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的最重要的宝物既不是灯塔,也不是大船,而是他的后裔。”

    “你的父母究竟是谁,那个叫蒂亚戈的工人不是你的生父,你的亲生父母是谁,祖父母又是谁?”

    乔迪的目光移开,脸庞再次露出因一无所知而痛苦迷惘的神色:“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维修灯塔的工人,他们为了伊比利亚失踪了……”

    面前这个深海猎人仿佛在叙述一个黄金色的幻梦,像阳光下早已远去褪色的斑斓泡泡,而他眼睁睁目睹着一切触不可及,却被反复提醒不属于自己的宿命。

    “很不幸,年轻人,但我必须指出,这种不幸正是如今你拯救伊比利亚的契机。”

    埃列什基伽尔挑起眉毛,她和修勾交换了一个眼神,深刻怀疑面前这个猛男的情商。

    “跟我来,我不想对同胞动粗。”

    说罢,他旁若无人地转身走了两步,然后回头发现乔迪站在原地,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这太突然了你莫名其妙”的表情,快要不堪重负还带着委屈。而埃列什基伽尔默默抽出一把刀。

    “我知道你们阿戈尔人有自己的语言,但麻烦你尊重一下陆地人的逻辑表达,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有什么目的都说清楚。别整你那些谜语。”

    她看了看对方手里紧握的巨型船锚,又把刀放回去,右手伸进金色涟漪的宝库中翻找更趁手的。

    “你想做什么?”深海猎人中的憨憨直男□□/比/安问。

    “防止你强行动粗带走我的保护对象。”

    话音刚落,一声炮声在距离极近的位置轰然炸响,烟雾登时弥漫了所有人的视野。

    埃列什基伽尔差点蹦起来:“深海猎人你不讲武德,抢人还放烟雾弹!你属乌贼的吗?”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被轻轻踢两下,修勾干燥蓬松的毛发掠过裸露的小腿,像穿过草丛的羽箭渐渐飞远。是来自对方的示意,它跟上了乔迪那边。

    “我不是!”身高一米九几的深海猎人再次满腹耻辱无处宣泄,“烟雾装置,小聪明……黎博利,你什么都不知道,毫无意义……”

    比起往日更加脆弱的眼部,因为弥漫在空中的烟雾刺激传来刺痛,在透明液体快要漫溢出的视野中,埃列什基伽尔看到了巨大的形体。

    仿佛沙砾磨损的痛感中,遮天蔽日,比不远处连绵的荒丘还要巨大。巨鲸焦躁地拍打着不规则边缘的尾鳍,与深乌的背部鲜明对照的洁白腹部上,鲸须伴随着扁平的庞大头部在空气中浮游。皱褶眼睑中的漆黑眼眸,直径已经超过了她的身高,她甚至在这双心事重重的眼眸中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

    海中巨兽的深邃眼底是如此直入灵魂,她不可抑制地,因畏惧抑制住呼吸。

    烟雾散去后两秒,埃列什基伽尔才恢复了实景视力。

    她突然有点心虚,不是很敢直视这个被自己诬陷成乌贼的大鲸鱼。所幸,除了成功逃离的不明人士和乔迪还有修勾,突然出现的大审判官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你说得对,阿戈尔人,这里有很多谜团。而你,违法律法之徒,若不能给出答案,就不得离开半步!”

    身着黑色披风与紫色内衬的中年人语句铿锵,阔边帽上插着象征黎博利的刚直黑羽。

    接下来,两人就伊比利亚境内的阿戈尔人是属地管辖还是属人管辖针锋相对。

    于是埃列什基伽尔默默把掏到一半的马尔杜克斧放了回去。

    “提问的是我。”大审判官的话语中无不威胁。

    “决定是否回答的是我。”

    趁着两人拔剑相向之时,埃列什基伽尔脚底抹油溜了。

    “……回过神了吗?”

    “不,啊,抱歉……我要回镇上……”

    “虽然镇上的恐鱼被消灭得差不多了,但气氛不太对,我也联系不上凯尔希医生,不太建议你冒这个险喔。再说,你这是准备离开了?”

    “不,是审判庭的人来镇上,蒂亚戈叔叔才让我……”

    “审判庭啊……”原本耐心倾听的极境目光突然敏锐,“刚才那个人为什么抓你?”

    “因为他可能是布雷奥甘的后裔哦。”修勾抢答道。

    “布雷奥甘?那个历史上最著名的阿戈尔工程师?”极境惊讶地停住脚步,“所以——所以那个女孩才会保护你?”

    乔迪的大脑再次因为误解的状况过载冒烟:“不,总之她突然出现说要保护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干脆豁出去将错就错:“总之我跟你回去,极境先生!格兰法洛是我从小长大的故乡,我的父母、祖父母都为了它付出了生命,我,我无法放弃!”

    “你觉得你的使命值得你付出生命吗?”

    “诶?什、什么……”

    “你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怀着对使命的憧憬就要回去?!”

