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澡堂子都关门了,两人只简单洗漱一下,就上了床。

    所幸宿舍的床并不是为单身人士准备的,而是为两口之家准备的,有1米5宽,两个大男人勉强能睡下。加上宿舍有暖气,一床被子也是够用的。

    蔺征西心中那个小人儿此刻已经欢喜得晕陶陶的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跑来找晏旻,居然被留宿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正好砸中他的美事!

    但表面上,他还不敢表现出来,怕晏旻看出自己的真实心思而拘谨。

    晏旻留蔺征西过夜,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安全考虑,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出于私心,想完成多年的夙愿,亲近一下十几年都未能亲近的人。

    蔺征西怕晏旻不自在,主动睡在了另一头,并且有意识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晏旻当然没有主动要求他睡到自己这边来,也没有靠过去,他也要试着慢慢去接受现实中的蔺征西。

    熄灯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蔺征西那边就没了声音。

    晏旻闭上眼睛,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蔺征西说:“晏旻,你一个人在北京过年吗?”

    晏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嗯。”他还没睡吗?

    蔺征西问:“你想不想去山东玩?”

    晏旻的睡意跑了些:“嗯?”

    蔺征西有些紧张地说:“你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北京过年,不如跟我去山东玩吧。你去过泰山吗?”

    “没去过。”晏旻有些心动,泰山啊,五岳之首,他从小就知道,也坐火车路过好几次,但是并没有去过。

    “那去吗?”蔺征西再次问了一句。

    晏旻稍稍犹豫片刻:“好啊。”

    蔺征西兴奋地握紧拳头,太好了!他答应陪自己回老家了。

    他本来已经极度疲惫,但因晏旻答应去山东,他兴奋得失眠了半夜。

    晏旻睡着了,他的腿无意识地搭在了蔺征西身上。蔺征西激动得快要爆炸了,他身体困倦之极,却也快乐之极,直到晏旻翻了身,将腿移开,他才怅然若失地慢慢入睡。

    蔺征西是被物品掉落地上的声音惊醒的。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天应该已经亮了,只是窗帘没有拉开,室内的光线比较暗。

    他看着陌生的房间一时间有些茫然,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他现在正躺在晏旻的床上。

    心情瞬间晴朗起来,他跟晏旻已经冰释前嫌了!并且还睡在一起了!

    此刻,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经起来了,没开灯,正就着朦胧的天光在收拾行李。

    掉地上的是一本书,晏旻赶紧弯腰去捡书。

    蔺征西逆着光线看着晏旻,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柔和的轮廓,他的心酸酸胀胀的,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呀:“你怎么不开灯?”

    这冷不丁的话吓得晏旻手里的书又掉到了地上。

    “是不是吵醒你了?”晏旻有些抱歉地看过来。

    蔺征西说:“没有。几点了?”

    晏旻捡起书:“八点差一刻。”

    “不早了,我也该起了。”他说着坐了起来。

    晏旻见他起床,便开了灯。

    蔺征西见晏旻的行李袋已经收拾得鼓鼓囊囊的,顿时雀跃不已,昨晚上还担心他会反悔,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

    两人赶到北京饭店,见到了蔺征西的家人,他的祖父和父亲。

    晏旻知道蔺征西的祖父蔺中杰,老爷子抗战时期曾是一位实业家,办过工厂,为抗日救亡图存做出过卓越贡献,解放前被裹挟撤到台湾。

    老爷子一生系挂祖国,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回到故乡。他还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回大陆建厂,弥补他报效祖国的遗憾。

    晏旻出事之前,蔺征西的父亲蔺振华已经回大陆创办了一家晶圆厂。

    晏旻出事之后,蔺征西也从美国回来了,一边照顾他,还创办了一家芯片设计公司。

    对蔺家人,晏旻内心充满了崇敬之情。

    蔺征西兴奋地将晏旻介绍给祖父和父亲认识:“爷爷,爸爸,这是我在麻省理工的同学晏旻,14岁上大学那个天才。晏旻,这是我爷爷和我爸。”

    晏旻听见这个介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样子他以前跟家人提过自己,他有些腼腆地跟两位长辈打招呼:“爷爷好,伯父好!”

