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噩梦都必须阴雨连天,裴青野的噩梦发生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期。

    临渊水榭靠近阳春三月的莺时峰,常年繁花似锦,瀑布飞溅如银河落于仙界,跟其他十二峰一样,这山上也有一个宗门,叫临渊宗,是当年仙界内最大的无情道宗门。

    一名筑基弟子逃课跑到半山腰的红梅林,想给宗主一个惊喜。

    沈琢快过生辰了,那弟子想在临渊峰降下一场雪,让半山的梅花都绽放。

    以他的修为根本难以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但他有“帮手”。

    虚空中的裴青野,不似平日里见到的那般随和从容,他冷眼看着少年御着不太稳的剑穿梭在梅林之中。

    裴上仙知道自己又陷入梦魇中了。

    经历灭世后,他总容易想起封存已久的前尘往事。

    其实灭世和梦魇没什么联系,唯一共同点就是他身边的人都离去了。

    他无法改变既定的历史,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无可挽回。

    少年御着剑朝学堂相反的方向奔去,很快穿过了裴青野虚无的身体,一路电掣风驰而去。

    “别去……”裴青野轻声说。

    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听见,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催动脚下的剑,加速掠向瀑布的方向。

    裴青野缓缓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暴风雪呼号,鹅毛大雪席卷着山间的绿荫芳菲,仿佛一柄利刃要直冲三十三重天外。

    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尸首。

    宗门长老满身血迹,声嘶力竭地大吼:“副宗主堕魔了!快请宗主出关!”

    话音刚落,尾音戛然而止,一柄细长的血剑从他的腹腔透出,气海与金丹同时震碎!

    暖阳下,裴芳菲犹如炼狱里的阿修罗恶鬼,手握“劫恨剑”,阴恻恻地注视着台阶下的筑基少年。

    她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同门的鲜血。

    少年望着她,讷讷道:“姐姐……”

    裴芳菲看他的表情仿佛他们不是血缘至亲,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不,连陌生人都算不上。少年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就好像春去秋来,落叶凋花那样,是万物自然、没有生命的东西。

    都说无情之道,大道无情。可少年心想,应该不是这种“无情”。

    就在血剑要穿刺入他眉心时,一股强大的冰寒气劲将少年掀飞出去,临渊峰犹如寒武降临,冻得少年瑟瑟发抖。

    来人方巾蓝袍,走过的土地寸寸结冰,似乎要将整座山上的一切都冰封住。

    “宗主……”

    少年完全看不清他们打斗的身影,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直到两道身影都消失,他才颓然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离开了。

    “五师兄……七师兄……”

    “石韫长老……”

    晴空万里,大雪纷飞。

    亲眼看着同门惨死、亲人失踪,哭腔被刺骨的寒风挟裹着吹向远方。

    就在这时,少年听见铃铛的响声,如惊弓之鸟般猝然抬起头来。

    他面前站着一名巧笑嫣然的……男子。

    应该是男子,但“他”穿得十分怪异,走起路来摇摇曳曳,手里还拿着一把象牙骨的折扇。

    少年对折扇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

    铃声是从男子脚腕的金铃中发出的,梦魇中的少年裴青野倍感诡异,连刚才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弥散不少。

    “你是……”

    男子以扇骨抵红唇,盈盈笑道:“啧,小可怜,本宗主一来就看到你了。”

    雪地里的少年想问他看到什么,还没开口就见那奇装异服的男子“唰”地一展折扇。

    少年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放大——眼底映出扇面上一个大大的“脱”字!

    床榻上,裴青野被一股灵力猛地拽出梦魇!

    “呼……”

    他刚喘出一口气,在看清身上的人影时,那一口气又倒吸回去,面色僵硬道:“薄宗主这是准备霸王硬上弓?”

    薄欢骑在裴青野的腰上,手里玩着他的扇子,笑道:“本宗主见你被梦魇住了,顺手拉你一把,你一句感谢的话不说倒怪起我来了,真没趣。”

    魇是一种最低等的共生邪祟,没有自主意识,不会修炼或者吞噬,也无法杀死。它们普遍存在于人的潜意识里,仙修道心中也有它们的踪迹,稍有不慎,这种连品级都没有的邪祟就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青野瞥见一旁的极乐鞭,叹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圣子别拿我的扇子,我自己也能醒。”

    他不高兴的时候便会喊他圣子。薄欢却不介怀,还对手中这把扇子爱不释手,左手半握拳,留出一个小洞来,右手不断地从洞口抽出,又塞回去,再抽出……

    “……”

    裴青野从梦魇中醒来,说话还带些许鼻音:“你就那么想赢他?连沈琢附了灵力的扇子都不放过。”

    他出了一身薄汗,发丝黏在颈侧,雪白的中衣被身上的人蹭得散乱。

    薄欢俯身引诱道:“气氛都到这儿了,要不咱俩先来一发?”

