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出什么事。”苏嘉白瞧着她身形与他离开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姿态神情也还算自如，心中微松，“这次我过来，是有关此界劫难之事，尚有些消息需得告知你。”
消息。
这方面的事叫凡人听见了坏处永远能盖过好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致祸患。
陌璇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大致是关于哪方面的？你先传音和我说说。”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具体些的日期，一百年后的七月十一。”苏嘉白说到这里，不由沉默。
这是事实，目前为止的话没有一句是在欺瞒陌璇，但他算到的这个日子……
七月十一，正是陌璇的生辰。
谈不上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但隐约的荒谬和命运感还是在心间蔓延开，紧紧勒住跳动的心脏，叫人难以呼吸。
“这样啊。”陌璇掩在袖中的手攥紧，努力挤出一个还算是能看的笑来，“谢谢，有劳你多费心了，只是先前答应过你的事，怕是我无法做到了。”
事到如今，她既已打定了主意，也就不打算再多与上界的人谈及此事，晏弘雅相对其他她认识的人来说心性要更单纯，陌璇也不打算提及太多。
“为何这么说？”苏嘉白侧目问，乍一谈及“答应的事”，他又不是晏弘雅，哪里来的相关记忆，但那家伙到处找人打架、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还能惹是生非的性格，想要摸透他对于陌璇的期望实在是太过轻易。
“你应当看得出来，我已修了一种新的、不大适合我的功法。”陌璇说道。
做出这样的选择大多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后即使侥幸能登高位，终究也难以到达境界的极致。
“总之，感谢你带来的消息，以及消息的来源，那些时间里，我受的照拂颇多，若有来生的话，这样的情分就来生再还。”陌璇从储物袋里摸出两个小储物袋，“你和他的我有先准备，当作是告别的礼物，麻烦你一并拿去，他的那份，等上百年后，劳烦你再转交。”
“陌璇……你真的什么后路也不打算为自己留吗？”苏嘉白始终牢记着他现在不是“自己”，而是“晏弘雅”，强自压抑着情绪。
“破釜沉舟，方能心无旁骛。那边我还有事要与人商谈……”陌璇略略抬眼打量数息，视线自他的面庞上一扫而过，将心中陡然升起的疑惑暂且先压下。
商谈？他方才降临时，的确感应到此处院落内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只是那道气息实在太过微弱，一看便知和修道者没什么关系，只当是什么照顾陌璇的凡人，这才没有太过在意。
现在看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苏嘉白侧目望去，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劈般立在原地。
在他反应过来前，受陌璇的灵力一推，毫无防备的他就此到退一步。
反观陌璇这边略显狼狈，她为了保持不乱用灵力的好习惯，平时也总是以半封印的状态行动，方才苏嘉白没有认真出手，她又是不顾一切急急忙忙地突破封印，这才成功拦下。
陌璇随意拂去衣料碎片，顺手重新加固了方才设下的隔音屏障，抬眸慢慢说道：“方才那一下，对修者来说是不痛不痒，但他是一个凡人，死是死不掉，总会落下伤，少说也要平白磋磨许多时间精力才能恢复如初。”
“我一直奇怪，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你表现出的态度非常执着，像是遇上什么非践行不可的人生信条，即使这与你一贯的行事作风相悖……所以，有什么理由吗，苏嘉白。”
刚刚那个人……苏嘉白本来第一眼看去时，只是简单感知到这是个不大好的命格，但隐约的异样感迫使着他继续投以注目，再细看下去，却让他看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两种命格。
这样的事决计不会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其中多少会有修者的插手，而且苏嘉白出身特殊，对这样的事有着近乎本能地探寻和关注，靠着这样的直觉，他以往揪出过不少走邪门歪道路子的魔修。
