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弥收到沈夷光派去的传信,当即就折返回了文籍铺,结果刚到铺子,就听掌柜的说沈夷光被人劫走的消息。

    幸好她没被劫走多久,谢弥当即追踪,一路查到了宫里,找到了这处偏僻宫室,还和人动起了手,才终于把沈夷光给劫回来。

    他轻拍沈夷光的脸,急声道:“潺潺?潺潺!”

    她身上还裹着碍事的大氅,谢弥心里一急,扯开她身上裹着的氅衣就要把她抱走。

    一片冰雕玉琢的肌肤入目,谢弥呆了呆——难怪方才他闯进来的时候,屋里有两个嬷嬷。

    他厉声吩咐外面的人:“把门给我看严实了,没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他一边下令,一边重新把她裹好,想了想又觉着不够,拿被子把她裹的严严实实,他这才把憋住的一口气松了出去。

    谢弥小心扶着她起来,给她喂了半盏解酒的陈皮茶,又重按她额间大穴。

    等了片刻,沈夷光终于能勉强半睁开眼,只是神志还是半昏半醒的,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分辨了会儿,才小心松开手里的钗子。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若换做从前,她做梦都没想过,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人从家里把她劫走,她给人剥光衣裳送到榻上,任由不知什么人来赏玩,她光裸的身子摩擦着绸缎布料,这让她羞耻又崩溃。

    她眼泪成串地淌了下来,哽咽着问:“弥弥奴?”

    她也不知给人灌了什么药,后遗症像是醉酒,她整个人都瞧着浑浑噩噩的。谢弥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攥住她的手:“是我是我。”

    他难得耐心,抱她在怀里,隔着被子拍着她哄:“别怕了啊,没事了。”

    沈夷光在他怀里静默片刻,模模糊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胡乱摇头,挣扎着从他怀里爬出来:“你别,别管我了”

    他越是帮她,她心里就越愧疚,她怕自己没胆子说出实情了。

    谢弥怀里陡然空了空,钻进一股凉风,他简直要给沈夷□□笑了:“你一天到晚作个什么劲?我不管你谁管?由着你被送给那个北戎蛮子?!啊?!”

    沈夷光思绪不受控制,吸了吸鼻子:“你,你别对我那么好”她抽噎道:“我们沈家对不住你”

    谢弥身形微顿,握住她的双肩,眯起眼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没中药的时候,沈夷光说之前没准还得斟酌词句,但现在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竹筒倒豆子一般,哽咽道:“原本你的母亲才是帝王发妻,伯祖父为了世家能出一位皇后,逼着你母亲让位”

    在梦里头,她也是这样被萧家逼着让位的,因此对那位谢贵妃极能感同身受。

    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莫非梦里种种,都是沈家当年种下冤孽的报偿?

    她细长的手指抹着泪:“当年沈家又为了把持朝政,对谢家屡屡逼迫,后来谢家谋反,被蜀王派兵灭了满门”

    她捂住脸,不敢看他:“是我们对不住你”

    谢弥脸色滞了滞,眼底暗了几分,就这么直直地瞧着她。

    她哭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眼泪从她的指缝滚出来,滴滴落在他的掌心,他被烫了似的,五指收拢,接住她的泪滴。

    他意外又不意外,慢慢地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撵我走的?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他的反应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按照话本子里的剧情,他不该勃然大怒,发誓暴跳如雷,然后发誓要杀光沈家为母家报仇吗?

    药力发作,她思绪陷入昏蒙,无法分辨谢弥的情绪,迷茫地动了动唇瓣:“我,我不敢”

    “现在怎么又敢了?”谢弥笑了笑,他慢慢站起身,一点一点远离了她:“你有问过我一句吗?我的过去你从没了解过,你凭什么笃定我对谢沈之争一概不知?又凭什么觉着我和母亲一定会怨恨沈家?你不过是觉着我会碍着你们沈家,所以毫不犹豫地弃了我。”

    沈夷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嗓音发着颤,微微提高,大声反驳:“不是!我是觉着对不住你”

    “对得住对不住不是你说了算,你倒做起我的主来了。”他双手抱臂看着她,眼底浮了层讥诮:“你是心虚愧疚来道歉?是知道这事瞒不住了来道歉?还是想给你们沈家继续寻个靠山,所以才来道歉?”

