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白靠在假山石上,拿着特意上了层锈迹的法宝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布了个结界,将“好看的白瓷花瓶”这一人设扮演到底。
他在看陌璇的剑。
三月时间,足够他将清韵派的底蕴摸个一清二楚,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他们门派的剑法。
炼气弟子可以学习的一共三式。
一式,雾升烟散。
二式,风起叶落。
三式,削云见虹。
这最基础的三式,放在上界的人修宗门内,评不上第一梯队,却也有合格的水平,极为难得。
陌璇的修为是实打实得来,平时修炼也分毫不曾落下,应付一个区区幻影理所当然不会是什么问题。
不过一炷香时间,二者便有了分晓,还没等陌璇使出术法将它禁锢住,就见那缕紫烟竟然以极快的速度膨胀、四散,发出“轰隆”的一声巨响。
自爆了。
自开打前便一直在可劲儿往外探头探脑的管家这会儿终于放心走了出来,还没等他奉承夸赞上一番陌璇,就见那四散逃逸的余息竟被旁边一直只是看着的青年如玩物一般缠在指尖。
“没有什么用处,只能让你记录记录气息。”好对上面有个交代而已,苏嘉白单指微微动作,那一缕气息便服帖乖顺地飘向陌璇。
“若是连我也打得过的话,那么多修者,不至于拿这‘妖乱’没有办法才对。”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类妖极擅暗杀之术,只会一击毙命,不会与人缠斗。
从前,他们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下手后迅速脱走,为祸人间也只是今年的事,还没有怎么惊动到金丹期及以上的前辈。
这次起到最大作用的,恐怕得是莫家那件传说中的、由高人赐予的法宝,它拦下第一次的攻击,保护了身为凡人的莫萱,这才让陌璇有了出手的机会。
“不知那件法宝是什么修为的高人所赠?”陌璇转头问身边的管家,却见管家面露难色:“我、我也不知道。”
的确,应当只有主家才会了解这情况,思及此的陌璇没打算再问下去,只轻轻点了点头,这其中涉及到的只会是鲜有人知的往事,别人的家事,她不该去探寻。
直到最后,莫家这对父母也没出来见他们一面,只是他们吩咐管家为他们备了一份厚礼,陌璇没有收。
她带着苏嘉白返回驻地时,发现仍然有一部分人没有醒过来。
“咳,师妹,辛苦了,明明什么也没对你讲过……”一个筑基师兄咳嗽着坐在靠椅上,见她过来拍拍附近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按理来说,作为前辈我有责任要向后辈讲述清楚情况。”
他是驻点里的成堆筑基里修为最高的那一个,名字叫符期,离成为金丹真人只有一步之遥。
陌璇现在正需要这方面的情报,乖乖巧巧地坐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目前有记录的第一场妖乱始于五年以前,只是受袭击的大都是行走于山林间的猎户,没有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直到近两年来,妖祸猖獗,只是苦于行踪难觅,基本上没有需要对敌的时候,只扫尾需要人去。
炼气弟子基本上不会放出来,这事也只能丢给筑基弟子去做。
一开始他们也找过认识的妖怪,但根据它们的证词可以推测出,一部分妖怪也会受到妖乱的袭击,他们也没有直接的理由将妖祸这口大锅扣到妖族指使上,也就不了了之。
延伸查证的结果是,妖乱袭击的对象基本上不挑,只是主要还是针对人族。也因此,暂时没有人主动去找妖族的晦气。
如今的妖族避世已久,三方一直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背地里高层之间有无联络也不是他们能够知道的。
真正在左边和中部行走的,大都是天生地养出来的“本地妖”,谈不上什么指使不指使的问题,叶予以的推测落不到实处去。
“原先的任务种类较多,不单单是除妖这么简单,还有寻物、护送等等。”符期重重呼出一口气,“再后来,便如师妹所见,我等筑基弟子只能在除妖一事上疲于奔命。”
“前些时日,我朝门内的金丹真人上报过,但……得到的回复是不必心急。”
四个字说得轻松,轻飘飘的意味只差没直接说明,但背后是一条又一条堆叠如山的人命。
