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礼了,来祭酒见谅,小道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恐不便多留,下次若得了好茶,再邀您来品鉴吧。”玄英微微一笑,端起茶碗。
来逸臣似乎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竟然有一瞬的怔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也略急躁了些:“是来某考虑不当,不知道陆女冠又是要赴哪位……的约?”
玄英没有在意中间的停顿,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
“这恐怕不方便透露,贵人家的事儿,请我去帮忙,总不好说与来祭酒听。”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自顾往后院去了。
只留那来逸臣望着玄英远去的身影发愣,要不是还有婢子在旁边侍候,怕是要端不住的。
回到后面的玄英看了绿绕一眼,她便会意。不一会儿就有婢子来报,说那来祭酒出观门后并没直接离去,而是绕到观后观察了一二,才往东面去了。
“坊主,来逸臣不安好心,东面可是他兄长的丽景门。”绿绕替玄英换了衣服,又开始担心下次的会面。
“怕什么,东面不止有丽景门,还有大理寺和教坊,他要替圣人排出宫廷乐舞,怎么敢轻易得罪我?上次的赌约你输了,拿来吧。”
绿绕只能将腰上的荷包解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玄英抢了过去。
“这是什么,”玄英拿出一颗乌黑的珠子问道,“和黑羽珠不一样。”
“这个回头再说,来俊臣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坊主你如今开罪他兄弟,恐怕日后会盯上咱们。”
“怕什么,我自有成算,而且他们拉我入伙排舞本就有二心,我不下手逼一下他,难道还看他在这人和我演什么翩翩浊世佳公子不成?真恶心。”玄英一想到那人的嘴脸就觉得膈应,就想起了目前从没翻过车的裴崇道,又觉得这种比较侮辱了他,在心里道了几声饶。
就连又一坊都没有来逸臣很多消息,仅有的也无关痛痒,这种疏漏不应该出现,要知道上一任坊主可是出了名的雷霆手段。
玄英没有和任何人说,就连绿绕都被瞒住,她要好好计划一下。
“玄英,你怎么来了?”一白衣郎君正在抚琴,偶然抬首发现立在门口的玄英,立刻停手,小心翼翼地将琴收好。
“不都说了别叫我这个名字。”玄英穿着一身胡服,腰间挎着一把匕首,头发也梳成男儿式样,即便刻意描了眉毛,也难掩艳色。
“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吧,这五年你的故事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我在途中总能听到有人议论。”这人支着下颚,直盯着玄英瞧。
“段七,你阿耶呢?”
“别这么冷漠嘛,好歹也是老熟人。阿耶回江南了,这里的事儿都交给我处理,你有什么就和我说嘛!”段七笑容灿烂,扯着玄英的手不放。
“啧,越长越回去了,这次来是问你点事儿。当年那场比试后,你还有遇见过那个教习不曾?”
段七沉思片刻,摇摇头,而后小心翼翼开口:“那人,不是你找来的吗?”
玄英哑然,那个教习确实是自己找来的,可是事后他拿了钱就再也没出现过,但是因为当时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不论是又一坊的交接还是为圣人去暗查百官,都比寻找一枚废棋重要。
“难道当年的事儿有什么纰漏?可是这么些年来,你的身份也没有暴露啊。”段七皱眉,起身去柜子中翻找什么。
“哦?我的身份,我什么身份?”玄英不动神色,但已经一手按在匕首上,停顿片刻又隔着袖子移到暗器袋上。
“你还想和我阿耶一样瞒着我?五年了,我还能想不出吗,你就是又一坊的……‘影’啊!”他见玄英眯起眼睛,立刻不再玩笑,把一个朴素的小方盒放在桌上。
盒子里面是一个断了的箭头,正是又一坊铸造,和先前玄英命人射在裴崇道车门上的那支一样。
“当年那场比试,你可生我的气?”玄英的记性很好,至今也记得自己评判段七琴技高超却无甚感情时,那双透出气愤又不甘的眸子。
“不敢,我阿耶千叮咛万嘱咐,说如果我搞砸了,那么就把我逐出家门,”段七有些郁闷,好在自己当时留个心眼没报门号,不然也太丢人了,“但我后来想通了,能帮玄英你做事,是我的福气,后来阿耶还专门奖赏我一把传世好琴。”
说到自己喜爱之物,段七又恢复了先前的兴奋,一脸期待地等着玄英问自己,然后好拿出来显摆一下。
“刚才说到哪儿,那人你之后没见过,可十日后我上去比试时他在场,你可有注意他的动向?”