    谢弥连发问三次,越说声调越厉,到最后嗓音似乎是哽了下,他眼尾微微泛红,可见心绪起落。

    不知是因为药力,还是他的语调实在太冷厉,沈夷光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眸子一合,她就直挺挺地再次昏睡过去。

    谢弥:“”

    他气的跳脚,有心下狠手把她再次弄起来,到底狠不下心,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亲了口。

    他拭了下眼尾,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恨恨道:“小爷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自己才是强势的那个,如今看来,自己就是天上的风筝,线在沈夷光手里攥着,她要放便放,她要收便收,要他走他就得走,喜怒哀乐都被她牵着,哪里由得了他了?

    重回建康,他本来有意晾着她几天,结果回回都是自己没出息地低着头去找她,谢弥这辈子就没对谁低过头!沈夷光真是老天派来克他的!

    他是真的一头栽到她身上了,哪怕沈夷光是为了给沈家谋求靠山来找他,他也认了。

    他心有不甘,闷闷撂下一句:“不管你原来是为了什么,你今后只能是我为了我。”

    沈夷光迷迷糊糊不知做了多少噩梦,直到一缕天光照在她眼皮子上,她才霍然惊醒。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她身上也换了身干爽寝衣,谢弥凉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醒了?”

    沈夷光瞬间把昨晚上发生的事回忆起大半,抱着被子转过身:“小王爷”

    她嗫喏着不知说什么好:“对不住。”

    谢弥心气到底不顺,冷笑了声:“你的确对不住我。”他堵着气,用力勾起她的下颌:“你打算拿什么赔我?”

    沈夷光上回倒是想献身,结果自讨了没趣,她嘴巴动了动:“小王爷想要什么?”

    他忽岔开话题,淡淡道:“昨日晏明洲向皇帝言明,意欲求你和亲,皇帝有心设计,所以昨日才会让人劫了你给晏明洲,一来可以拿晏明洲的把柄,二来可以挑拨我和北戎的矛盾,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沈夷光没想到突然扯到自己的亲事上头,微微怔愣。

    谢弥冷哼了声,重重甩袖:“选一个吧,跟他还是跟我?”

    回答当然只能有一个。

    沈夷光简直措手不及,不过她嘴巴还是比脑袋快一步做出了反应:“你。”

    说完之后,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手指不安地搅动着。

    之前她和谢弥的关系,的确很暧昧,如果换作旁的男子对她那般轻佻,她早令人重罚了,她想,她心里对谢弥,的确是不一样的,但她也从来没遇到过谢弥这样的人,这和她倾慕江谈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更为激烈矛盾,她也不知这算喜欢,还是寻求刺激的新奇。

    但谢弥对她的喜欢,她也能察觉。

    可他总是硬憋着不肯坦诚心意,还对她总是肆意妄为的,让沈夷光心里那点小傲气无处施展。

    ——就算是当初她倾慕江谈,也是她一点点诱着江谈表明心意,主动上门提亲的,谢弥嘴硬的样子让她怪挫败的,两人就一直较着劲。

    以至于她有时候怀疑,谢弥到底是喜欢她呢,还是喜欢那种在他跟前死不低头的,让他有一步步征服猎物的感觉?

    如今谢弥明确地说,可以用她的亲事换取他对沈家的谅解,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除了太快,她好像没什么理由拒绝。

    “你知道就好,”她的回答让谢弥脸色和缓了点,哼了声:“记住,成亲之后,你得在我跟前得老实点,不要那么嚣张。”

    沈夷光扁了扁嘴巴:“哦。”

    谢弥得寸进尺地趁机欺负她:“还得心里眼里都是我一个人,把我服侍周全了。”

    沈夷光张了张嘴:“哦,还有吗。”

    “…沐浴更衣,随叫随到,三从四德”谢弥还没说完,沈夷光眼里已经颤巍巍蓄了两包泪,他到底是要成亲,还是要跟她算总账?!

