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时看着她攥皱了的披风一角,心好似也被揪起来,隐隐抽痛。

    从大婚那日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要逃,用惊人之语诱他签下什么“婚姻合约”,一路配合他演戏,却不断往“死路”上靠,实际一切都是为死遁做铺垫。

    他查她,冷她,甚至设局吓她,她皆不为所动,即便夜夜梦魇,也从不在人前显露哪怕一丝惧怕或是脆弱。她所做一切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猜不透她的心思,哪怕十之一二,都没有。

    相反,她知他的隐秘,他的心思,他的一切企图……

    夫妻二人,他其实才是被拿捏的那个!

    他本想徐徐图之,奈何她心思活跃,做法诡谲,他甚至觉得即便他不同意她死遁,她也会有别的方法离他而去,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在他的心如同她攥着的披风一角之前,他必须抓住点什么。

    “不过好在空口无凭……”他勾唇一笑。

    李沐尧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放我自由的!”

    “家父常说,夫人面前无君子……”段云时脸上第一次有了皮赖相。

    “你!”李沐尧气到发抖,“你混蛋!”

    “夫人谬赞。”他轻点了点头,笑意盈盈。

    “你说完没有?”

    “不曾。”

    “那便快说!”

    段云时轻叹一声,敛了笑意,正色道:“你若是担心你舅父一家受人胁迫,我会想办法把他们一家接来云城。”

    “不必,舅父一家我自有办法。况且我两位表哥志在朝堂,只有参加科举,在京求学,才有出路。”

    “以后……未必不可……”

    李沐尧强硬打断,“我从不信谶言。”

    段云时有些吃惊地望向她,这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我说过开荒之事交给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信守承诺,此事我是你最坚定的盟友,定当尽心竭力,”李沐尧也不看他,心中有气,索性说开,“但仅此而已,其余之事你我殊途,请莫要再为难我了。”

    “一丝可能都无?”

    “嗯。”李沐尧不许自己犹豫。

    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杀得片甲不留,段云时心中苦笑连连。

    “好,我不为难你,但答应你的别庄……”他微顿,满意地看到李沐尧变了脸色,他隐隐觉得别庄对这个狠心的女人来说或许是个意外,果然!

    “别庄怎样?”

    “别庄,自会给你。”段云时心下稍安,果断翻篇,“好了,我说完了,夜已深,我们回府吧。”

    ……

    翌日,还在睡梦中的李沐尧被付嬷嬷叫醒,“世子妃,快起来,夫人来了!”

    迷迷糊糊努力爬起来的李沐尧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夫人,哪家的夫人?”

    “自是首辅夫人,您名义上的母亲!”

    “什么?!”李沐尧愣了片刻,随即躺倒,“哎呦我的嬷嬷啊,那我也该病着!您该叫青黛给我化个憔悴的妆容才是!”

    “哎呦,是嬷嬷老糊涂了!我这就去!”付嬷嬷拍了自己一巴掌,转身还绊了一跤。

    “嬷嬷您没事吧?”李沐尧有些担心。

    “无事,无事!”

    ……

    李首辅如今的夫人姓宁,是老陈国公的嫡次女。

    老陈国公在世时,国公府还算兴盛,自打其子,也就是宁夫人的胞弟宁通继承爵位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已是个空架子了。

    宁夫人与女儿李沐盈(也就是传说中骄横跋扈的那位正主)进到李沐尧卧房之时,李沐尧半倚床柱,靠软枕支撑坐着,面容憔悴,气若游丝。

    “哟,这是什么味儿,真恶心!”李沐盈一进门便大呼小叫地捂住了鼻子。

    “我家世子妃得的是肺痨,本就没让你们来!”青黛状似嘀咕,但音量刚好让该听见的都听见。

    李沐盈正要发作,却被一旁的宁夫人按住了手臂,“世子妃是妾身的心头肉,不论何病,都是要来瞧瞧的。”

    声音温婉柔雅,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语气,李沐尧不得不暗自为这位宁夫人点个赞!

    其实在李府待嫁之时她就不止一次暗赞过这位宁夫人,沉得住气,必不是简单角色,如今看来在演技上也是与她争夺大丰朝奥斯卡的强劲对手!

    李沐盈强压着怒意,见躺在床上的李沐尧见了自己母亲既不行礼也不问安,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心中怒火更旺,“哼,果然是没教养的野丫头,见了长辈一点礼数也无!”

    李沐尧心中嗤笑一声,但面上并无一丝波动,她盯着床尾那一小块窗景,似是入了迷。

    宁夫人见状眼中的戾色一闪而逝,故作生气朝女儿道,“还不快给世子妃行礼,你这般作态,世人倒要说是我管教无方。”

    李沐盈一听更炸了,“那本就是我的位置,我才是世子妃!”

