的丽景门,就别想能全身而退。因此,哪怕对方气焰更盛,他也从来不放在眼里。
而且,说不准以后是谁有求于谁呢。
“相国这话说得伤和气,是觉得我来俊臣不如这区区一个小娘子。连面都不敢露,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吧?如果这样,那我怎么放心我们的合作不会被人泄露出去呢?”来俊臣挑眉,似乎非要知道她的底细不可。
“你不要太过分,真以为主人非选择你不可吗?要不是……”小娘子被讽刺怀疑,心中不忿,不免质疑起主人的决定。
“好了,闭嘴,别丢人。”
“是,主人,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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