    蔺中杰已经年过八十,须发如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起来像个老神仙,他捋着胡须点头:“我听小西说起过你,上少年班的神童,看着就有一股子聪明劲。”

    老爷子虽然离开故土多年,还是带着浓重的乡音,倒是蔺征西,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没有后来的台湾腔。

    “爷爷您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晏旻不是头一回被人夸神童,他属实有点无奈,从小就被神童的光环笼罩着,到现在居然还摆脱不了。

    蔺征西同情地笑:“爷爷,晏旻刚刚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他现在是科学家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神童最怕伤仲永,看样子小晏不用担心了,实在是可喜可贺。”老爷子笑呵呵地说。

    蔺振华问:“小晏还是做芯片研发?”

    晏旻点头:“是的,伯父。”

    蔺振华也是从事半导体行业的,不过是做硅片制造的,也算得上是半个同行。看样子蔺征西跟他父亲聊过自己不少事。

    蔺振华点点头:“那挺好,大陆这方面刚刚起步,应该有广阔的市场。”

    晏旻笑着说:“是的。不过我们比美国还是要落后不少。”

    蔺振华说:“中国大陆被封锁多年,这才刚开放十来年,落后是正常的。不必气馁,我相信以我们中国人的学习能力,会很快和国际接上轨的。”

    晏旻听到这里,感动得简直想给他一个拥抱,理解万岁啊。

    蔺征西说:“爸爸说得对。有晏旻这样优秀的人才愿意回来发展,中国发展起来是迟早的事。”

    蔺中杰用拐杖在地上杵了杵,引起几人的注意:“不要说废话,你们父子早点回来建设祖国才是正事。”

    他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蔺振华说:“爸爸,我们会回来的,不过现在条件还不成熟。”

    就在这时,有人过来敲门,一个孩子在门外叫:“太公,该吃早饭啦。”

    蔺征西将门打开,门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漂亮女孩。男人长相跟蔺征西有几分像,小女孩的辫子绑得有点歪,看起来怪可爱的。

    小女孩伸出胳膊,甜甜地叫:“叔叔抱!”

    蔺征西抱过侄女,转过身对晏旻说:“这是我大哥向东和侄女悦然。大哥,这是我好朋友晏旻。悦然,叫叔叔。”

    蔺向东朝晏旻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晏旻跟对方握手:“你好。我也很荣幸。”

    蔺向东看着晏旻笑:“小西刚到北京就跑没影了,我们还以为是去见女朋友,没想到是男性朋友。”

    晏旻的脸顿时有些热。

    蔺征西嚷嚷:“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男性朋友就不能见了吗?你这是性别歧视啊。”

    蔺向东哈哈笑:“能见,能见。只是我们大家都好奇嘛。”

    蔺悦然乌溜溜的黑眼珠盯着晏旻看,然后搂着叔叔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英语:“我要叫那个哥哥叔叔吗?他真好看。”

    蔺征西忍不住笑出声,看着晏旻说:“对,你应该叫叔叔。”

    孩子的眼睛最干净,最能分辨出美丑。晏旻长得干净俊秀,心思又单纯,自带一股少年感,哪怕27了,依旧像个在校的学生。

    晏旻听见蔺悦然夸自己好看,也忍不住笑起来:“悦然也很漂亮。”

    蔺悦然笑眯了眼,拨了拨头上的小揪揪说:“爸爸帮我绑的小辫辫。”

    晏旻笑得更甚了,难怪有点歪呢。

    蔺征西看着晏旻说:“走吧,我们先去吃早饭。晏旻你在北京生活时间长,帮我们推荐吧。”

    晏旻还没来得及说话,蔺中杰就开口了:“小晏在北京生活的时间应该不如我长,我带你们去吃炒肝儿、喝豆汁儿。”

    蔺向东说:“从小就听爷爷说北京的豆汁儿,今天一定要去尝尝。”