    “啪!”

    一声鲜亮脆爽的巴掌声传来,让装病弱的李沐尧都忍不住回过头来欣赏。

    五个大红的指印在李沐盈脸上赫然乍现,让人极度舒适,瞧她如此无脑的模样,李首辅必是不敢将赐婚实情告知于她的,唉,恐怕她这位妹妹还恨她抢了自己的完美郎君呢!

    “你懂什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世子非你良配,你没那个本事!”宁夫人这次是真怒了。

    李沐尧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这位首辅宁愿抛妻弃女也要娶的国公府小姐,啧啧,这容貌属实平庸了些,平到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所以,是何过人之处让首辅如此看中呢?

    这时,宁夫人的眼锋扫过来,直直对上李沐尧的视线。

    李沐尧心里“咯噔”一下,寒意渐生,那双平淡到极致甚至可以称之为丑的双眸中,似有洞悉一切的冷傲。

    可下一瞬,那双眸子又回到了方才温柔婉约,“听闻世子妃久病不起,妾身与你父亲甚是担忧,你父亲忙于政事脱不开身,妾身就带着你妹妹来看你了。”

    “劳烦宁夫人了。”李沐尧语气淡淡,掩下一切情绪。

    今日不过正月十六她们便到了,京城距此地数千里,想来是一过完正旦就上了路,何事如此着急?

    “你舅父托妾身带来了良方,说是你舅母求了白云观薛神医整整半月才求得的,你且试试,想必有此良方,你的病便该好起来了。”

    什么叫“该”好起来了,李沐尧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好似宁夫人知她是装病,那么,提到舅父舅母,是威胁?

    “哦对了,你表哥庄远即将参加春闱,你父亲托好些个同僚看了远儿的文章,都说此子有才,必当一举高中。”

    李沐尧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接过宁夫人递来的方子。

    方子打开,李沐尧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她忙咳嗽掩饰,唤来青黛扶她躺下。

    宁夫人关切了一番,见目的达成,满意告辞,临了抛下一句话,“病死实非明智之举,世子妃病好了可要多走动走动,妾身与你父亲可都盼着你好呢。你且放心,世子妃挂记之人,妾身自当替你好生照看。”

    宁夫人走后,李沐尧静卧不动,手中死死攥着那张药方,直到付嬷嬷来唤她,她才似有所觉,手掌心上已是深深几道甲痕。

    方子上并无什么良方,只有短短一句话:老奴安好,小姐勿念。还有一个鲜红凌乱、血迹斑斑的指印。

    李沐尧认得,那是赵承赵掌柜的字迹。

    那夜,赵掌柜行色匆匆,说是要去办收尾之事,那时她就觉有异,见到付嬷嬷后,也是含糊其辞,只安慰她没什么大事不必担心。

    瞧这药方的样子,必是赵掌柜落入了首辅大人手中,他们深知单凭舅父一家威胁不了她,如今又加上了赵掌柜……

    且他们知晓自己是装病,甚至有了死遁的想法,这方子是提醒也是敲打,这病,该好起来了。

    那么,赵掌柜是如何与首辅碰上的呢?收尾之事……收尾之事……难道,赵掌柜要办之事与李首辅有关?

    “嬷嬷,我渴了。”今日必要找付嬷嬷问个清楚。

    付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去倒水,只听“嘭”的一声,之后便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不对!李沐尧蓦地看向付嬷嬷。

    在她的印象里,唯有付嬷嬷从头到脚、自内而外担得起“妥当”二字,说话做事无一不妥,方才又是绊倒又是碎瓷,很是不对劲。

    付嬷嬷急急收拾了碎瓷,正准备新倒一杯茶水给李沐尧,便被按住了手臂,她一时难掩情绪,别过头去。

    “嬷嬷,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到底发生了何事?”李沐尧抓着付嬷嬷,急道。

    付嬷嬷眼眶微红,看着李沐尧,欲言又止。

    “嬷嬷与我有何不能说的?”

    “原本,夫人是不愿将琐事告知小姐的,夫人走前便交代过,小姐只顾任性肆意活着,诸般难事由老奴们去解决。可……”付嬷嬷掖了夜眼角。

    “可什么,您说呀!”

    “京城传信过来,赵掌柜失踪了,本不该告知小姐的,可奴婢实在是担忧……”

    李沐尧闻言松了手,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愁了,她将方子递与付嬷嬷,“赵掌柜在首辅手中……”

    付嬷嬷接过方子看了一眼,眼泪就止不住了。

    “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沐尧再次抓紧付嬷嬷的手腕,正色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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