他们可以相信宗门里的长辈另有考量,但一桩又一桩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让他们心中对这样的做法起了质疑。
清韵入门考核时要考验心性,能通过考验、最终留下的弟子从来不是什么轻易动摇之辈,可生死之事一向为大,看上两三年兴许无事,看上二三十年也许也就是被磨磨心性,可若是两三百年乃至更久之后……
筑基轻松,筑基以后每往前迈进一步,即使是天资再怎么绝顶的人走好每步也需要衡量再衡量,更何况,只有金丹期能堪堪有千年寿元,不知有多少筑基弟子能走到那一步。
这心病一旦落下,可能一直到合眼也不能了却这遗憾。
“师妹有所不知,和我修为相当、驻守在西墨皇城的还有一人,你的师姐,名字叫满华,前些日子她回家去了。”符期说到此处,只觉心底莫名腾升起一股烦躁,让原本手边的茶水也失了滋味,变得寡淡无味。
“理由?”陌璇问。
“她的弟弟死于妖乱。”符期说,语气中也有几分低落,“我和她是一批出来执行任务的,去她家的时候见到过她弟弟,还牵着我的袖子叫过符期哥哥。”
那是个年纪尚小,天资同样出众的孩子,只是因为年纪还不够,不然也要送去参加清韵派入门选拔。
一开始他们还能以修仙者的身份,用一个天生更高的视角去怜悯受苦的凡俗百姓,直到灾难降临到身边,亲自感受过一番那样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愤怒,才能生出全新的想法。
其实符期说出这番话的初衷更多在于倾诉和排解,陌璇心里清楚,也不多在这件事上说什么,转而提起今日她的见闻。
莫家这一例,起因、发展直至结果可以算作是寻常,没什么特别突兀的转折,但好歹是第一次,出现了活生生的、将妖物成功逼至自裁的例子,受害者也活了下来。
只是要是把这法子扩展到全境,并不怎么现实,他们做不到给每个人手上都发一件防御用的灵物,更何况那对品质定然还有着一定要求。
苏嘉白在边上冷眼瞧着。
这事即使换一个上界的人下来也不好办,按他们的描述,妖乱该定义为全界性质的灾难,如今力量还在不停增长,非得穷尽一切力量进行祓除不可。
可这事发展到现在,所谓一等门派中,他不过只见了清韵派的弟子出手,但清韵派本身也跟拎不清似的,尽放着一帮筑基的小家伙瞎折腾。
一股来自法则的力量束缚住他,叫他只能旁观这一切的发生而不能横加插手阻拦。
这力量颇为温和,似乎知道他不会开尊口,只做提醒之意,但既然劳动它出手了,便不能轻轻松松看待。
苏嘉白不是没见过覆灭的下界,上界仅仅那么一个,下界却是数不胜数,其中因为生灵的一己之念覆灭的“界”实在是太多太多,如今只是恰巧撞到陌璇这一代身上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地方。
若是真要闹出什么事,那他到时候把陌璇带走便是。
陌璇指尖微动,那里还残存着被妖物气息缠绕着的如烟一般的触感。
现在的他们可以做什么?
那股若有似无的忿恨涌上心头,陌璇脑内不期然想起那位妇人的面孔,这样的灾难持续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长辈们不知道为什么不打算出手的话……那就由他们来做,他们找不到根处断绝隐患,甚至救不了大多数人,只能献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以求更多的一份完满。
陌璇猝然抬头,声音里起初还带着微不可察的犹豫,但随着言语逐渐吐露,那犹豫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坚定”二字:“师兄,我觉得……”
跟在云逸真人身边这么些年,尽管没出过宗门,但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到访时,云逸总是不忘把她带上,这么些年下来,陌璇也认识过不少其他门派同一代的弟子。
宗门间那些基本的规矩大多是类似的,如若其他门派的态度和清韵派类似,那么派出来的也只会是筑基期的弟子,这其中的人,陌璇不敢说大半,但起码有一半的人,她有打过交道。
和这些人进行联络的话,彼此之间协作沟通,能省去不少效率。
筑基期强制执行门派任务,一年至少要完成十二件,不做的话,按照清韵派的规矩,要遭到一定的处罚,次数堆积得多了,甚至会被赶出门派。
既然注定要泡在解决妖乱的任务里,那不如提前为未来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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