    蔺征西跟晏旻解释:“我爷爷中学和大学都是在北京上的,他对北京很熟悉。”

    晏旻压低了声音:“真要喝豆汁吗?我吃不太习惯。”他到北京后不久,慕名去喝过,也不是不能吃,毕竟他可是吃臭鳜鱼长大的,但真的没法喜欢。

    蔺征西笑着说:“你吃不习惯的,那多半是味道不咋地。一会儿去了咱们点别的。”

    这顿早饭自然吃得笑料百出,除了晏旻和小悦然,其他人都点了一份豆汁,但也只有老爷子一个人喝完,其他人不是一口喷,就是喝一两口就放弃了。

    他们没法理解,这么难喝的豆汁儿,为什么老爷子会心心念念大半辈子,唯一能解释的,大概只有乡愁了吧。

    吃完早饭,蔺征西打了出租车,陪着祖父去重游故地。

    老爷子以前住过的四合院已经成了大杂院,没了从前的痕迹,不过他就读的汇文中学以及清华大学依旧生机蓬勃,让老人家热泪盈眶。

    晏旻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子都是学霸。

    逛完回到饭店,蔺征西赶紧让工作人员帮忙再订一张去泰安的火车票,回应的结果是没票了。

    蔺征西一听就急了,后悔没有早上回来就订票。

    好不容易才见上面,晏旻还答应陪自己回老家,要是因为买不到票而去不了,他会后悔死的,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和晏旻租车前往泰安。

    晏旻得知情况,摆手:“不用租车,我买站台票上车,去车上补票就行。我有时候没买到票也是这么干的。”

    蔺征西担心补票没座位,站着辛苦,坚持要租车,晏旻说:“还是别租车,路上不安全,坐火车更安全些。”

    蔺家人得知晏旻要跟他们去山东玩,虽然觉得意外,但也很欢迎,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中国家庭,认为晏旻独自在外过年太冷清。

    当晚,他们挤上了北京去上海的列车,尽管明天就过年,今天赶着回家的人还很不少,虽不至于挤得水泄不通,但还是有很多无座票的旅客。

    蔺征西本打算跟晏旻轮流着坐,但看到一对在北京看病返回家过年的父子坐在他们旁边的过道里,便将座位让给了这对父子,自己和晏旻跑到车厢连接处的门边站着。

    北京到泰安总共四百多公里,这个时候火车还没提速,纵使他们坐的是快车,也才60公里的时速,所以几乎要坐一整晚。

    “早知道就买两个马扎了。”晏旻笑着说。

    “对啊,失策。我以为咱俩换着坐就可以了,没想到会这样。”蔺征西有些抱歉地笑。

    车到廊坊的时候停靠了,停车时间仅有两分钟,晏旻见上车的人不多,便快速下车,在站台上买了两份报纸。

    蔺征西在车上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上不来车。

    不过晏旻还是赶上了。

    蔺征西问:“你想看报纸?”

    晏旻打开报纸,快速浏览了一遍,见没什么重要新闻,便将其中一份递给蔺征西,说:“给你,一会儿咱们可以用。”

    过了天津站,又上来了一些人,车里越发拥挤了,不过他俩占的位置一直没开门,还算宽敞。

    等车子启动之后,晏旻便将报纸铺在地上,对蔺征西说:“我们坐地上吧,不然下车腿就废了。”

    蔺征西看了看周围,什么都没垫就那么席地而坐的也不少,入乡随俗,便挨着晏旻坐下了。

    晏旻看着蔺征西,他的衣服一个褶子也没有,典型的精英打扮,在人群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他毫不嫌弃地跟着自己坐在地上,便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火车有节奏地“哐当”响着,车身摇摇晃晃,就像儿时住的摇篮,令人放松。

    蔺征西以为自己睡不着,事实上,他很快就靠着晏旻沉沉入睡。

    蔺向东看弟弟一去不返,有些不放心,借上洗手间的机会出来找了一圈,最后在门边看见了蔺征西。

    他那有洁癖的弟弟与晏旻坐在地上,头碰头互相依偎着,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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