段七讪讪,有些不敢再看玄英,片刻后却灵光一现,嚷道:“我想起来了,他和那个弹琴的郎君有过交谈,当时我还猜是不是他教过的学生,后来那人上去演奏时,他就背着什么跑了!”
“你没记错?不会是怕我生气故意编瞎话糊弄我吧?”
“哎呦,我的姑奶奶,这我哪里敢啊,别说你直接可以给我抽筋扒皮,就是我阿耶知道,也要给我松骨头。”段七举起手作发誓状,只恨没法自证。
“你见过来逸臣来祭酒吗,我记得当年他已经进了教坊,但是没有查到什么记录。”玄英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很潦草的画像,也许勉强能看出是来逸臣。
“额……玄英,这不会是你画的吧?”段七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这人是谁,哪怕是见过来逸臣一面,也没法和这画中人对上。
“怎么,你觉得我画得不好?”玄英看了看,不等段七再说什么,直接把画纸撕了,“你就当没看过,听见没?”
段七再次举手投降,笑得快跌倒:“玄英,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他那个兄长我倒是比较熟悉,他是真的很少见,难道他和五年前的比试也有关系吗?”
玄英没有回答,反而笑问:“阿七,你和来俊臣能有什么往来?”
段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懊恼,刚要辩解一二,就被玄英打断了:“这个事后我再找你,来逸臣有没有和你说过圣人要排演宫廷乐舞之事?”
“没有,但是之前来俊臣找我,示意让我帮他弟弟。”
玄英一手抚摸那支箭头,等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他:“哦,交情匪浅,那么我今日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说完,玄英刚要起身离开,就被他拉住了手,强忍住身体本能的回击反应,玄英轻叹一声。
“我和他真的没什么,我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段七紧紧攥住玄英的手不肯松开,“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我绝不会推辞。”
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玄英的表情,直到感觉头上温柔的触感,才偷偷瞥了玄英一眼。
“你只管好好辅助来祭酒,调||教教坊的人,说不得我也得去个几次,”像是叮嘱不安分的小孩子,玄英很有耐心,“对了,千万小心,来逸臣心计不输他兄长,甚至更深,能不说话就不要说,别被他套得几岁换牙都说出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留意一下他,相信这几年你也有所长进了,量力而行,不要轻举妄动,惹他注意,不然这五年也不必一直都是书信来往了。”
段七听了忙不迭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趁着玄英还没走,忙说:“绿绮,真的如传闻所言,在裴少卿那儿?当年抚琴的人是他?”
“我还不确定,他拒绝为我弹《凤求凰》,所以我也不敢认。当年那人应该是极力修饰过容颜的,我的记忆力不会有错,他与如今的裴少卿并不相似。”玄英拿出一个小一些卷轴,摊开。
里面画着的是裴崇道如今的模样。
这画是崔绮儿应玄英要求所作,绮儿作画时萧成周也在,即便知道是玄英所求,也不痛快了很久。
“不愧是你看上的人,果然好姿容。”段七不满地撇嘴,低头掩饰情绪。
“小孩子懂什么?你觉得他会是那个人吗?”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最后那个抚琴者,但是在我和那教习比试的时候,他在现场。”段七像是求表扬的小动物,眼中亮晶晶的,只差摇尾巴了。
“我知道啊。”玄英歪头勾唇一笑。
近来事情颇多,桩桩件件比前几年加起来都要棘手,今日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裴崇道也重新拿出琴盒,准备对月弄弦。
沉香幽幽,指尖流泻出妙音串串;柔风徐徐,烛火跳跃出倩影翩翩。庭院中没有其他人,这偶来的清闲让他不由闭眼,细细品味。
忆起上回抚琴还是在郊外别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陆女冠,想起自己与她多次未竟之约。
这么想来,那幅画还在书房中,本想着借某次赴约还回去,却一再拖至今日。
思绪飘远,拨弦之势也不由停驻,待睁开眼时却是一惊。
那倚柱抱臂站着的正是几日不见的俏罗刹。
“俏、罗刹。”裴崇道将几近脱口的“俏俏”收回,有些心虚,见对方没有回应,又闭目静静等待,他不想再次沉溺于梦境,醒来的空虚和荒唐犹在心头。
“你怎么不睁眼,不敢看我吗?”熟悉的语调响起,是她没错。
“你不敢看的是我,还是你的心?”
“俏俏,我……”裴崇道脸色一白,那些日日夜夜盘旋在舌尖心口的话语在关键时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俏罗刹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难堪,低头指着桌上那张琴:
“这就是传言中你为陆玄英弹奏的‘绿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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