    裴青野拒绝:“我有道侣。”

    薄欢“性”致勃勃:“他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三个人玩,你们谁上我都行。”

    裴青野冷冷道:“我介意。”

    见他不从,薄欢顿觉无趣,长腿一跨就从他身上下来,翻身间丝毫不介意腿间高开叉的风光被一览无余。

    “嘁,你当年改修逍遥道时,先前的筑基真的毁干净了?怎么跟你姐夫一模一样。”

    裴青野的姐夫是沈琢。

    裴青野夺回自己的扇子,见细白的象牙骨上有口红印,一边擦拭一遍说:“是不是只要跟我姐夫扯上一点关系的,你都想搞?”

    “也不是,”薄欢的细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得噔噔作响:“灭世前你我都是半神,好歹并肩作战过,我见战友孤枕难眠,特地来提供涩||情服务罢了。”

    裴青野:……

    合欢宗主只走肾不走心,他从进入仙盟起就没有心,有时裴青野甚至想,薄宗主是不是更接近无情大道。

    薄欢施施然一挥手,将室内的光线调整最暧昧的样子,随后旋身问他:“我这一身怎么样。”

    梦中少年觉得怪异的打扮,其实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高开叉长旗袍,雪青色绒面绣白牡丹,背后是个大露背,大到股沟都若隐若现。

    薄欢身形和上次见有所不同,虽然骨架依然纤细,胸前鼓鼓的部分消失不见,肩膀骨骼也变得稍宽,被旗袍包裹得腰窄臀翘。

    显然用的是男身。

    旗袍高开叉开到了腿根,露出一截黑色丝袜带,薄欢男身端的也是风情万种。

    裴青野面不改色:“穿衣自由,尊重祝福。”

    “这是我能想到的布料最多的款式了。”薄欢面露苦恼道:“我想把裙子裁短,方源建议我别这么做。”

    裴上仙敷衍:“为什么。”

    薄宗主眼儿一瞪,不爽道:“他说裙子太短容易得老寒腿!”

    “……”裴青野理了理散乱的衣襟,说:“仙盟大会开幕式允许凡人入场观摩,你还是收敛点吧。”

    薄欢冷笑:“真当凡人来看你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如今大周国内五大仙山坐镇,还有无数散仙在外游历,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裴青野:“所以你要当那只他们没见过也没吃过的猪?”

    薄欢气得一噎。

    都说仙盟的裴师叔从不记仇,那主要是因为当场就报了。

    裴青野报完骑身之仇后,心绪已经恢复过来了,说:“这样挺好,再把你那只牡丹白虎做成披肩,遮一遮后背,盟主应该能让你出席。”

    薄欢道:“那妖修是坐骑!怎么能拿来做披肩?”

    裴青野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太相信:“你的坐骑真的只是用来坐的吗?”

    薄欢脱口而出:“不坐还能怎……”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看见裴青野脸上的表情,想起先前自己刚养白虎的时候,旁人都露出了相似的表情,忽然间醍醐灌顶,随即出离愤怒:“本宗主像是那么变态的仙吗!”

    又顿了顿,疑惑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裴青野大半夜的被塞了一脑子的簧色废料,这会儿彻底接不上话了。

    “所以你半夜跑过来让我帮你挑礼服?”

    “不然呢,还能找你打|炮不成?”薄欢随手幻化出一面水银镜,对着镜子开始试首饰:“我问你上神的事情,你也说不清楚,我想知道沈琢怎么死的,你也不告诉我。”

    裴青野淡淡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薄欢刚把耳环穿进耳洞里,偏过头时耳坠的影子在脖颈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他偏头笑着说:“我也说了我不信。”

    “你和上神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裴青野不说话。

    薄欢继续穿另一边的耳洞:“凌夕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修炼时就不算孤僻性子,飞升后却久居三十三重天外,我本来就觉得奇怪。”

    “虽说上神一下界,肯定有无数人追问他怎样修炼才能被天道认可这一类的蠢问题,但他完全可以像慕长渊那样,套个马甲再出来……青野,上神的修为境界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尽管只是毫无道理的猜测,裴青野都有点招架不住薄欢这颗七窍玲珑心,见他越来越接近真相,裴青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刚才那一对黑色的好看。”

    薄欢一怔,注意力果然回到耳环上。

    镜子中的他刚换上一对南红珠耳坠。

    裴青野常年在外游历,培养出较高审美,他说没有刚才那一对耳环好看,薄欢细细端详过后,觉得确实如此。

    薄欢一边摘耳环一边抱怨道:“亏我还亲自描画让工匠照图纸打的,唉,结果颜色还配不上。”

