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戮也避开雪禅目光,望着天继续道:“我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心肠不好,时常开杀戒,也不爱见义勇为。别人都说我冷血,那大概才是我最真实的样子。”

    “但我认识的戮也不是那样的。”雪禅托着下巴道,“他总是温温柔柔地说话,小心谨慎地和人保持着距离,生怕冒犯了他人。他武功很高很高,却从不恃才傲物,也不会恃强凌弱。

    “他平等地看待世间生灵,也并未肆意杀戮,只是为了师命,为了自保和保护别人。他也爱闹爱笑,偶尔调皮,厨艺好得出奇,也明理得很。他或许来自地狱,可也能令花开艳艳。这样的人,何以冷血?以何冷血?”

    云戮也闻言,沉默了好一阵,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从不知道自己在你眼中竟这么好,这可算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不好的话,我岂会同你做朋友?又岂会回应你的欢喜?”雪禅摸了摸他的头道,“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你以后可不能妄自菲薄了。”

    云戮也看着她笑意洋洋,不禁于心间反复描摹着眼前的绝世容颜,将其悉心收藏。

    与世隔绝的无名谷,不受外界纷扰侵蚀,其间生灵较之俗世凡尘,更为自由潇洒,无拘无束。

    雪禅和云戮也嬉笑玩闹,甚是和乐开怀,也常常侧耳倾诉,交换着彼此年幼时的故事。

    他们携手对望,远眺星河,情丝作茧,相依相缠,无边绵延。

    短短三日,如过眼云烟,快得来不及仔细回想。

    云戮也因这几日难得安眠,吃好喝好,心情欢愉,本就强健的身体也迅速恢复如初,不再似先前那般若有似无地掀着痛意。

    雪禅掰着指头算了算,离卫谦定下的十五日之约,如今还剩下五日。他们若从无名谷抄近路赶去武林盟,只消四日便可到达。但那小路颇为崎岖颠簸,保险起见,多留上一日更稳妥些。

    她便和云戮也说好明日一早就取了绮罗草,赶往武林盟,参加第二项比武试炼。

    翌日晨间,暗夜微亮,雪禅起身穿好了外衣,掀开床帘帷幔时,见到房内另一头,三丈之隔的床边,云戮也已整整齐齐地穿好了长衫白靴,正坐着调整白堇束腰上的素丝带。

    雪禅几乎每日睡至日上三竿方才醒来,醒时并不见云戮也踪迹,只闻得庖屋飘来的阵阵香气,便知他已将早饭备至妥当。

    今日她难得醒得早,以为他尚在熟睡,却发现他坐在床边,并无良多困意,便好奇道:“你平日里都起得这样早?”

    “我时常晨起练武,养成了习惯。”他见雪禅下了床,抬头道:“禅儿过来帮我个忙。”

    “何事?”

    他站起身,拿着腰封上的丝带两端,放到雪禅手中,颇为坦荡道:“替我系个蝴蝶结。”

    雪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加言语,只顺着他的意,双手绕起了丝带。

    他束腰外侧的丝带,总以一个精巧的蝴蝶结相扎。

    一个英姿少年的身上总戴着个蝴蝶结,难免显得过于温婉了些,可他气质冰冷淡漠,白蝶柔美恰好将其中和,从无违和之感。

    雪禅低着头,拉紧丝带两端,蝴蝶结成形。

    她正欲放手之时,少年单手揽过纤腰,将其稳当当地拉进了怀中。

    炽热胸膛亲吻着睫扇,隔着衣料的心跳声像从远古传来的轻叹呼唤,一声声地叩响心扉,引至沉沦。

    屋内静默无声,却有沸腾不止的临渊深潭,万丈鲜红,沸腾一片,晕开孤影。

    云戮也在她耳边低言,声音如陈年佳酿,漾出醉意:“以后成婚了,每日都帮我系腰带,好不好?”

    雪禅抿了抿唇,犹疑道:“可眼下我们还不曾成婚。”

    云戮也笑得不怀好意:“先练习着,省得你以后生疏。”

    “戮也已经学会差遣我了。”雪禅斜了他一眼,埋怨道,“怕是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禅儿不想系就不系。”云戮也惆怅地看着她,“何故冤枉我?”

    雪禅见他唇边笑意缱绻,与初见时那张冷冰冰的脸比起来,已是生动活泼至极。

    云戮也近来心情极好,话也多了不少,不再像原先那般沉默寡言、孤身寂寥。

    如此,甚好。

    “你以前还说自己嘴拙,我看反而是我,说话讨不到半点便宜。”雪禅撇嘴道。

    “我嘴拙不假。”云戮也笑里溢出光霭,“倒是你,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

    雪禅歪着头,靠在他胸膛上挪了挪,侧身环抱着颀长腰身,不悦道:“莫要夸大事实。”

    “你看,这不就是我嘴拙的结果?”云戮也安抚一般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发现发髻上空空落落,并无任何发饰,“蝴蝶丝带呢?我来帮你戴。”

    雪禅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身后的少年仔细为她固定着发带,启齿问道:“你很喜欢蝴蝶吗?”

