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日沈宁止同沈南拂说圣上有意将她许给襄武王的时候,沈南拂内心是拒绝的。

    她自负风流美貌,近年处处模仿沈夷光的举止才情,利用她给自己造势,早已博下大好名声。

    无数文人墨客的吹捧赞誉让她有些飘飘然,再加上沈宁止的缘故,她和沈夷光少时便结下深怨,她早就想压沈夷光一头,看看谁才是真的天之骄女。

    ——她甚至觉着,就算不能像沈夷光一样和太子定亲,嫁个皇子亲王总没问题,襄武王虽强盛,但听说他是家奴出身,为人粗鄙,她还真有些看不上眼的意思。

    不过她到底不敢违拗皇上和父亲的意思,今日打扮一番前来,她见襄武王年少俊美,气度过人,不由将不屑之心收敛几分。

    同为女人,她隐约察觉到骄傲矜贵的沈夷光,好像对襄武王也有点暧昧心思,这让她更迫不及待把这个男子弄到手了——哪怕膈应沈夷光也是好的。

    一行人走到湖边,沈南拂忽轻笑了声,转向谢弥,自信满满地道:“听闻小王爷颇擅骑射,正好这里有合适的球场,咱们不如来玩马球,如何?”

    这明显是要把沈夷光排斥在外了——谁都知道,沈夷光身子弱,对于剧烈运动能避则避,她现在连骑马都不熟练,更别说马球了。

    谢弥正在为潺潺没赞美自己的新衣服而心下郁郁,压根没注意她说了什么,更不可能回答了。

    他对着湖水照了照,唔,还是挺俊的。

    沈南拂稍待了片刻,没等来谢弥的回应,一道来的少年少女们都一副憋笑的表情,她脸上挂不住,提高了声音,笑容明艳,眼底却带了几分挑衅:“我对骑射马球也算精通,想和小王爷一较高下,不知小王爷觉着如何?”

    沈夷光瞟了瞟她。

    沈南拂的确自信,也有自信的资本,她不止貌美,把谢弥的心思也拿捏极准,他的确享受征服赢过旁人的快感。

    而且沈南拂和谢弥说话的语气神态,简直像极了她平时和谢弥拌嘴的样子,沈夷光有点牙疼。

    如果昭德帝换个人来勾搭谢弥,沈夷光说不定还没什么感觉,偏偏他选了这个处处都和她相似的沈南拂,简直膈应人。

    江谈看了眼沈南拂,忽淡淡出声:“既然佳人相邀,襄武王何不应下?”

    听到江谈的声音,谢弥就跟吃了鸡血似的,一缕神魂勉强归位,抬眸瞥了江谈一眼:“不必了。”

    沈南拂见江谈出声和谢弥相争,笑意越盛,心下越发自得,进一步挑衅:“小王爷不敢吗?”

    谢弥绝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下,他对旁人都没什么耐心,何况还是沈南拂这样,在他面前还敢咄咄逼人的。

    沈夷光身上那点作劲,只有放在她身上才招人喜欢,放在别人身上,别提多惹人厌恶了。

    谢弥眸底冷光浮动,毫不怜香惜玉地道:“我上马只为征战杀人,打马球就不必了,你要是想比划比划,我倒可以成全你。”

    沈南拂:“”

    襄武王还真是个男女一视同仁的,看他的样子好像真要揍人,她骇的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

    谢弥不理会她,他早按捺不住了,向沈夷光伸《得罪未来帝王后》,牢记网址:出手,刹那间变了脸色,扬眉笑道:“县主,我陪你逛逛?”

    沈夷光和沈宁止沈南拂这父女俩新仇旧怨一箩筐,见沈南拂吃瘪,她颇觉痛快。

    她冲他抿唇一笑,把手放在他掌心,两人手拉着手远离了人群。

    江谈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双目微赤。

    襄武王对沈夷光颇有心思,众人都能瞧出来,但沈夷光居然也对襄武王有所回应,这可当真稀奇。万年身边的女官都禁不住同万年道:“公主襄武王和县主,您要不要拦一拦?”

    万年奇道:“人家郎情妾意的,我拦他们干嘛?”