    裴青野心说难怪款式这么眼熟,你就不怕被雷劈。

    薄欢见他认出来,大大方方道:“就是照着上神法相的样式画的,你别说,凌夕那孩子,我是打心眼里疼他……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心疼他,又不是想睡他。”

    “想到苍生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坐在圣殿的那段时光。”

    人们不把他当成一个生命或者独立个体,而是当成一个象征符号。

    裴青野道:“那他比你强多了,起码仙盟不会有谁敢违背神尊的意愿,将他献出去。”

    “可他自愿献出了自己。”薄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仙盟无能。”

    裴青野:“仙盟无能也战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人退缩。你不能因为凌夕作出的牺牲而否认其他仙修的努力,现在是天元廿四年,我们还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薄欢终于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再度开口,道:“是我又走极端了。”

    “我就说我这性格是个修魔的料,沈琢总叫我不要多想。”

    南红珠耳环搭不上旗袍,薄宗主倍感可惜,但叫裁缝重新定制旗袍是来不及的了。

    天元廿四年没有旗袍这一款式,他让弟子跟裁缝沟通了两三个月,才裁出两套来,期间料子都不知道废了多少匹。

    手工的活儿就是又细又慢,仙界虽然也有些衣料,总归太结实,没有紧绷的丝绒绸缎那么贴身,用手也撕不开,体现不出彩云易散琉璃脆的风情感。

    没意思。

    等挑好耳环,先前那个话题已经完全揭过去了,薄欢比着团扇和折扇哪个更好看,随口问道:“你那天说慕长渊已经离开江南,来仙都了?”

    “前阵子因为瀛洲之祸,仙都严封死守禁止各类消息流通,生怕传到民间引发大规模恐慌,我猜他现在都已经到白鹭城了。”

    薄欢举着扇子的手顿住,屋内的照明符仿照火光,照得人影袅袅婷婷。

    尽管薄宗主没心没肺,可也是会怕的。

    天道上神碎裂金丹时,薄欢就在不远处。

    他急匆匆赶过来,眼睁睁看着上神单薄的身体消散在金光中。

    到最后沈凌夕笑了笑,不知道在向谁告别,而那魔头想伸手触碰,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烛光下,薄欢眼眶微微发红,涩声道:“青野……我多希望凌夕他也回来了。”

    裴青野坐在床边,垂着眼眸,摸着扇骨,说:“他会回来的。”

    那边薄欢愁云惨雾地回想着上神受过的煎熬,这边沈凌夕在临渊水榭正受着另一种“煎熬”。

    缚魂锁哐啷哐啷响,时而重时而轻,连同着难|耐的低|吟也忽轻忽重。

    慕长渊不知道又附在耳边说了什么下|流话,上神恼羞成怒:“慕川!”

    “凌夕哥哥好凶哦。”慕长渊弄着他,拥着他,仿佛要把人用力地揉进身体里,彼此再也不分离:“凌夕哥哥待会儿想看什么,我变给你看呀。”

    沈凌夕差点气笑了。

    魔尊在仙山里无聊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个好玩的,便要每时每刻都玩。

    算起来,慕长渊的兴趣爱好一直没变,从前在人界兴风作浪,如今在沈凌夕身上兴风作浪。

    都是兴风作浪。

    但上神也终于恢复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修炼。

    就好像学霸总算拿到他的习题册,沈凌夕修炼时心无旁骛,定力好得出奇,慕长渊只能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

    变猫变鸟变貂,竟然还在屋里变成孔雀真的表演了一个开屏。

    沈凌夕修炼时闭着眼睛,神识却是铺开的,可神识视物和肉眼看不太一样,大抵是看个轮廓。

    ——所以当看到一只走地鸡(孔雀)在卧室里乱蹿,沈凌夕灵力一阵波动,最终只能从修炼状态退出来。

    这就被慕长渊逮着空隙按住了。

    慕长渊是个不要脸的,又绕回了刚才的话,哄着他道:“说真的,你不想试试吗,反正都是本座,嘶!别咬,本座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你们元婴宗师咬一口……”

    他刚才提出解锁狴犴魔兽的玩法,遭到了上神的严词拒绝。

    “害什么羞嘛,狴犴那个更大,实在受不了本座轻一点就是了……”

    沈凌夕斩钉截铁:“我不信。”

    慕长渊不要脸地拱着他的颈窝:“你是不信更大还是不信本座会轻一点?”

    “都不信。”

    “……”

    魔尊:神与魔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上神修炼速度是快,可慕长渊采补花的时间久,俩人折腾得太累,沈凌夕又睡过去。

    沈凌夕那股子无名醋火早就被魔尊夜以继日地浇灌灭了,要不是仙修不掉境界,上神都怀疑魔尊能把他采补回炼气期去。

    慕长渊早早入了魔,倒也不是需要那些灵力,而是想要“仙缘”。

    仙缘是拜入仙门最基础的条件。

    魔尊打算参加弟子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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