    “也没有。只是蝴蝶结比起别的结扣,看着更顺眼些。”

    雪禅不禁弯了弯眸子:“就像看我时那般顺眼?”

    云戮也抬头朝镜中瞥了一眼,神色略不赞许:“那如何能比?”

    雪禅抬眉,含着笑意道:“是蝴蝶结更顺眼些?所以你才喜欢天天系在身上?”

    “我倒是想将你天天系在身上,你愿意?”云戮也为她戴好丝带后,拿着木梳,边替她小心地理着发尾,边不满道,“你这话问得当真凶狠。怎么能用顺眼来形容你呢?”

    雪禅理直气壮:“你在江州茶肆时说的,说帮我是因为路过顺眼。”

    “这更能证明我嘴拙了。那时没弄清自己的心意,口不择言。”云戮也看着手心一缕墨发,望着她,忍俊不禁,“你都住进我心里了,蝴蝶结哪里进得去?”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只是没想到禅儿记性果真很好。”

    “所以你可不能骗我,禅儿都记得的。”

    云戮也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爱意渗出眼底:“你把我想得太勇敢了,我怎敢骗你。”

    二人用完早膳,收拾好包袱时,晨幕已彻底拉开,谷内亮堂堂一片。

    雪禅带着云戮也绕过草屋后院的空旷草地和小土坡,往西北方向的松木林里走去。

    这几日,他们虽在谷中四处游逛,却始终没进入这片密林。

    此处是雪禅儿时修习格斗轻功之地,因为猛兽众多,地形诡异,又有山石堆积而成的天然屏障与其他地方相隔,便成了个上好的练武之地。

    年初时,师父摘下了长至成熟的绮罗草,藏于这片松木林间,由凶兽守护,十分安全。

    雪禅熟知此处地形和猛兽栖息习惯,因而想避开它们的视线追击并不困难。

    她牵着云戮也,走过一条被落叶盖满的小径,而后便有一座绿意盎然的小山丘挡在路前。

    雪禅上前掀开了层层藤萝绿蔓,便有一片光洁岩壁展露,其上刻着些形状怪异的图像。

    她眯了眯眼睛,随即拇指被内力逼出一道伤口,鲜血猝然渗出。

    “怎么还要用血?”云戮也来不及阻止,只是拧紧了双眉望她。

    “绮罗草珍贵,这机关配得上它。”

    云戮也不置可否,只道:“要用血,和我说一声便是,我血多。”

    “这机关只有用我的血才能打开。”雪禅见他心忧,又晃着手指笑道,“习武之人,这都算不得是伤。”

    她将染血的指尖沿着图纹依次划过后,在山丘一侧不起眼的角落里,便有一个小小入口从里打开。

    那里存着师父养了十六年的绮罗草,和两柄绝世长剑。

    长剑是雪禅父母生前留于谷中的遗物,其名分别为:尘桜剑、仙齐剑。

    雪禅以此双剑习武练功,为契合长剑特性,招式心法皆由恩师精心设计。

    她将双剑缚于身后,取了装在水晶盒里的绮罗草,朝石壁中央上了年岁的两幅画像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带着云戮也离了此地。

    那画像上的男女,其容颜,皆绝色;其身姿,皆倾城。

    他们虽分别立于两幅画像中,遥遥相望,那满是爱意的神情却穿越世间生死,交相辉映,亘古不灭。

    …………

    雪禅和云戮也驾马快行至武林盟,一路顺畅无阻,耗时五日不到。

    抵达武林盟后的第二日午间,竹陵大会如约继续。

    比武擂台已在十五日内搭建完成,四面系着深红飘带,迎风而扬,好不热闹。

    卫谦站在擂台中央,捋了捋花白胡须,不再清澈的眼睛带着无法遮掩的疲惫。

    他环顾四周,朝台下众人拱手作揖:“各位依言而来,卫某感激不尽。十五日之限已过,不知可有哪位少年英雄有缘得到了绮罗草,完成了第一场试炼?”

    此话一出,台下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十五天来,这些人大多放弃了寻找绮罗草,一来头一回听闻此物,不知其外形状态,二来也不知去何处打听此物踪迹,便只潦草寻了寻,心中早已舍弃了第一项试炼,只指望着能在比武试炼中胜出。

    他们此刻都伸长了脖颈,仔细盯着周遭人群,暗想不知是哪个黄毛小子能得上天厚爱,寻得如此宝物。

    雪禅对着云戮也点头浅笑,示意他上台,却被他牵着手,十指相扣,慢悠悠地带至台前。

    二人白衣无暇,身形妙曼,气质沁凉,与凡尘中人似隔了好几片远山阔海,更被这大群的武夫粗人衬得如同九天仙人临时歇脚于此处,因此引得众人惊叹不绝。

    卫谦看着他们,眼前一亮:“二位少侠寻得了绮罗草?可否给我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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