    女官迟疑道:“襄武王虽貌美,可也忒粗鄙了些,对个小娘子喊打喊杀的,把大家都吓到了,他”她不禁瞧了眼江谈:“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

    这也无怪女官多嘴,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江谈光风霁月,素有清名,沈夷光才貌出众,亦是举世闻名,这对儿大家都十分看好,沈夷光当初执意和江谈退婚,许多人还觉得她小题大做。

    万年瞥了她一眼:“方才那般情形,你觉得如果是六郎会怎么处理?”女官想了想:“殿下处事周全,约莫会想法婉拒,实在推却不过的话,大概会意思意思,陪着众人打上一场马球。”只是那样,沈县主只能在旁边看着了。

    “是啊,他谁都会考虑到,独独委屈潺潺。”万年下巴冲谢弥的方向点了点:“那位小王爷,宁可其他人都不痛快,也不让潺潺有半点不高兴,如果是你,你会选谁?”

    一场马球而已,又影响不了朝堂局势,端看个人选择如何。

    女官一怔,若有所思。

    谢弥拉着沈夷光吹着河风散着步,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让潺潺注意到他换了身新衣服。

    忽然,他听到她慢吞吞地道:“小王爷,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

    她唇角翘了翘:“极是衬你。”

    谢弥瞧的失神,忍不住凑近,想要亲她的唇瓣。

    沈夷光吓了一跳,慌忙撒手躲开他:“你疯了!有人在呢!”

    谢弥这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根,面上十分不屑:“都亲过这么多回了。”

    沈夷光撅了下嘴巴,转过头不理他了。

    谢弥伸手想牵她的手,被她拍开,再伸,她就再拍,他想法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没记错的话,刚才那女的和你不是亲姐妹吧,你们好像有点像。”他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这茬,方才那个应该是沈宁止的现任夫人和前夫所出?

    沈夷光果然分神,被他成功牵到了小手,还偷摸了一把。

    她沉默片刻,忽然摇头:“我们是亲姐妹。”她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下,一字一字道:“同父异母的。”

    谢弥略有讶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难得缓了声音:“你想说嘛?”

    沈夷光素来不爱和人提家里的糟心事,不过谢弥这样征询,她还生出了一股倾诉的冲动。

    她抿了抿唇:“我母亲和沈宁止是少年夫妻,我母亲俊美出尘,身后追求者无数,沈宁止极会哄人,又是发誓又是赌咒,说今生非她不要,我母亲就信了他的话,两人成亲没多久就有了我哥,日子过的恩爱顺遂”

    她垂下长睫:“赵夫人是我母亲的手帕交,她丈夫早亡,娘家早已无人,在家总被公婆叔伯欺凌,我母亲怜惜她无依无靠,做主接她到我们家住着,没住两个月,赵夫人查出了身孕,她说是亡夫的遗腹子,我母亲深信不疑,后来没过几个月,我母亲也怀上了我,她还道是赵氏给她带来的喜气,待赵氏更加亲如姐妹,对沈南拂也视为亲女,吃穿用度都和我比肩。”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沈南拂自小就喜欢学我,讨厌极了。”沈夷光眼底渐渐浮上一些朦胧的愁绪:“我哥跟我说,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发现沈宁止和赵氏有了首尾,她没想到被好友和丈夫一道背叛,气的和沈宁止的大吵了一架,将赵氏逐了出去,不过她就此也落下病根了”

    她闷闷地道:“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发现沈宁止还有来往,打上门去吵闹,结果沈南拂冲进来搡了我娘一把,大声骂她‘不准你打我爹!’,我娘才知道,居然被人当傻子哄骗了那么久,不久之后,她就郁郁而终了。”

    所以她打小就发誓,绝不找沈宁止那样风流滥情,花言巧语的,于是挑中了冷清冷性,寡言少语的江谈,结果这位也没强到哪去。

    沈夷光眉间浮现一缕厌恶:“我母亲死了之后,沈宁止没多久就娶了赵氏,还想让沈南拂还宗,祖父知道事情的始末之后大怒,当即开了宗祠,昭告亲朋,把沈宁止赶出沈家,从此只当没这个儿子,我们也只当没这个爹,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谢弥自我反思了一下,忙竖起三根手指:“我方才可没搭理她。”他趁机告小状:“江谈倒是和她有说有笑的,还主动帮她解围。”

    到底是陈年往事,沈夷光并不欲为他们伤神,以后有机会,她也不会给他们什么好果子吃就是了。

    她唇角不觉扬了扬:“我以为你会对沈南拂另眼相待。”她慢腾腾地补了句:“她和我还挺像的。”