    极境转过身,以罗德岛资深高级干员,以一个从离开家乡后便出生入死于常人难以想象的极地与绝境的通讯员的冷酷目光,注视着这个被故乡打上深深烙印的青年——犹疑怯懦,因出身而从小担惊受怕的眼神,镇民常见的营养不良的脸色,未经系统训练的瘦弱体格,这一切都昭示着他是如此普通,在洪流与风暴之中无异于一根苇草。

    “别开玩笑了兄弟,我建议……你离开这里,带着其他不想被卷进来的村民,越快越好。”

    他灰色的眼眸越过青年:“如果可以,请你也劝劝他吧。”

    乔迪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如幽灵般来到自己身后的埃列什基伽尔,“你怎么样?刚刚那个人……”

    “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埃列什基伽尔说,无视了修勾写满“你怎么学我说话”的鄙视眼神,“坏消息是那两个审判官追击到附近,离开的路并不安全。好消息是他们大打出手,那个深海猎人应该无暇抓你了,乔迪。”

    “既然如此,我就更没有理由离开了。”乔迪顺水推舟,目光依旧残留迷惘却并不动摇,“我总是觉得,有什么使命必须由我完成。”

    极境久久地注视着他,终于无奈的苦笑一声。

    “来吧,我记得,这边是近路。”

    “小心!”

    从墙边突兀出现的恐鱼窸窣着,白多黑少的眼睛倒映出灰黄的墙壁和昏瞑的天色。在它张开腕足扑上来前,极境及时将乔迪护在身下。

    三人一起注视着成群涌现的恐鱼,似乎刚经历了被三三两两砸进坑里的粗糙清理。许多外壳和脊背上还有深深的伤痕。极境若有所思。

    “镇子,被破坏得好厉害。”乔迪喃喃道,却在即将踏出脚步时被厉声喝止:

    “站住,乔迪!”

    在饱受摧残的地面上,因恐鱼受惊而闪开的间隙上,闪动着幽蓝色的痕迹仿佛深海伸向陆地的触手。

    “荧光的植被?浮游生物?还是,珊瑚……”饶是见多识广的极境也紧蹙眉头,而在他们的前方,屋檐、墙壁和路面都爬满了粘浆般的不明物。扎堆在其上的恐鱼们,竟看上去有几分闲适和自得。

    “这是……阵地做成。”

    极境和乔迪闻之均是一愣,看向一路上安静无闻的少女打了个响指,一条火线从脚下直直刺入恐鱼扎堆的毯状物中,刺鼻的烧焦味瞬间弥漫开。

    在恐鱼畏火的尖利吱声中,她解释道:“看上去是将陆地改造成更适应行动的材质,同时使得我们的攻击力更为不利。”她扶着额头,“对精神似乎也有影响,我眼前已经开始重影了……”

    “埃列什基伽尔!”乔迪心中一紧,抓起她的手腕急遽转身,却发现来路被交错缠绕的恐鱼堵得水泄不通。

    厚重的,潮湿的幽蓝色还在脚下蔓延。

    他感到掌心纤细的手腕轻轻挣脱了他。

    “需要帮忙吗?”修勾问,同时竖起耳朵,深茶色的眼眸没了平日的懒散。

    “啊,倒也不必。”

    像是在思索一般,她的手指慢慢在不知何时呈现的金色涟漪中轻敲几下,却又空手抽出。念出祷词的口吻犹如哀悼,魔力在空气中画过黯淡诡异的枝状,像模具中未冷却的铁水浇下。

    在触及第一只恐鱼嘶叫的口器的瞬间,铺满街道和临街房舍的整片恐鱼群和毯状活物停止了呼吸。像被拔去灯芯的灯具一样,只留下散发着微微余热的空壳。

    血色的夕阳泼洒在恐鱼冰冷变僵的瞳孔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乔迪难以置信地后退,脚下却一个踉跄,他下意识抱紧怀里装满陈年笔记和图纸的背包;下一刻,一只手揪住他肩膀的风衣布料,迫使他重新站稳。

    突然出现的白发绿眸的女性并不友善地向金发少女投去目光。

    “凯尔希医生!”

    而她的身后,长约九米的青黑色人造龙张开四只螳螂般的利刃,通体反射着漆黑的亮光。

    修勾响亮地从鼻子喷出一口气,作为对曾经同类的不屑回应。

    “你是术士?”陌生的女性问道。

    埃列什基伽尔点点头,目光没忍住盯着对方带着一撮黑色毛的猫耳朵看了两眼。

    “我不记得泰拉的哪个国家流行过这种术式。”

    “这是一种死之诅咒。”埃列什基伽尔回答,面前的人显然是个大人物,她不觉得在这双冷锐洞察的目光下说谎是明智的选择,“虽然是魔力构造的术式,但它的作用和剧毒类似。而且,不必担心这块区域以后被污染,不信您看——”

    众人一齐低头,看向踩在逐渐氧化变黑的生物毯上、正手贱地拨弄着恐鱼尸体的修勾。

    “额,看我干嘛,我只是想试试这玩意能不能吃!”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

    埃列什基伽尔微微抬眼,“我哥哥被人下过这个诅咒差点死掉,当时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所以记住了。刚刚觉得适合就改造后拿来用了。”

    凯尔希凝视着她坦率的眼眸,“跟我来吧,这次行动或许你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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