    “沐浴更衣,随叫随到,三从四德就暂时不必了。”他舌头一闪,硬生生转了话风,又懊恼自己心软:“你先做到前两条再说。”

    这时候年轻的谢弥并没有想到,沈夷光原封不动地把这些话还给了他,让他成功过上了服侍她沐浴更衣,随叫随到,三从四德的日子。

    沈夷光:“哦。”

    谢弥正憋着坏水,想接下来该怎么欺负欺负她,欺负轻了他咽不下这口气,欺负重了他又心疼,这时林烟在外叩门:“小王爷,陛下传您。”眼下他们都还在宫里。

    谢弥轻拧了拧眉,转向沈夷光:“你先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再说。”

    昭德帝正在正殿里等着谢弥,他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昨夜宫里出了些乱子,没惊着星回吧?”

    只有弱势的那方,说话才总喜欢这么迂回曲折的,就譬如昭德帝。

    谢弥唇角翘了翘,他说话向来肆意,直言道:“我正要禀告陛下,昨夜有伙歹人冒充陛下的人,强劫了陛下的侄女沈县主,我昨晚上连夜派人拦截,陛下不用谢我。”

    昭德帝再怎么不要脸,被他这么大喇喇地骑脸讽刺,他面皮也有些挂不住。

    他扯了扯嘴角:“夷光无恙就好,星回费神了”

    谢弥一脸无所谓:“陛下过誉了,想必您也知道,我对沈县主颇是倾慕,如今见她落难,我怎么能不出手相助?”

    沈夷光在面对谢弥的时候,就经常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郁闷,现在昭德帝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谢弥这一通话下来,把他下面要说的话都打乱了。

    昭德帝给他的直拳打了一脸血,静默片刻,才笑了笑:“夷光自然是好的,不过她之前总归和太子定过亲,又曾和宁家议过亲事,流言总归不好天涯何处无芳草?朝内文武官员家中适龄淑女多得是,其中也有不亚于夷光的闺秀,你这般品貌才干,若真有意娶亲,朕倒是能张罗着为你选选。”

    他自然是想和谢弥交好的,如果沈夷光是寻常女子,他现在就能拍板许婚,谁让沈夷光身份太过敏感,又和他结下深怨,他岂能容这样的女子嫁给谢弥?到时候示好不成,反倒和这孩子结仇。

    而且还有一桩比沈夷光要紧许多的事谢弥究竟愿不愿意认他这个父亲?愿不愿意接受皇子的身份?

    他既然欲以储君之位交换,那么谢弥,也得做出一定的服从和妥协。

    他沉吟,更为柔和地试探:“沈爱卿家中有一继女,名唤沈南拂,亦是适龄未婚,如今年过十六,聪慧出众,相貌才名绝不输夷光,如果夷光是长安明月,她就是江南随珠,二人一向有晋朝双姝之名,不少人觉着她的相貌气度犹在夷光之上”

    这女娘说来和沈夷光还有些渊源,沈夷光母亲过身之后,沈宁止另娶了一位赵姓的寡居娘子,赵娘子和前夫养有一女,这便是沈南拂了,她原本姓赵,略大沈夷光几个月,自母亲嫁给沈宁止之后,她也随之改了姓,虽然不是正经五姓女,但美名的确不下于沈夷光。

    而世间男子,对于绝代佳人,一向是来者不拒的,他想不出谢弥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沈宁止是他的人,让他的继女嫁给谢弥,昭德帝自然是放心的。

    昭德帝见谢弥要张嘴,他发现自己有点怕了谢弥这张嘴,于是忙道:“朕不过随口一提,此事以后再说也不迟。你和夷光都无恙,朕便安心了,好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谢弥轻讥一哂,欠身告退。

    待出了皇宫,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林烟才轻叹:“果然,想娶沈县主没那么容易,陛下不干呢。”

    谢弥调开视线,啧啧:“又不是他娶老婆,由得他干不干?”

    他悠然问:“灵珠把信儿传回去了吗?”

    林烟一笑:“小王爷放心,已经悄没声地行动了。”

    谢弥望向行宫:“也该为我阿母讨个说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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