    这可是个送命的问题

    谢弥毫不犹豫地道:“你们不一样。”

    沈夷光奇道:“哪里不一样?”饶是她再厌恶沈南拂,也得承认,沈南拂简直惟妙惟肖,相似的让她讨厌。

    谢弥嘴巴张了一半,又闭上了,他这时候倒恨起自己当初学诗词的不上心了。

    他搜肠刮肚半晌,最终只能用大白话描述见到她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

    “你是发着光的。”

    谢弥对着沈南拂发作一通,很快就有人把话传到昭德帝的耳朵里。

    昭德帝听他直接拒了沈南拂,面上掠过一缕阴霾——他相信以谢弥的聪明,定能看出他今日唤沈南拂来的用意,可他不但拒了,还以一种极难堪的方式拒了。

    这是在打沈南拂的脸吗?不,这是在打他的脸。

    身边近臣轻轻道:“陛下,观小王爷近来种种行径,他似乎并没有认祖归宗的意思,这该如何是好?”昭德帝打的是兵不血刃收复益州的主意,如今野望落空,岂非白忙一场?

    昭德帝神情复杂,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叹了口气:“朕还想再试试。”

    或许这就是谢氏对他的惩罚吧,生了一个如此才干的儿子,偏偏不能顺顺当当地为他所用。

    近臣欠身应是。到了正午,昭德帝带人在林间游猎,忽然有鹿群经过,他指着鹿群与谢弥笑道:“星回去为朕猎一只鹿来,如何?”

    这要求有些突兀,众人齐齐一愣。

    当年太祖有意立皇三子为储,又怕众臣不允,所以游猎之时,他指着鹿群让皇三子去猎一只鹿,侍卫从鹿服中剖出一卷无字书,被视为祥瑞吉兆,太祖顺利立皇三子为储。

    旁人或许一头雾水,他相信,谢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定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谢弥沉默不语。

    昭德帝倒有些沉不出气似的,慈和问:“星回?可愿一试?”

    谢弥抬了抬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昭德帝松了口气,唇角含笑,令人给他准备刀兵。

    谢弥纵马,绕到鹿群一侧,他张弓搭箭,将手中长弓拉至全满,长弓在他手中,就犹如一轮耀眼璀璨的熊熊烈阳。

    昭德帝见他下了十足的力气,唇边笑意越盛——他就知道,储君之位,天下没人能够拒绝。

    谢弥箭尖斜指天空,手指一松,‘咻’地一声,长箭射出,仿佛裹挟了一团流火,直直地射入鹿群,箭矢从头鹿当中穿体而出。

    昭德帝松了马缰,正要拊掌大笑,就在此时,惊变陡生。

    箭矢射伤头鹿之后,竟然并未停顿,带着一蓬鹿血,直直地向着昭德帝奔涌而来。

    昭德帝双瞳映出两点金芒,越来越近,不断放大,他想要大喊护驾,但因为恐惧,他嘴唇颤动着,竟然挤不出一丝声音。

    时间似乎过了百年。

    直到染血的箭矢,擦过昭德帝的身旁,将他□□马儿惊起,直接将他甩了下去,羽林卫这才反应过来,匆忙上前救护。

    谢弥好像并未意识到自己让昭德帝这般狼狈,他把头鹿扔到昭德帝面前:“臣贺陛下雄风。”

    昭德帝似是不能回神,被人搀着缓缓起身,过了许久,才缓缓笑道:“好,好,好。”竟是连场面话也说不出了。

    整场午宴下来,昭德帝似乎都失了说话的兴致,直到宴末,众人正要起身告辞,昭德帝这才笑道:“诸位爱卿且慢,朕忽然想到一要事。”

    “清河县主沈氏,淑慎性成,雍和粹纯,高华嘉仁,甚得朕心,特封为郡主,赏二百汤沐邑”

    “晏明洲多次和朕提及,倾慕夷光风采,朕亦觉着,夷光是和亲北戎的不二人选。”他顿了下,看向变了脸色的沈夷光,微微一笑:“那朕就将夷光指婚于北戎王帐之子晏明洲,从行宫出阁,择日完婚。”

    将沈夷光嫁给晏明洲,是他早就打定的主意,如果今日谢弥接了他那把灵宝弓,他或许会私下指婚,既然谢弥他无意归宗,那他也无须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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