迄今为止，他从来没有因为窥见过一个生灵的过去与未来而感到过后悔，方才是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那被隐藏起来的另一种命格，该是更好、更幸福、更完满的，其中有一条区别极大。
现在的柯景焕会孤寡一生，那已经不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的他，会有一段姻缘，姻缘线牵着的另外一头……
苏嘉白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陌璇，怎么会是陌璇？
他要怎么和陌璇说他的理由？说眼前这人的命轨被人藏起来过一条，和他占卜出的、属于他和陌璇的现在相悖，他一时失神，这才控制不住地出手？这样的理由不足以取信陌璇，何况，他也不想说出口。
有些事，在原本无所知的情况下什么也不会发生，可那道被封死的闸口一旦打开，便犹如泄洪一般再也回不了头。
具体是什么样的原因能招致命数的改变，苏嘉白一口气可以列举出好几种，但眼下无法确定，他先前把此界想得太过简单，能做到更易命轨的人，即使是出窍期，也应当没有这般能为才对。
不，现在这些苏嘉白已经空不出什么思考的闲暇了，他视线扫去，望向不远处坐在院落内的男子，蓦然想起同晏弘雅之间的一段对话。
“你们算命的真是邪门，我这些天在门内看过不下十个喜欢你家道侣的人了，你真就什么也不做，每天跟在她身边……嗯，打打杂，提点提点就算完事啦？”晏弘雅来下界的次数少，看什么也新鲜，那会儿和清韵派上下打的交道也多。
“九尾狐一族算的不是命数，是既定的因果。”苏嘉白平静答道。
结果指引里，只说了陌璇会是他的道侣，没有提起其他，也就是说，他什么也不需要做，陌璇自然而然地会到他身边。
后来在上界，自觉不是孤寡狐狸的苏嘉白闲暇想起晏弘雅这段话时，也会去繁华热闹的人族领地里，那里头来来往往、成双结对的修者最是多。
在上界，即使有修为碾压，他也无法做到一眼瞧出人的过去未来，只能亲自动手使用血脉上的能力，得到的结果倒是与晏弘雅说的对得上，每一对结果是“成”了的道侣里头，十对里得有十对能被他一道得出个大致的发展过程。
他心头有疑虑，但却并不多，只将之归于算不到自己头上的缘故，却选择性忽视了九尾狐若是有心，也一样可以算自己的命，得是得不出一个太详细的来龙去脉，也绝不至于只有一个结果。
所以，他才是后边来的那个人，因为这里的命轨被什么人设法动过了手脚，陌璇的姻缘、这么一桩天大的好处才会落到了他的头上。
所以，才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可见的经过。
“苏嘉白。”陌璇微微仰头，“你看，我问你这种事时，你总是不愿意说。”
突然的呼喊声将他的神智拉回现实，苏嘉白蓦地回神后，却见陌璇并不如自己预料中的那般生气，她的情绪简直平静到了一种可以用可怕来形容的地步。
“我可以想象，你会是有什么不能对下界人说的苦衷，就像是我们无法对凡人说出降下妖乱之祸的其实是上天，但下界是因为仙凡有别，我和你之间又是因为什么？”陌璇问，两个人之间都知道她的问题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同样是身份有别。
他来不及掩饰自己面上的酸涩，施展的幻术不自觉褪去，露出他本真的面貌，一头如雪的长发随着发带的松动轻而缓地落下，垂至膝间。
“陌璇，你相信我，此界的……”他确实无法将这样的事对陌璇宣之于口，还没想到一个可以表达自己想法的破口。
“你会算命，所以你刚刚看出来了吧。”陌璇起先还反应不大过来，但这样的事，只需要想一想就好。
“我原本不该修道，一生都该是一个凡人，在这样的安排下，或许我会被某人打动而与他成婚，结成一段姻缘……”陌璇说到这里，急促地笑了一下，却没什么真实的笑意，也没有多少讥诮的意味，“拜你所赐，我从未想过那个原本该是我伴侣的人是谁。”
结合柯景焕无缘无故对她的好，突然提及的梦境往事，苏嘉白的出手，真的不难猜到。
“即使是天道，也无法轻易对所有人的命数下手，我在下界二十三年，从未察觉过异样，直到方才，他的命数与原先差别太大，气运起码被吞噬去了七成以上，这样的逆命之人，即使靠下界的无数金银堆着，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般的皇族成员在那么多灵丹妙药的堆砌下，能多活上不少时间，而柯景焕放弃了这些，现下年过半百，在修者的概念里头，的确算是活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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